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問3》:從愛國主義到愛家主義-紀如澤
!!!不建議單身人士去看這部功(虐)夫(狗)片,別問我怎麼知道的……
週末看電影也是醉人,剛剛被一隻兔子和一直狐狸的詭異CP虐完,決定去隔壁廳看個葉問舒緩一下,然而,呵呵,這次被甄子丹和熊黛林虐得更慘。開始我以為我大概是做不到像熊黛林這麼温柔,後來發現我完全錯了,我根本做不到像甄子丹這麼温柔。

據説,詠春拳裏有一招著名的打法叫“尋橋”,它的攻擊手法有三推復掌、針步、彈腰、正、側、內踢腿等,是詠春拳向高級套路過渡的必經階段。2008年底,甄子丹正是藉着這招“尋橋”在中國功夫的類型片中自成一派,沉默、隱忍、堅韌的一代宗師葉問,不過三五年,就成為了港產片中的金字招牌和熱門題材。
從2008年上映、斬獲2009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的《葉問》開始,陸續有《葉問2》、《葉問前傳》、《一代宗師》、《葉問:終極一戰》以及今年的《葉問3》問世。《葉問》的英文譯名是《IP MAN》,來自於粵語中“葉問”二字的發音,但很有意思的是,這個名字更貼合如今熱談的影視概念“IP”。

經過七年在影壇的耕耘打拼,甄子丹所飾演的葉問,着實當仁不讓成了超級“IP”。 然而,在電影市場的波濤洶湧之下,花裏胡哨的資本運作事件,比電影本身更熱的票房造假注水,難免讓葉問這個靠拳頭吃飯還能做到儒雅的男人,在習武與生活中,既招招制敵又篤定從容的義士,很是有幾分尷尬。而且,即便暫時擱置電影之外的紛爭,熒幕中靜水流深如葉問,走到今天也着實有幾分疲憊。
好幾次,在空蕩蕩的電影院裏,在香港導演特別喜歡的昏黃鏡頭下,我都把《葉問3》看串到《一代宗師》,不打架的甄子丹簡直比梁朝偉還梁朝偉。當然,我説的是在不看臉的前提下。

這種疲憊的焦慮感在今天的香港電影中並非葉問獨家,在始終隱約可見的“香港內地二元對立”視角之下,這兩年的香港電影市場集體發作的焦慮甚至恐懼心態,非常整齊。比如看上去是重口愛情片的《愛尋迷》、看上去是犯罪劇情片的《踏血尋梅》,以及大陸觀眾可能並不太熟悉的紀錄片《十年》。《葉問3》因為有前面兩部作為參照,這樣的心態也很明顯。
功夫片主要解決兩個問題,和誰打,以及為什麼打。《葉問》在前兩部中,因為主要和外國人打,典型的保家衞國為正義而戰,在邏輯上基本沒什麼難度,家國天下的民族感情渲染得恰到好處,所以口碑票房都不錯。
關於“和誰打”,在前兩部裏非常清楚,第一部打日本人:

第二部打英國人:

到第三部,雖然請來了美國人泰森,但這場本該是全片亮點的中西鬥拳,更像是意思意思的點到即止。兩人比劃兩下就説三分鐘時間到,我們還是各自照顧老婆孩子好好過日子吧。對了,説起來你可能不信,黝黑壯實的泰森大叔在電影裏娶了個白白淨淨的老婆,生了個白白淨淨的閨女……葉問找他單挑的時候也是一臉懵圈。

當然,更讓觀眾一臉懵圈的是,之前叱吒風雲的一代宗師,在前面兩部裏收拾完日本人和英國人後,不過幾年光景,已經回家了,整日端着茶杯仰着臉一口一個“老婆”,偶爾去接孩子放學,順便收拾一下路上的小流氓,活脱脱一個港版“老炮兒”。

