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丁楠：剛解除制裁，魯哈尼就要卸磨殺驢？

巴巴克·詹雅尼，四十出頭的伊朗富商。關於他的故事，伊朗流傳的版本很多，但能證實的卻又很少。

從幫助被制裁的內賈德政府出口石油和轉運黃金，到魯哈尼上台後遭逮捕，再到幾天前被判處死刑，詹雅尼一直以來都不是個藏形匿影的低調人物。這幾年間，他與伊朗、土耳其、塔吉克斯坦、馬來西亞、阿聯酋等國政商精英的合影不時發佈到網上，他旗下的航空公司、經濟開發區和他投資的電影在伊朗家喻户曉，他的復古奔馳、百達翡麗手錶和私人飛機被熱情的伊朗網友追捧估價，他的丹麥假護照和妻子兒女近況一次次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詹雅尼曾聲稱自己擁有財富超過130億美元（但也有人説他手中的60多個公司，欠債規模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在伊朗把生意做到這麼大，沒有政府關係是行不通的，這點每個人心知肚明。然而詹雅尼是如何從一個毫無家庭背景的無名小卒成長為受邀參加內閣會議的核心決策人物，其中的過程和細節撲朔迷離，耐人尋味。

伊朗富豪詹雅尼

詹雅尼本人並不諱言自己的過去。六年前在接受伊朗“天空”雜誌採訪時，他向讀者講述了一個進步青年蒙受知遇之恩，白手起家的故事。詹雅尼1974年生於德黑蘭，是家裏唯一的男孩。由於這個“優勢”，在服兵役期間，部隊優先考慮讓他在家庭所在地工作。於是，在亞茲德受訓三個月後，詹雅尼被分配到德黑蘭的Vali Asr兵營。“由於我比別人更加整潔體面，且做事更有條理，他們選我到領導身邊工作。”一年多後，總統拉夫桑賈尼（1989-97）視察兵營，提出要選一批年輕戰士到政府機關服務。詹雅尼藉此機會離開兵營，步入央行。起初他在那裏站崗，幾個月後被行長努爾巴赫什（1994-2003）看中，成了專職司機。又過了半年，詹雅尼離開司機崗位，進入行長辦公室作文員，協助辦信辦文。

在服役結束前，努爾巴赫什曾問詹雅尼想不想留在央行，並答應為他安排職位。詹雅尼不想留在機關，提出要去做生意。當時，伊朗貨幣市場投機盛行。政府給出的官方比價是1美元兑300土曼，但社會上卻流傳説美元將很快漲到1000土曼。於是，人們每天睡在銀行門口，排隊提美元，然後再到大巴扎去換成里拉爾，週而復始。詹雅尼注意到這一點，也很快加入了倒賣外匯的大軍。但和別人不同的是，他有行長的關係，有一手的信息和更加便捷的提款渠道。他回憶説，那時一天就能掙大約17,000美元，日後做生意的本錢就是這樣積累起來的。

2003年，努爾巴赫什在央行行長職位上去世。詹雅尼經人介紹，開始作羊皮生意。從伊朗販賣羊皮到土耳其和意大利，價格能翻上40倍。詹雅尼的生意越做越大。到2010年，他的Sorinet集團已擁有60多家公司，總部位於阿聯酋，經營範圍橫跨交通、能源、服務、日用品製造等多個領域。其間，詹雅尼曾幾次因經濟問題入獄，但又全身而退。回憶起事業起步的往事，他將取得的成績歸功於真主的意願。

