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工智能界的絕地武士們終於坐到一起了,他們從哪裏來,往何處去?-餘亮
AlphaGo大勝李世石之後,網上流傳一個段子,大意是説國外的極客們在埋頭挑戰科技極限,中國的互聯網創業才俊們卻把才華都花在琢磨送外賣、叫出租、交友約炮、洗車按摩上面。
此話犀利,卻可能是一種錯覺——平時讀者更關心互聯網創業致富的熱鬧消息,媒體也熱衷於推送這些消息。AlphaGo橫空出世才讓大家反問中國企業在做什麼,百度在做什麼。但中國的科技精英們在無聲處努力,而且努力了很久,只是你不知道。
中國本土人工智能的研發無處不在,融在各行各業,反而不引人矚目。去年我在安防企業的朋友就告訴我,近兩年人臉識別和圖像語義化處理技術突飛猛進。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就是與人工智能緊密關聯的技術,只是當作算法技術的一種,直到AlphaGo出現。

3月初我有機會去國內第三大安防企業宇視科技調研。這家企業在業內以大數據和智能技術領先而著稱,在大辦公室,我看到上百個程序員在用機器學習方法訓練人工智能來識別圖片,可以準確辨析模糊的人臉、車牌,於數十億條數據中迅速發現目標。還有海康和大華,看上去是安防企業,卻在助力各地打造智能城市。人臉識別有很多有趣的應用,據宇視介紹,可以用在醫院掛號窗口——如果一個人連續在一個窗口出現,而且他不是醫生,那麼就是號販子。但這一行競爭非常激烈,同行之間效仿跟進速度很快(純攝像頭方面,過去需要一年,現在最快只要三個月,只有在大數據和智能方面可以保持更長一點時間的優勢)。製造業企業平時埋頭拓展圈內業務,不多對外張揚,不同於谷歌模式,一次智能秀就能讓股價飛漲許多。由此我也感受到國內人工智能的暗流湧動,這是寒武紀生命大爆發般的時代。
最近,通過知乎平台,像田淵棟這樣的facebook圍棋智能開發者的文章引起廣泛注意。我同時注意到,最近一年有關人工智能的微信公號多了起來,有代表性的是“機器之心”和“新智元”。他們譯介了很多專業又有趣的文章,比如詳解AlphaGo的算法策略、微軟的智能技術動向等等,給人的感覺很酷。
在我的朋友圈,很多科技公司的朋友都熟悉“機器之心”。“新智元”比“機器之心”起步稍晚,但來勢驚人,在人機大戰時,每一盤棋都能第一時間發佈分析文章。每天譯介推送專業而有趣的人工智能領域文章。內容並不拘泥於科技,也翻譯過諸如“谷歌與監控資本主義”這樣打通科技和政治經濟學的文章。感覺背後不僅有科技精英,也有懂政經大勢的人。
3月27日,新智元在北京富麗堂皇的酒店舉辦了新書發佈、智庫和產業基金成立大會,一眾男性科技精英坐在台下,聽台上楊靜、林坤兩位女士主持、調遣,其樂融融。
他們當中有中科院院士李德毅、上海證交所退休總工程師白碩這樣的老當益壯前輩,更多的是青壯年領袖。我的身旁就坐着INTEL的雲計算專家,會間隨便遞張名片就會遇到高校千人計劃計算機專家、某研究院前院長等等。這裏有華為、三星、微軟、IBM等各大科技公司研究院的負責人,有各種機器人開發公司的技術大咖,有阿里一類大電商的數據科學家,有高校研究機構的研究骨幹。我也遇到了觀察者網曾經專訪過的承擔中國芯片突圍重任的龍芯開發者、寒武紀深度學習芯片開發者等等。
大會一開場有春晚同款機器人表演舞蹈,但是頭髮花白的李德毅院士直言無遮:“幾個機器人在這裏跳來跳去,我們需要的就是這些玩具嗎?”“那些不知道人工智能是什麼的人才喜歡説人工智能這個詞!”下面聽眾哈哈大笑,並沒有尷尬氣氛。一種直率的氣息充溢在這裏。可以看出來,他們不是第一天聚在一起,已然是個共同體。

