房寧美國觀選日記3| 小小布什退選再助美國政治極化

2月20日一早，共和黨南卡州的初選正式拉開帷幕。上午我們訪問了投票站，這家投票站，借用了一個學校的一間多功能廳。

這次觀摩初選，與2012年觀察大選日投票明顯不同，大選投票站氣氛相當嚴肅，非投票人員不得進入投票地點，不得拍照，法律甚至規定無關人員要保持幾十英尺的距離。初選的氣氛則要輕鬆得多，我們到投票站時，不僅受邀進入投票現場，一位熱情的工作人員還給我們詳細介紹投票的流程，甚至為我們演示電子投票器的操作。

我想起2000年大選佛羅里達州棕櫚灘老年社區紙質選票因設計問題導致大量廢票的事件，便詢問一旦投票操作失誤是否可以更改，工作人員耐心地為我講解，還親自演示如何糾正錯誤操作。不過從投票器的設計和操作提示看還是相當清楚和簡便的。初選使用的電子投票器也是11月大選時使用的正式投票器。

選舉登記表的説明

投票點告示

參觀完投票現場，我們在街上簡單用餐便趕回住處觀看電視中的各方報道與評論。美國電視業十分發達，電視網規模龐大且分工細緻。CNN、CBS、ABC、BBC以及地方電視網有大量的新聞時政頻道，還有首都地區的C-SPAN等反映華府政治的專題電視台。我們粗略統計一下，大約可以看到近20家電視台的專題報道和評論節目，從候選人競選造勢現場直播到各種專家訪談、專業評論，從背景介紹到各種統計資料、大數據，應有盡有，讓人目不暇接。

南卡州的共和黨初選是當天各新聞媒體報道評論的焦點，但民主黨在內華達州的初選以及希拉里、桑德斯的拉票造勢也吸引了不少眼球。各電視台從下午開始以倒計時方式預告南卡州共和黨初選的計票揭曉，不斷營造緊張期待的氣氛。晚7點，正式結果出來了，特朗普勝出，六名候選人的實際得票數和次序與選前調查高度一致。

作為中國的政治學者真的不能不佩服美國同行在幾十年裏發展起來的這一整套政治統計學、政治心理學、政治社會學的研究技術。選舉管理和社會心理與行為操控是美國政治學研究最主要也是最為發達的領域，形成了豐富系統的理論和技術，並被大量運用於競選實踐，成績斐然。

2月21日一早最大的新聞是傑布·布什宣佈退選。小小布什終究沒有挺過南卡這一關，但如此迅速的，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宣佈退選多少還是有些出乎各方意料。

19日晚，我們曾在克萊姆森大學聽了傑布最後一場演講，他的90多歲老母親、夫人和兒子都到了現場，芭芭拉不顧年邁體衰親自為兒子站台並演講，説實在的挺令人感動。在現場我認識了一位組織者，他父親是南卡州共和黨主席，他本人也是傑布競選團隊的成員。我問他，傑布的選情依然不好，如果南卡再進不了前三名，他會不會退選？這位先生比較肯定地説，不會馬上退選，太快退選不好交代（向贊助人），估計會再選一兩個州，甚至要到“超級星期二”之後。

傑布演講入場券

傑布這樣快、這樣乾脆地退選引起輿論的關注，綜合各方面的分析看法，基本意見傾向於布什家族與派系以及共和黨主流派，要以傑布迅速退選轉而支持魯比奧。有意思的是，初選前夜傑布和魯比奧都來到克萊姆森發表南卡州初選前最後的演講，南卡州的共和黨兩位參議員一邊一個為他倆分別站台。這不由讓人聯想會不會有什麼事先的考慮和安排呢？

跟事前的分析預判完全符合，南卡共和黨結束了初選的第一階段。初選形勢已經比較明朗了，未來競爭將在共和黨的特朗普、魯比奧和民主黨的希拉里·克林頓三人中間展開。傑布·布什的迅速退選實際上加速了初選的進程，使形勢提前明朗化了。西方競爭性選舉的內在邏輯是倖存者當選。競選，從根本上講，不是比你多麼強、多麼正確，而是不犯錯誤、少犯錯誤，不要被對手抓住致命的把柄而被“一票否決”掉。傑布·布什下去了，希拉里、特朗普和魯比奧是三個最大的贏家。

雖然遠在內華達，以微弱優勢勝出的希拉里表現得格外興奮。我猜讓她真正高興的是傑布在南卡的失利。就像NBA的球賽，強隊之間有一物降一物的相剋關係。希拉里最強勁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在本黨初選中表現不佳的傑布·布什。

