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莫夫森:比利時監獄如何變成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滋生地
史蒂芬·梅都在比利時監獄待過十年,對那裏多少有些瞭解。他很矮、禿頭,曾因多次持械搶劫銀行而被捕,此後他就不停地從一座監獄被移送到另一座監獄,從一間牢房換到另一間牢房,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出獄。
在此過程中,他親自見證了比利時監獄如何滋生了穆斯林極端分子。巴黎和布魯塞爾恐襲案的許多嫌疑人都曾因為相對輕微的罪行進過監獄。這些任性的年輕人遇到監獄裏傳教的極端分子後,看起來似乎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實際上卻走上了毀滅之路。

史蒂芬·梅都在比利時監獄待過十年
阿卜杜勒-哈米德·阿巴烏德是巴黎恐襲的策劃者之一,在11月份一次警方突襲中被狙殺,他就是在比利時監獄遇見了沙拉·阿斯,阿斯據稱是巴黎恐襲涉案者之一,並在本月於布魯塞爾被捕。阿斯的哥哥拉希姆曾在巴黎自爆,同樣在比利時監獄服過刑。
布魯塞爾恐襲案中的兩名自殺炸彈襲擊者,易卜拉欣和哈立德兄弟,同樣曾因持械搶劫和汽車搶劫在比利時監獄服刑。
今年37歲的梅都説,他在各座監獄中看到的日常場景非常相似:監獄裏的傳教者利用運動時間通過牢房窗口來交換新聞、古蘭經,以及用私藏的手機等小恩小惠拉攏年輕人。漸漸地,他們就把易受影響的年輕人爭取過去,告訴他們別再喝酒,讓他們開始思考社會的非正義現象,包括伊拉克戰爭、巴勒斯坦困境,或是移民家庭所遭受的不公待遇。

比利時某監獄
獄警聽不懂阿拉伯語,也就採取了“自由放任政策”,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止他們播放宗教音樂或是討論政治。
“如果你不是穆斯林,你會覺得自己應該適應這裏的規則,”梅都説,他本人不是穆斯林。到了祈禱時間,每個人都會被要求關掉電視,不要打擾穆斯林禱告。
過去一年裏,比利時司法部計劃要改革被廣泛視為極端主義者滋生地的監獄制度。他們正在Hasselt和Ittre監獄為最激進的囚犯專門開闢兩塊隔離區域,每片區域都能容納20人。目前,司法部女發言人表示,只有五名囚犯明確符合關押條件。這種監獄隔離制度將從4月11日開始實施。
去年,在巴黎和布魯塞爾恐襲案之前,司法部就曾在行動方案中表示,“防止監獄服刑人員思想極端化的最好方式,就是通過集中關押激進主義者,將他們和其他服刑人員徹底分隔開來,以防止伊斯蘭極端主義思想在監獄內進一步蔓延”,並防止極端分子“向其他服刑人員灌輸更多意識形態。”
司法部還表示,當前的監獄過於擁擠,他們將改善這裏的居住條件。發言人説,儘管穆斯林只佔比利時總人口的6%,監獄裏的穆斯林卻佔了約11000名囚犯中的20%~30%。