李德毅院士
回想一下,在AlphaGo壓制李世石的時候,您的朋友圈裏出現過多少文章感慨人類往何處去,或者情懷滿滿討論人類精神比機器人優越在哪裏?這種問題確實只有不甚瞭解科學細節的文藝人士才會糾結,不過好的效果是讓純科學也具有了情懷氣息,引起更多人關注。而這裏的專家們知曉細節,成竹在胸。
他們説
在新智元大會幽暗的燈光下,多人輪流上台演講,內容不算深度,聚沙成塔,至少可以聽出大趨勢:
前百度技術官在台上談當年競購人工智能公司輸給谷歌的往事,
我鄰座INTEL的朋友則向我説到他們和龍芯的方向區別——服務市場VS自主可控,
螞蟻金服數據專家談客服機器人怎樣節約了人工並高效處理海量用户問題,
不久前我看到一篇非常詳盡解析AlphaGo的文章,出自“出門問問”公司的李理,這次他的同事李志飛也來了。他説:“我的普通話不標準,每次餘凱嘲笑我説普通話不好,才能把語音識別做得很好。”
科大訊飛展示了他們挑戰人工智能高考的成績——和圍棋一樣,高考特別檢驗人工智能的技術發展,包括自然語言處理和圖像識別。當然這種項目總是沒有下圍棋和打《星際爭霸》有觀賞性,從而吸引眼球。我認為科大訊飛應該直播機器人高考。

新智元發起人楊靜女士談起陳天石説過的話:未來人腦與芯片可以聯合在一起並行計算。陳天石則介紹了他們基於神經網絡的深度學習芯片所取得的全球領先地位。觀察者傳媒不久前剛剛報道過他們成立寒武紀公司的消息。作為龍芯的嫡系,他們不僅創造了全球首個專門針對深度學習的處理器指令集DianNaoYu,同時還發明瞭全球首個深度學習處理器架構“寒武紀”。
深度學習芯片模仿人腦,用函數模擬神經突觸,採用有等級之分的神經網絡來梯次處理信息,計算能力將超越傳統芯片上萬倍。所以三星中國研究院的張代君認為,不久的未來,一部手機、一個物聯網設備就能打敗李世石。
不用緊張,李德毅院士告訴大家:“隨着科技的進步,將來總有一天我們會感到機器人會讓我們人類更聰明,所以不用擔心人工智能會把人類摧毀,但是我們對人工智能需要有一點敬畏之心。”
科技革命與天下大勢
我本想説這是一次中國人工智能界各大門派的華山論劍。不過就專業領域論門派,目前主要就是決策樹門派和深度學習門派,深度學習後來居上,大有獨領風騷之勢。AlphaGo就是既優化了傳統的蒙特卡洛樹算法,又藉助深度學習的訓練自我學習,得以學會把握以往似乎只有人類能洞察的“局面”。
**如果我們超出技術內部的視野來看,則這不只是科技浪潮,也是對社會政治經濟結構的衝擊。**筆者因為在做一個社會數據治理的科研課題,會場上大牛們的演講引發了我的一些思索。
張代君引用孫正義在巴塞羅那GTA大會上的講話:現在一個人身上最多隻有手機、Pad和穿戴設備幾個鏈接接入信息網絡,不久的未來,一個人身上會有一千個鏈接接入大數據智能網絡。
**在我看來,政治經濟學必然被科技發展所革新。比如未來無產階級將會變成無鏈接階級,缺少鏈接的人將成為鏈接無產者。**就在前一天,我參加了2015中國政治經濟學年度發展報告大會,佩服這些冷門學者多年的堅持,但遺憾的是較少聽見科技方面的思考,只有泛泛提到科技強國和互聯網+戰略。這種文理脱節的現象在各個學科都普遍存在。
順帶説一句,凱文·凱利在二十年前的著作《失控》中就分析了人腦的層級神經網絡架構,此外還預言了大數據、分佈式並行計算等等。但是在國內人文學界,他往往只是被當做新資本主義模式的鼓吹者加以批判。
前Intel中國研究院院長和馭勢科技CEO吳甘沙演講談智能汽車開發,除了描述未來出行路線和充電設施的智能化,他強調“我們每天的出行時間,變成了有用的時間,大家想一下我坐到車裏面,椅子調到我舒適的狀態。可以拿出我的筆記本,作為一個移動辦公的空間,可以看我沒有看完的電影。邊上可能有咖啡機、車載影院,它是家和辦公室之間的第三空間,這是激勵我們前行的夢想。”在我看來,這段話裏也無意識藴含着政治經濟學的內容——閲讀過列斐伏爾、本雅明空間政治經濟學的人,很容易看出來,這意味着未來城市小資的生活空間將被濃縮到一部車當中去。本雅明等學者都分析過19世紀巴黎城市空間的改變對政治經濟社會的影響,比如封閉街道有助於街壘革命,開放的拱廊街則壓制革命而促進消費。政治寓於空間,人工智能對生活空間的重構會引發什麼,值得關注研究。

