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飛：説昂山素季選了個“傀儡”？太誇張了

【近日，“昂山素季推選前‘司機’吳廷覺作為總統候選人”的新聞引發爭議，輿論對昂山素季此舉多有調侃。這位名叫吳廷覺的人物有怎樣的背景？如何理解昂山素季的選擇？觀察者網採訪到新華社駐緬甸首席記者張雲飛，他先後三次駐緬共計22年，見證了昂山素季的執政風格日趨成熟，也與吳廷覺有過正面交流。他表示，不應用自己的好惡斷言緬甸民主，儘管在施政上民盟仍將聽令於昂山素季，但目前也只有她能夠左右並領導民盟，只有她有足夠的分量能夠和軍方對話。】

**觀察者網：**昂山素季最近宣佈推選吳廷覺作為總統候選人，但外界對這個人物瞭解不多。您擔任新華社駐緬甸記者22年，能不能談談您對這個人經歷的瞭解？

**張雲飛：**國內對吳廷覺不太瞭解。實際上，緬甸人對他並不陌生。昂山素季推舉吳廷覺做總統候選人的傳言流傳有一段時間。昂山素季的很多活動都有他的身影。我和吳廷覺也有過多次的交流。他身材魁梧，在緬甸來説，是個美男子。他很有修養，文質彬彬，平時公開場合言語不多。我們在交流時，他總是對中國的文化和經濟發展很感興趣。這是吳廷覺留給我的印象。

從他的經歷來看，他是一個學者，是精英，也是民盟的骨幹分子。他的父親是緬甸著名的作家，可以説家喻户曉。他本人也曾當過作家，寫政治文學多一些，但影響力並不是很大。此外，他在大學還學過經濟學、計算機，在英國留過學。可以説學養是非常高的。他在民盟成立之初就參加活動。我看到有媒體這樣説他是昂山素季的司機，言下之意是昂山素季讓一個司機當國家總統，這麼寫至少是不全面的。他只是給她開過車，而在昂山素季第三次被軟禁獲釋後，吳廷覺一直在她左右。他還主要擔任昂山素季母親基金會的負責人。

昂山素季領導的緬甸民盟10日公佈總統提名人選，昂山素季心腹吳廷覺（Htin Kyaw）獲得提名。

**觀察者網：**民盟內部兼具學者和精英身份的人物不少，昂山素季為何選中吳廷覺作為候選人？

**張雲飛：**昂山素季在對黨內解釋時提到三點。第一點，她認為吳廷覺很忠誠。第二點，是他很守紀律。第三點，吳廷覺受過高等教育，在緬甸國內外有一定的知名度。

她説的以上幾點都是成立的，但我認為還有更多的原因。第一點，他們是好友。昂山素季自己不能當總統，她必須找一個跟她關係比較融洽的人來當。她和吳廷覺從小就認識，還曾經是同學。第二點，吳廷覺是民盟的堅定分子，一直參加民盟活動，為緬甸民主而奮鬥。另外，吳廷覺還可以説身處政治世家，他的岳父是民盟的創始人，他的夫人現在擔任人民院國際關係委員會主席。一度有消息説，昂山素季準備推舉吳廷覺的夫人來當總統，現在也是把她安排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上。最後，吳廷覺雖然參加政治活動，但是各方面的爭議不多。他並不是衝鋒在最前面的人。

**觀察者網：**您是説吳廷覺沒有比較鮮明、尖鋭的政見嗎？

**張雲飛：**吳廷覺跟隨昂山素季和民盟，這是沒有疑問的。但他不在政治活動或民主運動中衝鋒陷陣，不屬於那種在前台振臂高呼的人物。由於他目前不從事經濟活動，負面新聞不多。他在羣眾中的威望較高，形象還是很正面的。

**觀察者網：**普遍認為吳廷覺當選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您認為呢？

**張雲飛：**目前民盟在議會佔多數，應該懸念不大，但也不是一點風險沒有。如果軍隊議員集體不投票支持吳廷覺，轉而投票推舉民盟提名的另外一人，那麼這個人就會得到最多票。但是，我相信民盟會想到這一層的，對此會有所準備的。民盟也會與軍方溝通的。

**觀察者網：**一旦吳廷覺當選總統，他和昂山素季的關係會怎樣？是隸屬關係嗎？

**張雲飛：**從職務上來講，總統是凌駕於任何內閣成員的。但在緬甸特殊的政治氛圍和架構之下，形式上吳廷覺是總統，但是在施政方面，肯定會由昂山素季來主導。其實，目前的緬甸只有她能夠左右並領導民盟，只有她有足夠的分量能夠和軍方對話，其他任何人都難以實現民盟的既定目標。

外界普遍推測昂山素季會當外長或兼外長，因為她不這樣的話，就不能進入國家安全委員會。而國家安全委員會對緬甸非常重要。目前在委員會里，11人中軍方有6人，軍方佔了簡單多數。我判斷昂山素季肯定會以某種角色進入這個委員會。

**觀察者網：**對於昂山素季的做法，西方社會是怎麼看的？

**張雲飛：**儘管西方對她有一定影響，但她不會完全聽從西方的。昂山素季始終會站在緬甸角度做事。她曾向美國議員抱怨美國政府對吳登盛政府讚譽過多。

**觀察者網：**昂山素季也曾直言自己會“垂簾聽政”，那麼吳廷覺會變成所謂“傀儡”嗎？

張雲飛：“傀儡”這個詞在中文裏面是貶義的，我不太能認同。我們應該客觀看待緬甸的民主轉型，不要以自己的好惡來判斷。緬甸的民主轉型是由前軍政府主導的選擇，緬甸的發展道路也是前軍政府主導推進的，這是他們順應民意，是緬甸人民的選擇。緬甸的事是由緬甸國情決定的。緬甸有這樣的政治人物，有那樣的政治人物，都是國情所致。

