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歐洲如何嚴防青少年滑向極端化
據有關機構統計,在加入敍利亞和伊拉克“聖戰”組織的外國人中,1/5來自西歐國家,且多為青少年。歐洲面臨日益加大的國內恐怖主義威脅。

2016年3月23日,比利時布魯塞爾遭遇炸彈襲擊以後,一位母親在紀念街上安慰着她的孩子們(圖片來源:路透社)
消失的少年 歐洲反恐新挑戰
“直到很多天後我發現兒子留給我的一封信,我才知道他去了敍利亞。”比利時安特衞普市一位名叫法蒂瑪的中年婦女對本報記者説,2013年6月,在全家給他大兒子慶祝完18歲生日的次日,他就悄悄離開了家。“一開始我以為他去哪裏玩了,所以不是特別擔心,等我知道他是去敍利亞參加‘伊斯蘭國’極端組織,我一下就崩潰了,那一刻對我來説就像參加他的葬禮。我自言自語道,‘他死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兩個月前,法蒂瑪收到大兒子出走後發來的第一個手機短信。“你不知道我和全家人過去這兩年多是怎麼度過的,簡直就是暗無天日,整日以淚洗面。現在雖然知道他還活着,但心情依然沉重。我們一直在想,他怎麼就走上了這樣一條極端化的道路?在家時他特別懂事,性格也很温和,我們一點也沒發現他在思想和行為上有激進的跡象。”法蒂瑪一臉困惑而又無比哀傷地説。
根據位於英國倫敦的國際激進化和政治暴力研究中心發佈的報告,從2011年底到2013年底,有1.1萬名外國人加入敍利亞和伊拉克的“聖戰”組織,其中1/5來自西歐國家。如果按照人口比例計算,比利時是歐洲“出口”所謂“聖戰者”最多的國家,每百萬人中就有約27名“聖戰者”。在比利時恐怖問題研究專家皮特·範·奧斯特耶眼裏,這些數據顯得“非常保守”。他對本報記者説,目前約有3000到5000名歐洲青年奔赴敍利亞和伊拉克參加“聖戰”,其中500多名來自比利時,比利時是人均加入極端組織比例最高的歐洲國家。
3月22日,布魯塞爾市郊的扎芬特姆機場和市內歐盟總部附近地鐵站接連發生爆炸襲擊,造成至少32人死亡、300人受傷。比利時聯邦檢察院4月10日發佈公告稱,經過持續數日的突襲搜查,已經成功抓捕6名恐怖分子,他們是過去4個月來巴黎恐襲案和布魯塞爾恐襲案的主要嫌犯。
2015年1月,巴黎《沙爾利週刊》恐怖襲擊案震驚世界。案發後人們發現,兇手中有兩人是親兄弟,姓庫阿希,他們就出生在法國。2005年,弟弟謝里夫準備通過敍利亞前往伊拉克時被警方拘捕,在監獄中他認識了法國伊斯蘭激進組織的重要頭目貝加勒。從那時起,謝里夫就深受貝加勒的影響。2011年庫阿希兄弟曾到也門接受“基地”組織的軍事培訓。
據英國白金漢大學安全與情報研究中心主任、政治學教授安東尼·格萊斯介紹,歐洲絕大多數加入極端組織的“聖戰”主義者都是年齡在30歲以下的年輕男性,他們受到極端和偏激的特定教義影響,殘忍使用暴力。
英國自2005年發生倫敦地鐵爆炸案以來,面臨的恐怖主義襲擊威脅一直沒有中斷。當前,英國將國家安全警戒級別界定為第二高的“嚴峻”,意味着英國很可能會遭受恐怖襲擊。3月初,《南德意志報》援引德國聯邦刑事犯罪調查局掌握的信息稱,目前已有800名德國人加入“伊斯蘭國”極端組織,其中1/3已返回德國境內,這些人中的70%具有實戰經驗。德國警方表示,想要在出境口攔截未成年人“幾乎不可能”,只能通過情報部門提供的線索或父母的失蹤報案掌握情況。

柏林民眾悼念巴黎恐怖襲擊遇難者(圖片來源:新華社)
被社會拋棄 移民區問題嚴峻
去年11月法國巴黎發生系列恐怖襲擊之後,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莫倫貝克區被貼上了“恐怖分子温牀”的標籤。根據警方的調查結果,巴黎恐襲案的主要嫌犯大都來自這個社區,該社區是歐洲恐怖分子的“大本營”,幾乎與最近幾年歐洲發生的所有重大恐怖襲擊事件都有關聯。莫倫貝克區位於布魯塞爾西郊,80%的居民是穆斯林,多為摩洛哥和土耳其移民。