IBM中國研究院認知交互部門總監秦勇,用視頻向聽眾展示了大名鼎鼎的人工智能watson。以大數據和深度學習為基礎的watson在醫療方面已經大顯身手。但震動我的是秦勇的一句話:“(有了大數據)IBM今天不再是一個軟件或者硬件公司,我們將來可能成為一個天氣公司,可能成為一個醫療公司,也可能成為一個別的公司,這是我們公司CEO每天在操心的事情。”不僅日常生活空間將被人工智能重構,傳統的企業形式也開始變成“流體”,在虛實之間靈活轉換。那麼政府呢?將如何被人工智能重構或挑戰?能否獲得像IBM之類大公司的靈活性?需要有人去思考和實踐。
發展人工智能也離不開對人性和政治經濟學的理解。前些日子被推特網民教會髒話的聊天機器人Tay的開發者也來了。在我看來,Tay的表現並不算技術錯誤,它在社交媒體上學習並發表的政治不正確甚至是極端言論,諸如攻擊穆斯林、攻擊黑人、攻擊女權主義者甚至稱讚納粹的言論,恰好反映了當下美國很多民眾的心態——無數民眾面對各種日益加深的社會問題,越來越逆反那些正確而無用的價值觀話語,故意大談“怪論”。這也正是經常發表極端言論的特朗普之所以人氣高升的體現。Tay只是“正確”地學習到了這個狀況,但還沒加入“政治正確”控制參數而已。
除了挑戰高考,我覺得未來人工智能競選總統也不是不可能,當然這有點黑色幽默。人工智能可以通過大數據輕易瞭解民眾喜歡的言論,掌控大眾情緒。據3月31日的《彭博商業週刊》報道,拉美黑客塞普爾維達利用機器人水軍和黑客技術在社交媒體上煽動民意,篡改數據,操縱了拉美九國的所謂“民主”選舉,並聲稱美國也存在類似情況。

塞普爾維達後腦勺上有個二維碼
人們都會説“人工智能是把雙刃劍”這句話,但現實中的博弈恐怕會非常考驗人類的政治智慧。
江湖夜雨
不僅是科技,不僅是政經,還可以聽到他們個人的江湖歲月,從而洞見人工智能自身的發展史。
羅馬不是一天修成的,路也不止一條。微軟研究院的劉震談到自己二十年來怎麼從研究數據挖掘,到轉向語義網研究,再到自動編程和場景計算,直到後來去微軟研發聊天機器人。説到頗具喜感的Tay,他也不禁笑了。
前百度深度學習研究院、現地平線科技公司的餘凱説了一個有趣的潮流衝突故事:
2011年的時候他去波士頓參加一個計算機視覺領域的重要會議。這種小圈子會議每十年有一次,基本上是非常核心的人物在一起,討論這十年計算機視覺領域的大勢。
在餘凱和同伴報告深度學習的環節,一位鼻祖級別的教授前輩就提出了批評,説這些人做深度學習像暴發户一樣,把什麼東西都看成是是數據,拿去訓練機器,而並不關心圖像裏面的幾何、結構、兩維、三維構成是怎麼回事,不瞭解這些事關美感的東西,會把學界帶到溝裏。於是討論變成了爭吵,非常激烈。
會後,餘凱和同伴有點後悔,覺得是不是爭吵太激烈了,會不會把關係搞壞了。所以又去請那位泰斗吃飯,緩和關係。他在現場説了一段關於“信仰”的話:“什麼是信仰呢?就是它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很多人沒有看到,你覺得會發生。如果它已經發生了,那是知道,那不叫信仰。2012年的時候我回到國內,希望推動百度在深度學習的投入,2012年年初,你跟所有人講深度學習,我們應該怎麼樣,他們説不知道。”
當他談信仰的時候,我卻想起了當代文學史上的一個小軼事。文革之後,文學復甦擔當了新時期的大眾“智能”啓迪任務,從傷痕文學到改革文學到現代派到尋根文學……各種類型快速迭代,層出不窮。王蒙老前輩算得上創新不斷,率先推出了現代派的意識流小説。不過很快幾個文學界“小風箏”在理論和創作上都提出挑戰。在一場事關“人文精神大討論”的會議上,幾個年輕作家就和王蒙激烈爭論起來。事後年輕人覺得這樣不好,晚上又鑽到王蒙房間道歉。