傑布與希拉里相比正好是優劣相剋。傑布所長正是希拉里所短，第一，傑布是州長出身，而且在佛羅里達州幹得不錯，而希拉里是參議員出身。從奧巴馬以及民主黨執政的八年看，美國輿論認為，奧巴馬沒有行政經驗，參議員出身，只會耍嘴皮子，會花錢不會掙錢，而美國多年經濟不好，下一任總統最好是有行政經驗的，也就是做過州長的比較合適。

第二，傑布·布什個人經歷比較可靠，政治形象比較好，沒有什麼明顯的短處和把柄，也就是説耐選性比較好，甚至比希拉里還好。

第三，傑布比較年輕，正值盛年，而希拉里畢竟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啦！

當然，也許更重要的是，傑布有布什家族以及南方派系的強大後盾，按一些美國政治分析家的看法，傑布對希拉里那可真是美國兩大利益板塊的大對決，幹起來一定是驚天動地。這下好了，這個強勁的潛在對手提前出局了，希拉里和民主黨當然樂得不行！

第二個高興的是特朗普。特朗普也是十分忌憚傑布，在幾次辯論中他倆相互攻擊得最厲害。特朗普忍不住用了十分不得體的語言和方式詆譭傑布，頗有些耍賴皮的味道，被現場觀眾噓過。特朗普雖然在初選開始時贏了幾場，勢頭很猛。但他老人家知道自己是個很有爭議的人物，有人喜歡有人恨，共和黨的主流對他不放心，傑布如果後程發力，不要説超過他，只要縮短與他的差距，到共和黨代表大會上黨內高層對特朗普不滿意、不放心，他可能還是上不去。這下好了，消除了一個勁敵。

第三個受益者自然是魯比奧。魯比奧肯定是美國未來的政治明星，但他現在的問題是還嫩得很，人們常把他看作傑布的門生，布什家族的跟班兒，他的背景履歷跟傑布差不多，像是傑布的備胎。魯比奧與傑布一起選肯定分流選票，現在傑佈下去了，魯比奧代表布什家族及南方利益板塊，搞得好還可能為整個共和黨主流所接受，應當有實力與特朗普一爭高下。

與投票點工作人員交流。右一為與房寧所長一同赴美考察的觀察者網專欄作者、人大重陽金融研究院執行院長王文

傑布·布什退選了，關於其中的原因各方面都有分析，應當説，原因是多方面的，各方分析也都有一定的道理和根據。然而在我看來，傑布的失利總體上講不是技術性的，而是結構性的。

何謂結構性？這就是美國政治多年來的極化結構的應力影響。從80年代開始，到90年代尤甚，國際政治學界對西方社會的政治結構、政黨關係的基本認識是所謂的“趨同化”。當時政黨趨同，甚至政黨消失以及中間選民理論盛行，中國大學的課堂上也跟着這麼講，我那時在高校也講到過這個。

但政黨趨同的情況至少在美國進入新世紀以來發生了逆轉，標誌就傑布的哥哥小布什2000年的選舉。那年小布什與戈爾競爭之激烈多年未見，最後鬧到佛羅里達重數選票，還把官司打到聯邦法院。那次爭議的背景就是美國國內政治上的分歧加劇、矛盾上升。為此，各方利益集團、甚至各方民眾都在關心大選，借大選之機訴諸利益。

用這次觀選陪同我們的一位政治分析家的話説，現在大選可是非同小可了，那都是利益，哪個黨上台，哪個人當總統，那就意味着你的錢袋子是鼓還是癟，工作怎麼樣？各方都使足了勁兒。從2000年以來美國曆次選舉投票率一路走高，一改80年代以來投票率下降的趨勢，説明了競爭的加劇，而競爭加劇的基礎則是社會利益的分化和政黨政策的分歧。

這次選舉特朗普是個現象。特朗普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以極端主張和論述，以粗獷狂飆的方式競選，居然大受歡迎。特朗普的暴走式競選至少在20世紀以來的美國選舉中是不被認同的。此次特朗普的奇葩表現，被一致認為其深層原因源於美國部分民眾特別是中下層民眾，對主流政治的反感，對傳統政黨、政治家的不信任。

而傑布·布什恰恰是共和黨內的主流派、穩健派，又有家族傳統的包袱，加之本人天性內向，嚴肅認真有餘，幽默浪漫不足。那天在現場看他演講，一望可知傑布是個認真甚至很較真兒的人，哪象奧巴馬、特朗普那般政客，口若懸河，極盡煽動忽悠之能事。傑布那天一上來就好像在和什麼人較勁兒，一個勁兒的講道理，擺政績，顯得很累。

據當地的一些傳言，説傑布的專業競選團隊給他出主意，讓他放開，説些粗話，罵罵人，向特朗普學點粗獷。可是，讓一個嚴肅老實的人立馬兒學流氓也學不來呀！就是學得來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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