在昏黃的鏡頭之下,在冗長文藝的感情戲橋段中,甄子丹把臉皺成一團,很努力地想去表演隱忍和痛苦,然而,這種軟綿綿的情感戲真的不適合他,以致於情意綿綿的港式愛情家庭片中穿插的幾場打戲都讓人看得失了趣味。
和泰森單挑之前,佛山來的葉問首先和洋人泰森手下的各路香港本地小混混熱了幾次身。岔開説一句,國產電影的台詞功底一直很弱,《葉問3》也不例外。但譚耀文飾演的反派有幾句台詞頗值得玩味,放到今天的背景之下,多少能感受到這座城市影影綽綽欲説還休的焦灼感。

小混混作惡不斷,昔日師傅念在師徒一場,打算教化開導。街頭一霸如今在洋人手下幹活。在出手打師傅之前説:“你教我光明磊落有什麼用,你看看你整天靠修傘為生,跟你只能過苦日子。”生活不如意成為了作惡的理由。
而葉問和警察的對話則更令人唏噓。如果説前兩部影片中所設定的背景讓個人與時代緊密相連,暗含對英殖民政府的批判,走到第三部的葉問,在不斷重申個人之於家庭的責任與眷戀同時,整個格局降了不止一個level。 影片中,警察肥波(鄭則仕飾)質問葉問並非神仙,改變不了世界,何必堅持。葉問開了一口雞湯腔説:“這個世界靠的不是有錢人,也不是有權人,而是有心人……”(大意)
抱歉,我剛剛從隔壁《瘋狂動物城》過來,對比動畫片的精彩説教,看着一臉虔誠的甄老師,只想問一句:“啊咧,葉師傅,你自己信麼?”在解釋“為什麼打”時,葉問終於説了實話:“我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眼前,而是為將來”,“我們應當守護這個社區。”等一下,我年紀小你不要騙我,這台詞話裏話外的,真的説的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香港嗎?
前兩部的愛國主義到第三部忽然就成了愛港主義、愛家主義,保護妻兒的急迫感讓人很難再記得電影的主角是個民族英雄。
記得有台灣朋友喜歡“用愛發電”,那麼葉問在第三部裏詮釋了什麼叫“用愛打架”。為了保衞自己兒子所在的小學不被泰森強奪,葉問帶領徒弟們在學校門口當起了保安,甚至顧不上回家陪老婆。但大部分“以愛之名”説實話都不太靠譜,所以非常自然地沒有保護好兒子,兒子被洋人走狗街頭一霸馬鯨笙擄走,鐵骨錚錚的葉師傅在小流氓的恐嚇之下,説跪就跪,説叩頭就叩頭。好吧,我承認,葉問是個好爸爸。

在收拾完街頭小流氓,擺平泰國殺手,也和泰森打了場表演架之後,葉問終於從一個快意恩仇江湖客化身體貼居家好男人,完成了“為家國天下打”到“為妻兒社區打”的轉型。
忽略人物服裝的話,《葉問3》基本剝離了時代背景,卻又莫名指認着某些時代背景。儘管家國大框架被一再抹淡,心繫天下的“大英雄”離場了,但愛情倫理的雞湯被反覆端起,家庭社區的“小好人”登場好像也無法指摘。在狹小的電梯裏遭遇泰國殺手時,雖然沒有熊黛林高但一心保護她的甄子丹並不是畫面的焦點,鏡頭特寫給了熊黛林受驚的面孔。

Excuse me?

説好的民族英雄呢?説好詠春俠義呢?誰告訴這是部功夫片來着?胡扯!這明明是個愛情故事啊。
不信你看葉問和張永成的情感線。《葉問3》的故事發生在1959年的香港,癌症確診的葉太太,時日無多。一心守護小學、無暇顧家的葉問,才明白“對你不夠好,是我最遺憾的事”,葉問這撩妹技能,直逼宋鍾基啊。自愧沒有花更多時間好好陪伴妻子的葉師傅。在醫院陪張永成看病等候時,正在翻報紙的葉問,讀了報上的一段笑話給永成聽:“阿茂跟大家吹噓自己不怕老婆,説誰要是怕老婆,就坐到左邊。結果大家都坐了過去,只有阿茂沒有動。大家問他為何不坐過去,他説,’我老婆不准我去人多的地方’。”聽完,永成問:“那你怕不怕老婆?”葉問答:“一點點。”
這個一點點是多少呢?你們感受下,張天志有次問葉問,詠春裏棍棒刀拳你比較擅長哪一種,葉問回答的是“我每樣都會一點點。”