説這個軼事目的無他,每個領域都有自己的江湖歲月,都值得跨界體解。
新平台的氣質
就在同一天,互聯網營銷教主羅輯思維在北京召開了網紅papi醬的廣告招標溝通會,賺足眼球與荷包。在南方的深圳,互聯網大佬召開了IT領袖峯會。相比之下,新智元會場是另一種氣氛,充溢另一種人格氣質。像江濤、陳天石、餘凱一類理工男出身的總裁,都樸實沒架子,説話直來直去。陳天石穿着別緻時尚的風衣,卻裹不住憨厚的笑容,茶歇聊天時一再對我説感謝觀察者網一直“特別特別”支持國產芯片。
非跟風而起,他們積蓄已久,只是未入大眾視野,像深山修煉的絕地武士,默默訓練人工智能的“原力”。十三五規劃裏的智能製造就將落實在這些與會者和其他沒出現在這裏的耕耘者身上。但有越來越多關於他們的消息吹響了大眾。
“機器之心”和“新智元”這樣的資訊平台橫空出世,很多朋友和我一樣關心是誰做的,怎麼做起來的。我自己也有三層問題,第一,在會場上,我好奇為什麼新智元的發起者是一位女性?看楊靜女士的職場履歷,應該是財經出身,並無理工科背景。當然科技媒體虎嗅網和鈦媒體的創始人也是女性,不過人工智能領域比一般科技創業領域更加專業,財經背景足夠嗎?第二,已經有一眾成熟的科技創業媒體,為什麼還會有新的平台,僅僅是為了更垂直的細分嗎?第三,這些技術精英聚在一起能做什麼?平台的運作邏輯又是什麼?
魅力主持人
新智元大會上,楊靜女士主持穩重不失活潑。這次大會也是她的新書《新智元:機器+人類=超智能時代》發佈會。
在2014年以前,她還不太瞭解人工智能專業,只是看過諸如庫茲韋爾等人的相關著作。在更久之前,她對詩和遠方更有興趣,去過很多國家——希臘、埃及、西班牙、柬埔寨、俄羅斯、肯尼亞……把照片做成PPT,配上簡單的歷史介紹,一起收錄在新書的光盤裏,作為“寫真集”。十年前的她,帶着眼鏡,端正斯文,像個研究生。清華新媒的瀋陽教授在和她對話時候問她:愛在朋友圈發自拍,是否有顆愛美的“少女心”?她否認了“少女心”,直率承認愛美,但卻把這張天然去雕飾的素樸照片當做博客的logo照,似乎寄寓着她的“初心”。

楊靜的博客logo照片
2006年她把博客從MSN搬到新浪的的時候,第一篇博客是首小詩:
狡兔三窟
有許多平行的世界,這一個是屬於我的。
有許多路過的風景,這一個是我所見。
有許多擦肩而過的人,我也是一個。
有許多幻影般的宇宙,而我的琴絃撥動,你卻能聽見。
她列出的書單裏有《悲慘世界》一類世界名著,有湯因比、黃仁宇的歷史著作,有《金剛經》、《道德經》、《奧義書》一類傳統經典,也有《三體》、《失控》、《奇點臨近》一類科幻科技讀物。當然,也有《平行宇宙》。和她的小詩一樣,身邊的風景和宇宙的遐思,這樣的情懷組合在文化人當中並不少見。她的文字不時透出些禪機佛理 ,既明白世道又是又執念於信仰。
比如2010年1月的一則微博知人論世:
“其實中國在09年算是發展相對不錯的國家。歐美人民09年過得更不順心,生活水準降低很多。但為什麼他們並不像中國人那樣鬱悶呢或者説敏感呢?或許他們已經清楚,即使換一羣政客上台,無論其辭藻多麼華麗動人,但實際上未來的生活或許更加每況愈下。”很瞭解歐美政治。
但第二天她用“信仰”開釋了歐美人民,“主要在於中國文化過於具體,缺乏抽象。因此關注現實高於理想,關注物質高於理念。信仰高於現實的美好永恆,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幸福和依託。這是地球人包括美國總統也信教的根本原因,也是在金融危機的困頓下,歐美人民在現實的落差下仍堅忍平和的態度。”
佛家的務虛玄思與對大國競爭的務實憂患一起交織在她的博客裏,形成一種微妙有趣的衝突。
她曾在跨國廣告公司“實力傳播”負責媒體購買、諮詢和談判,曾擔任《中國經營報》、《精品購物指南》、中國經濟網等媒體的經營顧問。2010年左右她的微博多是財經觀點。做財經分析常要接觸艾瑞之類的數據庫,所以對大數據智能應該並不陌生。
她介紹自己過去的夢想是辦媒體,以及組織跨界的中國頂級精英俱樂部。“我曾經想組織一個財經方面的百人會,但由於各種條件制約沒有實現。幾年前,我對庫茲韋爾的幾本書非常着迷,包括《靈魂機器的時代》、《奇點臨近》等,所以對人工智能特別感興趣。我夢想把相關的技術領袖聚集在一起,組織一個 AI 俱樂部,整合社會資源,實現人工智能的夢想。”
2014年清明和五一,她連續去IT人士、大學生趨之若鶩的龍泉寺聽法師講解佛理,同時在微博上與人工智能界的專業人士頻繁互動。
2015年她開設了微信公眾號,“雖然曾定位於泛財經科技,但後來發現大部分訂户都來自計算機界。通過參加YOCSEF(青年計算機科技論壇)的會議,以及組織《奇點臨近》主題沙龍,我發現自己對人工智能的興趣逐漸成為一種信仰。”當興趣變成信仰,就能組織團體了。在參加完百度大腦與訊飛超腦的發佈會以後,她就將自己的公眾號與微信羣明確定位在人工智能方向。
由此可見,組織財經領袖大會和關心中國發展的入世夢想,中產階級精英對佛理玄學和修心養性的出世興趣,從事經營、談判形成的開放務實風格和公關能力,這一切與適時到來的人工智能界勢能結合,使她成為了那個被選中的Messager。

