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奇異博士》和《攻殼機動隊》電影要將亞裔角色換成白人？
本週漫威公佈了他們的漫改電影《奇異博士》的第一支預告片。這個故事講述了一名的出色的外科手術專家史蒂芬·文森·斯特蘭奇，在一次車禍中受傷導致其雙手再也無法使用手術刀正常工作。為了治好自己的雙手，史蒂芬來到喜馬拉雅山上拜訪傳説中的至尊魔法師古一，並學習魔法對抗魔界大軍的故事。兩天之後，派拉蒙影業也同夢工廠一起公佈了《攻殼機動隊》電影版的海報，這個賽博朋克背景的故事設定在21世紀中期，網絡犯罪甚囂塵上，而日本新建的警隊“攻殼機動隊”在對着草薙素子的帶領下，負責解決這些犯罪問題。
在紙面上來看，這兩部作品能夠很好地反映亞裔人羣在好萊塢地位的提升。不過無論是至尊魔法師古一（Ancient One）還是《攻殼機動隊》的女主角草薙素子，扮演他們的演員卻是正兒八經的歐洲人：蒂爾達·斯文頓以及斯嘉麗·約翰遜。這樣的選角令很多觀眾失望，它再次反映了好萊塢的白人至上主義。
Hollywood Reporter旗下的“熱視”博客的博主格雷姆·麥克米蘭（Graeme McMillan）與高級記者瑞貝卡·孫（Rebecca Sun）對這一議題進行了相關討論。以下是這次討論的完整內容。
瑞貝卡·孫：
電影角色選擇的信息透露的時候，其實我已經做好了面對事實的準備，不過當預告片以及電影劇照公佈之後，老實説我還是有些驚訝。
選擇斯文頓做為古一的演員非常莫名其妙，無論是從原作中角色的性別還是種族來看，蒂爾達·斯文頓都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原著中古一是一個西藏出生的男性。漫威這樣做或許是為了保持電影宇宙的獨立性，但這樣對漫威品牌整體而言並不是什麼好消息。他們最近公佈的另一個電影《鐵拳》同理，他們模糊了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交流，偏移了電影表達的重點，最終落入老掉牙的“白人啓蒙了亞洲”這樣的修辭。
誠然，在不少漫畫改編電影中，亞洲反派總會讓電影工作者們聯繫到著名的亞洲人形象——我們可以稱之為“傅滿洲偏見”（**觀察者網注：**英國傅滿洲系列小説主人公，西方辱華觀念中的中國人），《蝙蝠俠》系列中的反派拉斯·阿·古（即國內翻譯的忍者大師）或是《鋼鐵俠》中的滿大人都符合這一形象。不過，好萊塢在選擇這些角色的時候，仍然傾向於使用白人演員：在諾蘭的《蝙蝠俠》三部曲中飾演拉斯·阿·古的是著名演員連姆·尼森，而在《鋼鐵俠3》中扮演滿大人的則是蓋伊·皮爾斯。這種選角策略讓人困惑。
而《奇異博士》更加奇怪。與上述兩位角色相比，魔法師古一併不是一個傳統的“唐人街惡棍”這樣的形象，即使是顧慮到種族歧視相關議題，為這名無害的角色選擇一位亞洲演員事實上是更符合邏輯的——他本來就是一個亞洲角色，他的故事也有着更多亞洲色彩。
格雷姆·麥克米蘭：
《奇異博士》的選角上讓人看不懂的地方不止這裏。漫畫中有一個名為莫度男爵(Baron Mordo)的角色，他是奇異博士的老對手，在設定中他是一個白人，但從預告片裏面來看，電影裏扮演他的卻是黑人演員切瓦特·埃加福特。這些改動看似無心之過，但有理由相信片方對此進行過考慮。不過對此我沒有什麼太多可抱怨的：埃加福特以自己的黑人身份佔據了一個屬於白人的角色，這可能與漫威電影的傳統有關。從《雷神》開始，包括《美國隊長2：冬日戰士》和《鋼鐵俠》系列電影，主角都與一些黑人角色有着緊密的聯繫。這是個好現象。其實《銀河護衞隊》裏的佐伊·索爾達娜也是黑人，不過在劇中她的皮膚是綠色的。
把古一這樣的角色給蒂爾達·斯文頓或許是為了減少爭議，但是這種做法實在有些無腦。一方面，片方是可以通過一個白人角色來回避古一身上帶有的，可能引起爭議的種族元素；但另一方面，使用一個白人角色來演繹一位多元化的人物，實在是懶惰至極的處理方案。難道當前好萊塢沒有哪個更加年輕的亞裔演員可以勝任這個角色麼？且不説哪個亞洲演員適合此選角，選擇一個白人演員會減弱這個情節中奇異博士受到啓發的張力。
瑞貝卡·孫：
很多敍事性作品中，角色的文化背景都是使故事完整的重要因素。從《阿拉伯的勞倫斯》到《阿凡達》，這些作品中有不少與主角相異文化背景成長的角色，他們是主角的導師，宿敵，愛人或戰友，往往能夠讓主角更好地成長。在《奇異博士》裏，斯文頓扮演了主角的導師，麥德斯·米科爾森負責扮演主角的仇敵，瑞秋·麥克亞當斯是主角的戀人，而英國亞裔演員本尼迪特·王則充當奇異博士的親密戰友。在此次公佈的預告片中，王也是唯一沒有露臉的演員。
在預告片的的大多數鏡頭裏，我們只能看到扮演奇異博士的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在尼泊爾和香港的大街上迷茫地徘徊，在一座精巧的亞洲寺廟裏從斯文頓手上學習魔法技藝。換句話説，即使不考慮電影中的角色，《奇異博士》也有着迷人的東方背景。
格雷姆·麥克米蘭：