據外媒披露，目前可證實的詹雅尼和伊朗政府的合作始於2010年。那時，革命衞隊的工程公司找到他，請他通過手下的私人銀行從海外轉賬到伊朗，進而逃避聯合國和西方國家針對伊朗政府和個人的制裁。詹雅尼回憶説，當時自己只用了幾天就幫革命衞隊把4000萬美元轉到了國內賬户上。從此，其他政府機關也紛至沓來，詹雅尼逐漸成為受政商要員追捧的中間人。革命衞隊想抓錢，石油公司要賺錢，央行手裏沒錢。面對制裁，它們利用詹雅尼遍佈歐亞的公司網絡作為偽裝，通過馬來西亞位於南海上的小島納閩，向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等國出口了至少兩千多萬桶石油。然後，再經詹雅尼開辦的馬來西亞第一伊斯蘭銀行，將近20億美元的石油收入轉到伊朗。除此之外，詹雅尼還成功配合另一名伊朗商人從土耳其經迪拜向伊朗轉運黃金，總計超過一百億美元（約200噸），以抵償伊朗存在土耳其銀行中的石油收入。

然而詹雅尼風生水起的好日子並沒能維持多久。隨着西方國家對伊制裁向深入細緻推進，他的公司網絡很快進入西方政府的視線。2012年12月，歐盟將詹雅尼等商人列入黑名單。13年4月，美國財政部宣佈凍結其資產。此時，遭受西方打擊的詹雅尼畢竟還有伊朗政要作靠山。他辯解説，自己只是伊朗籍商人而已，和政府毫無關係；他的收入也不過是旗下各私營公司的正當所得。

2013年下半年，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6月，魯哈尼贏得總統選舉，8月就任，提出要向腐敗開刀，糾正內賈德在位時的社會積弊，將那些利用經濟制裁賺得盆滿缽肥的政客和商人繩之以法。與此同時，魯哈尼政府支持核談，致力於改善與西方關係和伊朗的投資環境。這些目標和政策，條條件件都像是針對詹雅尼而來。

當年12月，詹雅尼被捕。石油部説，這個人拖欠了政府近20億美元的收入；央行説，我們這裏從來沒有一個司機或者文員叫詹雅尼，他早年在央行的故事純屬杜撰。詹雅尼對欠債供認不諱，但指出因為自己也被列入制裁名單，所以沒法還錢，但只要政府釋放他，就能想辦法把錢打過去。然而石油部卻説，我們現在要的是“合法渠道得來的錢”。

在兩面夾擊下，詹雅尼裏外不是人。他曾經在各種場合作出的應答現在變得自相矛盾、含混不清。在美歐面前，他説自己是獨立經營，和伊朗政府沒有合作關係。針對國內的調查和指控，他又將自己描述成伊斯蘭革命的忠誠捍衞者和幫助政府抵制制裁的商界英雄。詹雅尼對腐敗予以堅決否認，聲稱自己是毫無私利、一心為國——幫政府做了這麼多事，個人從中獲得的報酬不及0.007 %。

詹雅尼的判決在伊朗國內引起不小的爭論。有人説死刑判得太重，畢竟他只是中介而已，有人卻覺得這還不解恨，希望政府進一步挖出詹雅尼背後的政治勢力。有人説詹雅尼打開了西方制裁的缺口，是國家的功臣，也有人説他和特權階層沆瀣一氣，利用國家資源聚斂錢財，民眾沒有得到任何好處。有的支持魯哈尼反腐，改善投資環境，有的則認為這是借反腐之名，行打擊異己之實。

有些人擔心，審判詹雅尼會不會預示着新一輪反腐和清洗的開始。在伊朗受制裁期間，有海外關係的商人藉助國內政治特權，把工業和消費品倒賣到伊朗，利用高額差價大發橫財，這樣的“政治—經濟組合”比比皆是。雖然規模無法和詹雅尼的生意相比，但在道理上卻是如出一轍。如果魯哈尼政府真要對這些人開刀，勢必會帶來國內政治經濟秩序的混亂。

而更多的伊朗和外國商人則認為這種擔心是大驚小怪——政府只是做做樣子，腐敗、賄賂和中間人文化早就是伊朗的商業傳統。哪個作大生意的不得經過這些？哪個經濟核心部門的官員不給自己“挖條小河”乾點兒私人營生？政府想管也管不過來。但詹雅尼是特例，“他的生意做得太大，捲入上層政治過深，所以才有今天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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