非“她”不可?
會場上一位計算機專家告訴我:楊靜女士是文科出身,一開始幾乎完全不懂人工智能,但就是感興趣,而且為人熱情,有能力,好學習,能把這麼多人工智能的大佬找到,經常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訪談,努力了很久,漸漸的此領域的各路牛人包括院士紛紛加入,就有了這個平台。
科大訊飛的江濤先生則像講述定理一樣告訴我:“組織這種平台必須是女性。楊靜早已財務自由,做這個事情源於對人工智能的強烈興趣。正因為她不是本專業人士,又是美女,才能做成事情。為什麼?她熱情,努力去溝通請教,把人湊到一起。大家並不會説你不懂、你不專業。如果是一個太專業的人來牽頭,反而會有文人相輕、各公司互相看不上的現象出現。而她比較中立。成功的微信羣必須有性格外向的美女,男性不行。一開始微信羣裏只有十幾個人,但是一個拉一個,越來越多,社交媒體創造了奇蹟。”
江濤使用“HUB”這個計算機術語來比喻楊靜。“全國前十大IT廠商研究院院長都和她熟。她打動了別人,比如李德毅院士。早期羣裏還要發紅包提升人氣啥的,現在做人工智能的不進這個羣都沒面子。”

一款造型可愛的HUB
好吧,這其實是個社交常識,男性為主的鬆散羣體需要女性牽頭,就像歷史上的諸多著名沙龍。新智元的運營總監林坤也是位美女。知名的虎嗅網創始人李岷和鈦媒體創始人趙何娟也是財經出身的女性。接觸過李岷,感覺也是那種善於包容和調節作者心態的人。不過我覺得有趣的是,在楊靜這裏,這更像是一個關於人工智能的隱喻:
如果一定要描述當下人工智能的性別,我想基本屬於男性——理性、縝密,計算能力強,但是情商方面比較弱。用江濤的話説,機器的感情、藝術能力屬於強人工智能,目前主流產品都是輔助性的弱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的父親們以理工直男為主,新智元的智庫成員中女性科學家屈指可數。他們圍繞在楊靜和她的助手身邊,形成社交網絡。當谷歌的開發者通過深度學習教會了AlphaGo下圍棋,楊靜女士則在書中形象地表示自己通過“深度學習”掌握了人工智能的科普知識。她説:“再專業的詞彙,聽100遍也就會了。”圍繞在“她們”周圍,給她們提供知識的“武士”們也會別有成就感吧。