美嗎?確實。動人嗎?確實。沒有比日常的柔情蜜意更打動人了。葉問為了陪老婆跳舞,連有人找他約架都非常瀟灑地選擇棄戰,“詠春正宗”的名頭誰稀罕誰拿。葉師傅變了,在外變得謙恭客氣,在家變得温柔可人,卻不再迷人了。

反倒是張永成,在彌留之際依然惦記着葉張之間必有一戰,然後柔柔弱弱地説了一句,“對不起,老公,我已經幫你約了他。”

所以,《葉問3》中真正的打戲只有最後葉問和張天志之間的“詠春內鬥”,這在影片開頭葉張二人的兒子在學校裏打架,就已經做了交代。但詭異的是,這一架居然是老婆幫忙約架,兒子幫忙送信才打起來的。影片反覆提醒我們,葉問是在為妻兒老小鄰里鄉親而打。師出同門的葉張二人,雨夜交戰,老婆坐在門口聽,倆兒子站在樓梯上看。
長棍短刀一陣打之後,葉問在功夫上贏了張天志,最後又甩了一句雞湯:其實身邊的人最重要。我想此刻全片都只出現了兒子沒出現老婆的張天志,額外受到了一萬點暴擊。電影院裏的單身狗同樣。


比起葉問道德聖人,渾身散發着藿香正氣的定位,張晉飾演的角色更豐富立體一些。拉車出身的張天志自私貧困,鬱郁不得志,雖然在立場上有轉變,但先是為了利後是為了名,邏輯上倒也順暢。
但是,就像大多數言情劇從來不交代,為什麼男二死心塌地死乞白賴倒貼給女主當備胎一樣,張晉飾演的男二同樣沒有交代,亦正亦邪的張天志怎麼忽然就服帖了,如果只靠一句雞湯就心服口服,那這個角色全片塑造的魅力也蕩然無存了。

“詠春正宗”的牌匾被砸爛之後,影片自始至終洋溢的港式焦慮既沒砸爛也沒解決。因為在價值觀的邏輯編排層面,《葉問3》是一部爛尾片。電影中除了愛家如命的葉問最終永失愛妻之外,無論是洋人走狗馬鯨笙還是黑幫頭目泰森,甚至江湖投機分子張天志都得到了“善終”,沒有任何一方受到懲罰,而本應象徵正義的葉問居然毫不在意。
走出電影院的時候,我終於意識到,剛剛是抱着看一部熱血沸騰的民族功夫片的心態,看了一部伉儷情深的愛情倫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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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月軒解讀:
很早其實就有影評人士點評過,《葉問》系列與《黃飛鴻》系列是差距很大的,無論敍事還是大局觀都差之多,那種家國情懷在後一輩港系電影人上是很難看到的。為什麼當地開始會熱衷於葉問等題材,其實連當地影評人都曾點評過,原因很簡單,因為之前的黃飛鴻等英雄都不夠“本地化”,而葉顯然本地色彩要濃得多。
因為迴避大的家國觀,就如同新版的楊家將一樣,從頭至尾好像只為了家庭,“帶父回家”,大的家國,迴避寫,也寫不出,格局差之多。
曾有人言,僅僅一個十三姨的點綴,就讓黃飛鴻系列與葉問系列差之多,但估計葉問的製造方誤讀了這句話,它不是簡單加感情戲,而是説在一部英雄主題電影中,有些柔性與輕快的色彩,無疑令影片增色。但這點上《葉問》令人乏味。
《黃飛鴻》系列的大格局是晚清時代,自強者救國之寫照,而《葉問》上看不到。另外,真實的葉問,其實歷史是比較黑暗的,可以確認的是,它是逃去香港的,可以算個頗有成就的拳師,但其餘恐怕説不上多光彩,以這種為題材本身就得打點折
本片如作者所言,透出港式製作的某種的焦慮視野,其實並不只是該片,在很多當地製作都可以看到。
電影不可能脱離大的時代背景,一味尋找小的社區感,自認為“人性化”,無非是一種逃避罷了,這其實正是一種虛無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