對昂山素季，我們應該有一個客觀的認識。我給她的定位是：她崇尚西方民主價值觀念，這是無可置疑的。1988年她出道時，我也在緬甸。她一開始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恨不得馬上把軍政府推翻，讓緬甸立刻實現民主。可是，軍政府統治多年，一夜實現民主是不可能的。經過這麼多年，昂山素季已經成熟了。她從一個理想主義者，變成了比較務實、比較寬容的民族主義政治家。我很不贊成有些人説她是這個的代言人、那個的代言人。為什麼不説，她是代表緬甸人民呢？緬甸老百姓擁護她，人們為什麼要給她這麼定性呢？我很不理解。

**觀察者網：**您認為昂山素季的施政風格已經日趨成熟，有哪些具體事例觸動您得出這個結論？

**張雲飛：**她第一次被軟禁，我正好在緬甸，起因非常簡單，最後是因為昂山素季和民盟太沖動，把事情鬧得很大。當時，緬甸軍政府要搞烈士節國家紀念儀式，紀念昂山素季的父親昂山將軍。政府希望她能參加這個國家儀式，可昂山素季不願意參加，她認定要由她的黨來搞，另外組織一場紀念儀式。很多人向她靠攏，表示參加她的活動，而不參加國家儀式。這樣一來，儀式當天就有可能形成嚴重對立。於是那天凌晨，政府就把昂山素季軟禁了，把這件事平息了下去。

從這件事上看，昂山素季等人有點賭氣的意思，想爭這個面子。客觀看當時的情況，軍政府還掌管着國家政權，由軍方出面搞國家儀式順理成章。民盟非要跟他們頂牛，就將一件小事搞得非常嚴重。此事讓軍隊對昂山素季度和民盟產生了極度不信任，擔心她一旦執政，會秋後算賬。緬甸搞了90年大選，儘管民盟獲得壓倒性勝利，軍隊卻以先制憲後交權為由，拖延民主進程，事實上宣告了90年大選無效。民盟有民眾的支持，但是軍方有槍桿子，要完全把他們弄下去不可能。

現在的昂山素季比較務實，有一個例子和中國也有關係。2014年中緬合資的萊比塘礦場，緬甸警方與抗議羣眾曾發生衝突。當地的政府沒有處理好，矛盾激化。昂山素季原計劃在附近進行一些政治活動。衝突事件發生後，她完全可以不去銅礦地區，但她仍然到現場，出面調解有關事宜。我在現場等了8個小時，我看到民眾義憤填膺，對政府的處理非常不滿。那天，昂山素季路過民眾集會地點，但沒有停車，直接先去銅礦實地瞭解情況，聽取緬甸官員彙報，也聽取當地中資企業的彙報，然後再到羣眾集會點發表了15分鐘左右的演講，馬上把大家的怒火平息了下去。

她主張按國際規則辦事，通過合法的程序來處理問題。她問老百姓，“你們願不願意我來處理？願意的話，那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最後總統任命她當調查委員會主席。結果，證明她提交報告是比較客觀的，既幫助政府解決了問題，也幫助了軍方，同時也幫到了中方，沒有使這個項目成為密松第二。在這件事上，她在激進民主派那裏是失分的，但是在其他很多方面得分，讓外界對她有了新的認識。

作者與昂山素季合影

**觀察者網：**中緬關係影響深遠，中國目前在推進“一帶一路”。之前密松水電站項目在評估上的泛政治化，導致了項目擱淺。吳廷覺當選，或者説昂山素季領導的民盟執政對未來兩國關係走向會有怎樣的影響？

**張雲飛：**在昂山素季大選獲勝後第九天，我作為新華社記者對她進行了專訪，這本身就能説明一些問題。因為大選後，她的事情很多，在我之前她只接受了美國華盛頓郵報的專訪。一家美國媒體，一家中國媒體，意思很明顯，這説明她很重視中國。

不論是這次採訪，還是過去，特別是她第三次被釋放後，昂山素季對緬外媒體關於中緬關係問題的回答都是正面的，積極的。她表示應當重視和鄰國的關係，這是過去所沒有的。另外，昂山素季本人和中國的淵源是很深的，她的母親在50年代時和中國駐緬使館關係很好。88年，她的母親去世，中國駐緬大使程瑞聲前去弔唁，轉達我國一位領導人對她母親逝世的哀悼之意和慰問之情。

關於中緬關係，我同意此次兩會上王毅外長的幾句話。（觀察者網注：王毅外長在兩會上回家記者關於中緬關係的問題時表示：“中緬友好植根於兩國人民心間，有着強大生命力，不會因緬甸國內形勢變化而改變。昂山素季女士以及她所領導的民盟與中國一直有友好交往，彼此瞭解和信任不斷增加。我們願意幫助緬甸更好、更快發展起來，密松電站是一個商業合作項目，履行了完整審批手續。合作中遇到一些困難，是“成長中的煩惱”。雙方將繼續積極妥善處理。我們對中緬互利合作的未來當然也充滿信心。）有些人對中緬關係表示擔憂，我覺得可能多慮了。在緬甸目前社會政治多元化的背景下，中緬關係肯定會遇到一些挑戰，但只要雙方共同努力，前景我還是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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