“穆斯林移民的年輕一代很容易受到極端組織蠱惑而踏上激進之路,”奧斯特耶説,比利時人口約1100萬,其中穆斯林約佔6%,這些穆斯林移民大多聚居在一些大城市相對封閉的社區,與當地居民幾乎隔離開來,“由於語言、文化和生活習慣等不同,穆斯林社羣至今沒有融入到當地主流社會。極端組織很擅長利用穆斯林青年這種自認為被歧視的情緒,煽動他們採取極端行動改變自己的弱勢地位。”
“除社會地位較低之外,經濟地位相對較低也是刺激一些穆斯林青年思想激進化的一個主要原因。”位於荷蘭海牙的國際反恐研究中心主任馬克·辛萊頓對本報記者説,和歐洲很多穆斯林聚居區一樣,莫倫貝克曾經是工業重鎮,在工業蒸蒸日上的年代,歐洲的穆斯林主要通過自己的勞動改善生活,但隨着工業日趨沒落,工廠紛紛倒閉,特別是在經濟危機的強烈衝擊下,他們的失業率比當地主流社會更高,經濟地位相對更低。
庫阿希兄弟出生在巴黎郊外的熱訥維耶鎮,父親於上世紀70年代從阿爾及利亞移民至此。一直以來,熱訥維耶鎮被法國人稱為“小巴格達”,以髒亂差聞名。作為移民的庫阿希一家過着被邊緣化的生活,處在社會最底層。“庫阿希兄弟是走向極端的法國青少年的典型,他們具有以下特點:生活在郊區,有犯罪前科,坐過牢,到過‘聖戰’戰區,極端伊斯蘭化”,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研究員法拉·科斯若卡瓦爾如是説。
德國專家認為,青少年接受極端主義的“教化”甚至成為極端分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聯邦政治教育中心新聞發言人丹尼爾·克拉夫特告訴本報記者:“的確,外來移民由於不同文化、宗教背景造成的社會融入困難是重要原因之一。但他們中很多人出生在德國,甚至只會説德語,而不會説父母或祖父母的母語,如阿拉伯語或土耳其語,甚至此前從未接觸過伊斯蘭教。因此,除了社會融入問題,還有更多原因值得關注。”
缺乏正確引導,對自我價值的不認同,缺乏對社會多樣性的包容,心理障礙,對複雜的社會和政治問題一味尋求簡單粗暴的答案,受到不公正待遇,被人羣孤立,青春期叛逆,家庭環境不好,對社會絕望,對暴力的渴望……這些都會成為青少年被極端主義思想誘導的原因。克拉夫特強調,這些原因不僅可能讓青少年走向宗教極端主義,也可能使他們受到極右排外主義影響。“隨着難民危機爆發,針對伊斯蘭教的網絡仇恨言論和信息、針對難民營的暴力行為,都會被放大。這容易激怒年輕的穆斯林,使他們做出激烈回應,反之又會更加激怒極右排外分子,造成彼此矛盾激化的惡性循環。”
格萊斯教授表示,為了維護國家和社會安全,除反恐部門以及情報部門需使用一切力量破獲阻止恐怖主義預謀外,社會各界也需通力合作,瞭解青年人加入極端組織的原因,預防青年人走向極端化。極端分子利用臉譜、推特等社交媒體和互聯網渠道進行宣傳、誘導及招募。現實中的人力宣傳及洗腦也大量存在,這可能發生在家庭成員內部、年長的朋友對晚輩、甚至是大學校園內。事實上,英國被極端化的青年很大一批就來自校園,他們本可以為社會做出巨大貢獻,卻被誘導而加入極端組織。另外,移民潮以及大規模的難民湧入歐洲,使這一問題變得更加複雜。“不可否認,有部分極端分子混入了難民隊伍,潛入歐洲大陸,他們不僅可能策劃恐怖襲擊,還不斷開展人員招募。事實上,已有證據顯示他們在難民中間宣傳招募極端分子。”

去年11月14日,恐怖襲擊後的巴黎街頭
增強歸屬感 多維度防患於未然
比利時政府最近加大了對青少年思想極端化的防範力度。今年2月,比利時政府撥款330萬歐元用於新增80名伊瑪目(清真寺內負責講解伊斯蘭教義和主持宗教儀式的人士)。比利時司法部長科恩·吉恩斯在宣佈該項措施時表示,為了更好地使穆斯林社區融入當地主流社會,從而有效防範青少年走上極端化道路,比利時政府對清真寺實行認可制度,經政府認可的清真寺可以從事宗教活動,新增的80名伊瑪目將在新獲得政府認可的50家清真寺裏工作。比利時荷蘭語報紙《標準報》報道稱,極端組織多利用“地下”清真寺對穆斯林年輕一代洗腦,因此建立合法清真寺和培養優秀伊瑪目是防範青少年思想極端化的前沿陣地。