恐襲事件
法國有着歐洲最龐大穆斯林人口,也面臨着相似的困境。法國五座監獄裏,政府為潛在的極端分子開設了由心理學家、歷史學家和社會學家組成的特殊心理機構,一年前法國還宣稱要再僱傭60名穆斯林監獄牧師。
梅都認為要改變監獄文化很難。他説,年輕人剛到監獄會感到孤單無助,這時候年長的穆斯林囚犯就會“引誘那些想融入羣體的年輕人”。
恐怖分子襲擊倫敦、馬德里和法國圖盧茲一間猶太學校的時候,梅都還在監獄服刑,當時就有許多囚犯慶祝“兄弟們”的“成就”。梅都還透露,談到美國9.11恐怖襲擊事件,許多囚犯都認為“美國偷走了(中東)的石油,所以這是公正的報復手段。”
梅都説,他曾和尼扎·特拉布勒西一起被關押了幾個月,尼扎曾是職業足球運動員,後成為基地組織追隨者,並在2003年承認了一項流產的襲擊策劃:開着載滿爆炸物的車闖進NATO設在比利時的空軍基地Kleine Brogel,傳説中美國核導彈就儲藏在那裏。尼紮在比利時服刑10年後被引渡到美國,儘管當時歐洲人權法庭譴責了這一行為。
梅都説,“他是幾位公認的英雄之一”。在比利時監獄裏,尼扎就曾通過牢房窗口傳遞書本來教授阿拉伯語。梅都被認為有可能越獄,所以被關押在單人牢房裏,其他人則2至5人同住一間牢房。尼扎總是在牢房裏高聲播放可蘭經音樂和祈禱文,以及槍彈射擊的錄音。可獄警除了偶爾讓他把音量放小些,幾乎從來不管他的行為。
“父母來探監的時候,這些囚犯會説他們想要書本,想要找到信仰,從此洗心革面,”梅都説,“父母以為他們已經改過自新,從此不會再犯罪或是吸毒了。可他們不知道這些年輕人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可梅都認為,政府隔離激進分子的手段不會奏效。誰來決定到底是哪些囚犯太過激進而不適合與其他人關在一起呢?那些被隔離者是否會變得更加極端?他們刑滿出獄以後又會做些什麼?
發言人表示,司法部的計劃還包括聘請更多專家來讓囚犯的思想“去極端化”,同時獄警也會受到特殊訓練。她還表示,隔離激進分子不代表放棄他們,他們會受到更集中的關注。
她也承認,這一措施會伴隨着棘手的問題,“學術界關於思想‘去極端化’還沒有足夠的研究成果,倫理上看來這是項艱難的議題,因為這關乎改變人們的思想,可在我們國家言論自由和思想自由是受法律保護的。”
薩爾米·黑地是一位生於突尼斯的伊瑪目(伊斯蘭宗教領袖),已經在比利時監獄系統裏工作了近二十年,他一直嘗試着改變極端主義者的思想傾向。他透露,比利時的18座監獄僅有8位伊瑪目和1位女性宗教顧問在提供服務。而司法部已作出承諾,還會再為監獄系統提供11位宗教顧問。
他不同意政府為防止極端分子的“思想污染”而採取隔離措施。
“他們難道是病毒嗎?”黑地説道,“這種觀念非常危險。如果你把這些人關在一起,你就再也無法控制他們。他們只會感到自己更強大了。”
被問到監獄是否滋生了這些極端主義者的問題,黑地回應,“他們到底是在監獄裏被改變了呢,還是他們一直就那樣,只不過在等待展現自我的契機?”
他認為,這些有過輕微犯罪的人出獄後不具備工作技能,他們需要某種信心來源,而“唯一的方式就是通過宗教”。
黑地的辦公室沒有桌子,他就坐在地上和囚犯們談話,傾聽他們的訴説。他的目標是:“讓人們開始思考,開始問自己:我到底是在堅持自己的信仰,或者只是像馴服的綿羊一樣在跟隨他人?”
出獄後,梅都加入了一羣比利時人的隊伍,他們嘗試着和年輕穆斯林溝通,勸告他們不要走上犯罪道路。而對監獄裏的年輕穆斯林,他會盡量告訴他們不要讓自己的思想被極端化。為此,他常常去學校演講。
“我喜歡讓別人驚訝,”梅都説,他總是繫着領帶走進教室,然後告訴學生,他曾和四個朋友舉着手槍和步槍,搶走億萬歐元,然後四處旅行,買豪華汽車,被捕後逃獄,然後再次搶劫銀行,直到再次被捕。這樣的開頭總能吸引到學生的注意力。
“這些年輕人不畏懼監獄,他們的朋友或親戚出獄後告訴他們,那裏就像座旅館,”梅都説,“這就是我的切入點,我會告訴他們監獄的真實面目。為什麼監獄裏的人們會拼命爭取假釋,爭取逃獄?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在監獄裏自殺?為什麼人們出獄後會開始吸毒?因為他們再也沒有辦法正常融入社會了。”
他説學生們總會向他表示尊重。
梅都説,“我告訴他們,監獄裏你總能聽到兩個詞:仇恨和尊重,可這兩個詞我再也不想聽到了。”
梅都提到,他被捕是因為粗心大意。搶劫銀行順利得出乎意料,可他在酒吧醉酒後的吹牛被一位警方線人無意間聽到,他的一名同夥又大意造訪了他家,然後他就被捕了。
當被問到損失了多少金錢的問題,他説,“我失去的主要是自由,我生命中整整十年的光陰。”
(青年觀察者黃鬱譯自華盛頓郵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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