李岷

趙何娟
“機器之心”則是另一種氣質。創始人趙雲峯是一位比較內斂的男青年。畢業於商科,出於興趣開始做人工智能的內容。在餐館裏他告訴我,自己做這一行已經有兩年。他的團隊有七、八個人,譯介創作內容,為人工智能企業和人才牽線搭橋,常常成功幫助他們找到彼此。相比新智元聲勢浩大的會員活動,“機器之心”更安靜。這個這個名字本身似乎也傳達着一種氣質——專注而固執。
“三體”平台運作模式
相比虎嗅、鈦媒體、36氪、雷鋒網之類科技創業資訊新媒體,新智元和機器之心的存在必要性在哪裏?
虎嗅一類運營已久,較為成熟,商業氣息更濃。作者們關注行業變化、投資機會、產品優劣,喜歡討論諸如知乎的變現是否困難,錘子的營銷是否道德,小米的產品是否有創新、優步的司機有多奇葩、微信公號應該怎麼運營一類問題。遇到人機大戰的時候,對人工智能和算法之類的解析則並不突出。
而新平台上則有大量專家。
趙雲峯説:自己的平台比虎嗅一類更垂直。對於讀者來説,人工智能的知識比起一般IT創業圈的科普、商業知識更酷,更吸引年輕人。
IBM的秦勇説:“新智元像一塊吸鐵石,能夠把我們集中起來,為這個領域發揮更大的作用。”Intel的陳緒説:“新智元平台有點像小米模式,能把粉絲聚起來。”但是小米是要賣個人終端產品的,會場上我只看到三星和出門問問介紹他們的終端產品,以及贊助商平安銀行希望能投資優秀人工智能企業。其他呢?
江濤認為這個平台暫時不在乎商業模式,而首先是通過興趣把大家聚在一起,未來總會生產出東西來。
前上海證交所CTO白碩先生告訴我:“你看新智元實際上是媒體、智庫和基金的三位一體。不是垂直領域,我認為那樣是搞不成的。而現在這樣一個模式我認為能做起來。”這樣的平台不僅能匯聚人才和信息資源,也會匯聚資本。
前面説過,楊靜2014年開設微信公眾號以後,曾定位於泛財經科技,但後來發現大部分訂户都來自計算機界。這些讀者很多來自著名科技企業,中高層和普通愛好者都有。作為技術和產業的領袖,他們很忙,不太有時間去大海撈針般尋找信息。所以新智元、機器之心等聚焦於為他們提供合適的閲讀材料。據瞭解,這些技術大咖不一定使用今日頭條這樣的智能信息推送媒體,而更依賴人際圈子推薦信息。也正因此,新智元一類不僅是關於人工智能垂直媒體,而且從開始就是to B的,區別於其他科技資訊媒體有很強的to C屬性,在人工智能從業羣體裏影響更大。2016年以來,新智元微信頭條平均閲讀數已經破萬。
諸如《Google 重磅突破:相比LSTM,NLP 關鍵任務提升 20%》、《<科學>重磅論文:量子計算核心突破,密碼或成擺設》、《擁抱不確定性:深度學習還需一場分離冷凝機式的革命?》、《微軟發佈Bot開發框架,用人工智能對話平台豪賭未來》之類文章確實只有新智元和機器之心才有。他們的文章不太追求微信大號那樣的世故討喜,也不太商業化,但依然專業而有趣,專注於智慧的發展前沿,同時也和普通人生活相關,比如涉及密碼技術、智能辦公技術等等。
目前看,他們提供的內容主要依賴編譯。但是能做好論文編譯也很不容易,據筆者瞭解這樣的人才非常難找。不同於一般媒體文科生居多,新智元的副主編王嘉俊,本科在北大讀理論力學,研究生讀社會學。在會務現場,我遇到的另一位新智元編輯王婉婷則是復旦心理學系畢業的。據瞭解還有還有計算機系、生物系畢業,幾乎都是理工科背景。這一點倒是類似觀察者傳媒這樣的工業黨媒體,不少編輯具有數學、化學、生物、土建等理工科背景。
新智元和機器之心這兩家“武士會“之間當然有競爭。趙雲峯和王嘉俊都對筆者表示,有兩家同行競爭是好事。王嘉俊説個人喜歡機器之心,趙雲峯則説王嘉俊的內容做的不錯,給了自己競爭壓力。
在成熟的科技商業媒體,越來越多的作者出身產品、公關、營銷而非技術思考者。這和互聯網+時代已經成熟的商業模式匹配,作者有足夠的產品、商業經驗分享。但我也聽科技媒體編輯抱怨過,這導致內容的商業化氣息越來越重。而在人工智能內容領域,大家談的還是這一行的“九陰真經”,有那麼點高壇論劍的味道。
一定要談市場的話,我看未來新智元可能會演化成人工智能領域的“正和島”,面向高管、技術領袖。而機器之心除了面向技術領袖,會更多面向成長中的學習者。他們一起佔據人工智能的中高端內容市場。
也不一定,他們各自藴含着內在矛盾和多種可能性。
中國人工智能羣體的“銀帶”
凱文·凱利組織畫了十年漫畫《銀帶》,我參與眾籌了一本。銀帶就是那一縷細微卻不可或缺的靈魂鎖鏈,臍帶一般,聯繫着人類與宇宙。

《銀帶》
新智元和機器之心一類資訊平台,就像AlphaGo那樣的前端智慧,富有生氣,可以用顯白的語言告訴大家算法驅動或者智能+的時代來臨,但他們的靈魂卻在更深處。AlphaGo的靈魂深度在於那些國外極客。新智元作為一個組織,靈魂在於那些中國人工智能界的深度思考者。
Messagers背後的眾神在哪裏?
吳甘沙精神奕奕,花白的板寸頭很有點徐克導演的風采。他的演講生動有力,其中説道:“首先你要看到一個未來,你有一個堅定的信念,這個信念會對你現在的行為產生一種引力,預言會自我實現。只要你有這樣一個信念和夢想,你能獲得聰明的支持,你能夠獲得更多的人才,你能夠跟更多的小夥伴們一起合作,你就能夠讓預言自我實現。”