比利時社會也積極參與到防範青少年滑入極端思想深淵的保衞戰中。在布魯塞爾東北方向12公里處有一個小鎮名叫菲爾福爾德,那裏被稱為比利時青年激進化重災區,已有28名青年加入“伊斯蘭國”。2014年當地一名社會活動者穆德·博達提建立了一個極端思想預防中心,從此該地便沒有青年走上激進之路。博達提對記者表示,過去,當地社區不太關心年輕一代穆斯林的所思所想,該中心則竭盡全力幫助他們找到工作,培養他們以比利時為家的歸屬感,找到生活的意義。
距離菲爾福爾德不到3公里的小城馬赫倫也居住着大量穆斯林移民,但那裏沒有一名青年前往敍利亞或伊拉克參加極端組織。據該市市長巴特·索瑪斯介紹,該市青少年之所以能成功“免疫”,主要是因為當地對防範極端化工作抓得早。“這項工作一定要及早進行,只要對青少年給予足夠關心,總會發現他們的一些變化,從而防患於未然。”該市成立一支專門警察隊伍,定期家訪疑似激進化青少年家庭,及時提供支持。索瑪斯還特別強調家庭的作用,他説,為人父母者應該負起首要責任,不要等到孩子踏上不歸路才追悔莫及。
法國國家安全與公正高等研究院的報告認為,設立國家援助與預防極端化中心是法國防止極端化的重要成就之一。過去,一些已經加入恐怖組織或者已經表示準備出發去“聖戰”區的極端分子的親近人士即使表示出擔憂,法國也沒有相應的受理機構。2014年4月底,法國開設國家援助與預防極端化中心,請一些富有經驗與知識的警察專門負責接聽熱線電話,心理醫生在必要時提供心理輔導。設立這個平台不僅對極端分子的親近人士負責,也有助於反恐部門判定情況以便採取對策。目前該平台每月接到約上百個電話,發現了大量極端化案件的線索。
此外,法國政府決定在各警察局增設監視跟蹤部門。2015年6月,101個監視跟蹤部門到位,跟蹤了800多名青年激進分子與400多個激進家庭。政府還制定了家庭支持與青年改造措施,組織包括伊斯蘭知識、“聖戰”歷史、反極端化法律、極端化與宗教灌輸過程等內容的培訓。2015年4月,法國總理瓦爾斯宣佈設置一個機構,通過個性化輔導與心理矯正,幫助從敍利亞與伊拉克回來的青年在社會中找到自身位置。
法國國家安全與公正高等研究院的報告認為,上述措施取得了一些成效,但尚不足以動員所有力量參與防止極端化鬥爭。
為預防宗教極端主義和排外主義在青少年中蔓延,德國聯邦政治教育中心設置了多維度的教育手段,通過為中小學教員提供政治教育培訓、青少年幫扶指導、市政培訓服務等方式,宣傳預防極端主義思想。今年4月至2018年3月期間,德國聯邦政治教育中心還將與德國青少年福利機構“社區行動與諮詢協會”合作,共同試點正面干預教育項目,有需求的學校都可以申請參與。
克拉夫特對本報記者表示,聯邦政治教育中心建立了信息服務平台,詳細介紹極端主義思想會如何一步步麻痹理智,以及該如何及時預防,還會發布正面干預教育的最新信息。平台還會分享相關教材供中小學教師下載。他説,及時預防和干預青少年思想被極端主義和暴力影響,需要國家和社會各界共同努力。在日常生活中,減少與伊斯蘭教的對立感很重要,政治教育、社會工作、學校和社區教育,都要發揮積極作用。克拉夫特表示,從參與者的反饋來看,正面干預教育已經產生了積極影響。
格萊斯表示,英國應有針對性地在學校里加強預防措施。目前,英國政府出台了一項法規,要求大學必須對疑似的極端主義宣傳演講者採取應對舉措。同時,對可能受極端思想影響的學生需加強輔導與支持。為打擊青少年加入極端組織的現象,需要綜合利用各種手段同極端組織開展鬥爭。比如,為提高獲取相關情報的能力,攔截相關的有線及無線電子通信信息非常重要。此外,歐洲各國還需切實加強情報信息的分享與合作,通力應對不斷上升的恐怖主義威脅。
(《人民日報》記者任彥、李永羣、馮雪珺、李應齊採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