帥哥照片要上一張
“預言會自我實現”,這個黑格爾式的哲學命題引起了我的注意。向吳甘沙求證,他卻坦率告訴我,這是王飛躍告訴他的。而楊靜也特別強調曾和王飛躍、張雲泉這兩位中科院人士經常互動。
中科院計算所計算機體系結構國家重點實驗室研究員張雲泉,從2011年315第一條微博轉發李開復的喬布斯言論開始,至今發過16萬多條微博,大部分是轉發,涉及各類資訊,有國際新聞、社會新聞,也有笑話段子,平均每天發90條微博,常關心教育公平、拆遷衝突等社會事件,非常活躍。專業方面發佈較多的是計算機領域的活動信息,尤其是中國計算機學會青年計算機科技論壇信息。

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研究員王飛躍只發過三千多條微博,2010年9月16日發佈第一條微博,大半年之後才發第二條微博哀悼高慶獅院士。微博內容主要集中在專業領域,也包括為北京這樣的大都市暴雨天排水工程提出工業化而非情緒化的建議,極少談雜事。


生於1960年代的王飛躍作為國際知名學者,其“智能控制系統理論與方法”榮獲2007年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

據百度百科,“王飛躍多年來致力於智能控制理論與方法的研究,系統地建立了一套關於智能控制的理論與算法體系,並在工程項目中得到驗證和應用。該研究成果得到廣泛應用,包括大型裝載挖掘車自動化、銅淬取的網絡化智控和管理、智能汽車和數字高速公路體系、基於因特網的遠程教學實驗室、嵌入式汽車電子平台、城市交通智控系統、智能家居系統等國內外科研項目,解決了一系列技術難題,社會和經濟效益顯著。他本人也因在該領域所作出的傑出貢獻, 被國際同行公認為智能控制的開拓者和重要研究者之一。”從觀察者網的視角來看,這正是一位傑出的人工智能時代的“工業黨”。
除了介紹高科技領域的動向、人事,他也愛思考閲讀政治哲學領域的內容,我覺得有一點點哲人王的氣息。比如他在微博分享Sheldon Wolin的《Politics and Vision》(中文版譯作《政治與構想》,探討從柏拉圖到尼采,從古典政治到現代自由主義衰落的政治哲學史),他説Wolin是政治學家中的默頓主義者。默頓主義也就是功能主義,區別於結構主義,這和他對人工智能的理解是相通的。


王飛躍一次講座的PPT截圖
他曾自述在1984年讀了科學哲學家庫恩的書《科學革命的結構》後,被書中提出的範式轉移概念深深衝擊,使他放棄之前所學,轉到控制理論學科。海外留學經歷使他得以近距離接觸西方科技思想譜系裏的名人,比如通過導師Bob認識了傑出的王浩教授——哈佛哲學家奎因的弟子。“王浩50年前用計算機幾分鐘就把他‘師叔’羅素和師爺‘白頭’懷德海花了十多年在《數學原理》一書中證明的220個命題在早期的IBM計算機上‘一擊七蠅(Seven flies in one blow)’證出。”成就1980年代的人工智能高潮。
王浩還曾引用維特根斯坦的一句話“To be is to be a value of a variable”,正好回答了莎士比亞的著名問題:To be or not to be?讓王飛躍悟了半天。
庫恩、羅素、維特根斯坦……體現着一種對科學哲學和純粹心智的追求。以我所見,很多自稱的羅素迷、維特根斯坦迷往往在大是大非上陷入小清新狀態,但王飛躍先生顯然不是,比如在大國關係上清楚利害所在。他關注中美博弈,對中西制度有一套持中的看法,很少情緒性言論。在斯諾登事件爆發6年前,他就提醒互聯網時代開源情報對國家安全的重要性。對茉莉花動亂以來的世界大勢也有自己的清醒看法。

在楊靜的文字裏,既有詩和遠方,有機器人學佛的禪趣,也有沉重的大國博弈意識。她擔心中國在智能產業上落後於美國,在一篇博客中她説道:“美國依靠幾輪QE的量化寬鬆,將大筆美元輸送全球,大舉向中國、日本等國舉債。中國成為美國的最大債權國,實質是以1-5%的超低利率資金在為美國的公共財政輸血。而美國的產業資本和創業投資,則源源不停地輸入全球新興經濟體中的智慧型產業,獲取超額利潤(利潤率通常超過10%)!”主張“中國必須要打造自己的‘高鐵系統’,也要打造中國的‘智慧型經濟’高速列車”。我覺得,楊靜這樣可貴的想法與王飛躍有一種隱隱的呼應。
對於最近的人工智能熱,王飛躍顯然抱有一種曾經滄海的謹慎態度。自從1956年達特茅斯人工智能會議之後,人工智能幾經起伏,尤其是90年代的寒冬。
3月20日,就在AlphaGo大勝李世石之後幾天,他在微博引用Yann LeCun(紐約大學教授,Facebook人工智能研究院主任——觀察者注)發表在IEEE Spectrum的話:
IEEE Spectrum:這些天我們看到了許多關於深度學習的新聞。在這些對深度學習的眾多描述中,你最不喜歡哪一種?
Yann LeCun:我最不喜歡的描述是「它像大腦一樣工作」,我不喜歡人們這樣説的原因是,雖然深度學習從生命的生物機理中獲得靈感,但它與大腦的實際工作原理差別非常非常巨大。
將它與大腦進行類比給它賦予了一些神奇的光環,這種描述是危險的。這將導致天花亂墜的宣傳,大家在要求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人工智能之前經歷了幾次寒冬就是因為人們要求了一些人工智能無法給與的東西。

在更早的2015年11月24日,世界機器人大會在北京開幕。王飛躍在接受人民網記者專訪時説,當前我國正處於機器人產業發展熱潮中,而且還會持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作為一名從業者,希望公眾不要期望得太高,也不要期望得太快。“一熱起來,就什麼不靠譜的事情都出來了。”很多人現在靠“人工智能”的概念去融資、去申請補貼,但是這些人連“人工智能”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靠忽悠人來騙錢。而真正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卻不敢去“忽悠”,因為實實在在做起來,沒有那麼快。
他也在微博上對楊靜説過:“理念,目標,現實,最好還是儘可能分清一點。”敬畏知識,忍辱負重,穩中求變,包容但不糊塗,大約是這位“絕地武士”的寫照,彷彿他熟諳並守護着人工智能的“原力”。
在2011年5月王飛躍發出第二條微博的時候,後來成為新智元首席執委的白碩先生立刻發出了回覆:

白碩先生畢業於北大數學系。從2011年3月10日開始至今發了一萬兩千多條微博,每天在朋友圈發很多文章,以專業為主。倒是沒有多少關於金融、財富的內容,主要興趣放在自然語言學和算法上。

能看得出來他是一位積極熱心的組織者,比如組織學生研究語義識別。他也曾發表過下面這樣普通人看不懂但很有啓發的專業知識微博:
@龍星鏢局:決策樹的偉大不在於使用熵的變化來指導分裂,而在於用分層的方法來度量世界,這是非常自然也是非常美妙的,和深度學習有夙途同歸之妙。不同的是決策樹是先上後下,從整體到局部;而深度學習先下後上,從局部到整體,妙啊!
@白碩:從直接表示的側面看,決策樹對應的知識表示能力大於深度學習的表達能力。決策樹可對不同論域的笛卡爾乘積空間中的元組進行分類,深度學習只能對歐氏空間中的向量進行分類。在決策樹中,論域甚至可以是離散的。當然如果算上間接表示,這個差別就無所謂了,把離散取值轉換到向量的多個維度總是可以的。

作為上海證交所的退休高管,他更瞭解產業,關心產業環境。今年年初他轉發了知乎作者張浩千對《媒體稱中國科研經費超過五千億但成果寥寥原因何在》的回答:
我國主要矛盾之一是科研人員不斷提高的研究水平與新聞媒體長期滯後的職業素養之間的矛盾。綜合來看,重工業、IT和科研是中國目前少有的能夠比肩世界的行業,除了美國外鮮有落後;而新聞媒體,估計得落後國外同行至少100年。
專業精深,熟諳大局,風格利落,大約是這位“絕地武士”的寫照。“觀察者”數年來致力於科普和為中國的科技、工程發展正名,我當然理解白老師的這份憂慮。對人工智能的“原力”和科學家、工程師們的努力,媒體和大眾理應存一份敬畏理解之心。
當互聯網+被各方几乎炒成了泡沫的時候,中國人工智能界的絕地武士們卻在十年磨一劍,力圖掌控智能時代的鑰匙。作為矚目他們的觀察者,我希望這樣的作風能夠保持下去。他們當中,有人的節奏像銀河帝國的人形巨獸穩紮穩打,有的人像共和國的X戰機等待出擊。不管未來會不會成為競爭對手,從今天看來,這個多元的集體也許可以像中古華夏一樣,儒釋道互相貫通,融合匯聚成浩蕩主流,把握方向,共同締造智能中國的文明。
讓我用IBM研究院詩歌機器人“偶得”的作品來結尾吧。輸入標題就能生成詩歌,我輸入了“人工智能”四個字,得到了這樣一首藏頭詩:

人工智能
人生苦少年,
工夫復何憂,
智者不忘我,
能為萬里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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