讓一切變得更差——或者至少説，變得更令人困惑的是主角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本人。《奇異博士》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漫畫文本，與《鋼鐵俠》裏的託尼·史塔克或是《美國隊長》裏的史蒂夫·羅傑斯相比，奇異博士這個角色身上的性別身份或是種族身份並未能構成他的個人特質。他既不是二戰中美國的功勳英雄，也不是在他傳奇般的老爹培養之下造就的軍火天才……史蒂芬·文森·斯特蘭奇本人的外科醫生身份並不一定需要用白人角色來演繹。如果好萊塢有足夠的膽量的話，任何種族或是性別的演員，都能扮演好奇異博士這名角色。
當然，上面的這段腦洞不太可能實現。説到這裏，最近漫畫家科特·卜賽克（Kurt Busiek）最近在社交網絡上的發言很有意思，他認為奇異博士這個角色有點像是早期漫畫產業中自我“白化”的一個代表。卜賽克同時表示，奇異博士這一角色的創始人，漫畫家史蒂夫·迪特克（Steve Ditko）的版本中，奇異博士被塑造成了一個“模式化的亞洲神秘主義者”；而後來斯坦·李接手這一角色之後，奇異博士才成為了今天的模樣——一個高加索人種的白人。
這些事情不由得讓人擔心，漫威現在在電影中將古一重塑為白人女性的做法，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接下來《奇異博士》漫畫中古一的人物形象。這種行為並非沒有先例：尼克·弗雷就是一個例子。但把古一塑造成白人這種行為的實質，是漫威與好萊塢“白人傳統”的懦弱合謀。
瑞貝卡·孫：
接下來我們討論一下《攻殼機動隊》電影版劇照中，斯嘉麗·約翰遜扮演的草薙素子的形象。雖説這部電影與《奇異博士》幾乎沒有相似之處，但《攻殼機動隊》同樣是一個根植於亞洲的作品。在電影的細節還沒有放出之前，IMDB自作主張地決定了斯嘉麗·約翰遜的角色：女主角草薙素子。而在近日放出的劇照中，媒體並沒有確切地説明斯嘉麗所扮演的角色名字，只留下了她的位階“隊長”。當然，如果你對《攻殼機動隊》的劇情有所瞭解的話，斯嘉麗·約翰遜在劇照中的波波頭以及黑眉毛都表明，她就是草薙素子。
一般而言，對於漫畫迷來説，能夠在大銀幕上看到自己喜歡的漫畫被改編為真人版可謂一件好事，而忠實地還原漫畫設定則好上加好。派拉蒙與夢工廠其實做得還行，他們保留了草薙素子的日本人身份，保留了她的外表特徵——唯一的問題是，他們找了個大牌的歐美演員。
不過，即使將選角換成白人演員，文化也儘量往西方靠攏，一些改編作品仍然不能完全脱離它原有的背景。湯姆·克魯斯的電影《明日邊緣》就是一個例子，這部作品的原作是櫻坂洋2004年的輕小説《殺戮輪迴（All You Need is Kill）》，主角的名字是完全日式的桐谷啓二。但電影中，阿湯哥的角色名卻成了威廉·凱奇。
格雷姆·麥克米蘭：
另一個例子則是《阿基拉（Akira）》，它與《攻殼機動隊》幾乎是世界上所有動漫愛好者心中的繆斯，與他們相比，《殺戮輪迴》只不過是個無名之輩。《明日邊緣》的顛覆性改編使片子更有趣，如果想要再現《阿基拉》這部經典，更合適的辦法是用非亞裔演員把拍成幾部真人版——事實上，幾乎所有的美國人都希望看到《阿基拉》在大熒幕上播放。很多漫畫改編電影試圖脱離粉絲心中的標誌性元素而進行拍攝，得到的反響無外乎三種結果：要麼驚豔四座，要麼反應平平，要麼惡評如潮。促使改編者做出這樣決定的也許是普通的展開太無聊，也許是為了視覺或者種族問題考慮的結果。只用白人演員或許有些隱隱約約的種族主義色彩，但不管你怎麼做總會有人不滿意的。
《攻殼機動隊》的演員列表出來後，目前為止我所見過的最強烈的反應來自獨立漫畫作家瓊恩·崔（Jon Tsuei）的推特，他認為這個故事是“日本獨有的故事，它在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會發生。”因為這個作品的背景是賽博朋克風格之下科技發達的國度，這種文化環境造就了這個故事的人物關係，如果脱離此背景，故事就沒有邏輯性了
不過，我不完全認同這種説法。在原版漫畫出版的這27年來，人與科技的關係已經比27年前要密切而普遍得多。但它與這個故事涉及的程度，更多情況下要放在整個亞文化的背景來看：《攻殼機動隊》是史上首次探討這個問題的電影。如果電影從業者不對這一背景進行更深入的瞭解的話，他們或許會誤解作品命題的意義：單純地把漫畫中的故事呈現出來，是無法很好地處理《攻殼機動隊》中的敏感主題的。
瑞貝卡·孫：
公眾對斯嘉麗在《攻殼機動隊》中扮相的反應讓我想起了上個月妮娜·西蒙（Nina Simone）的傳記片主演被確定為佐伊·索爾達娜時引起的轟動。在這兩起事件中，片方都更傾向於通過外表而非與人物本身的契合度來選擇主演。雖然演員根據角色在劇中改頭換面改變膚色並非先例，例如《狐狸獵手（Foxcatcher）》中的史蒂夫·卡瑞爾（Steve Carell），以及《時時刻刻（The Hours）》中的妮可·基德曼都這樣做過，但讓這兩件事格外引人關注的是，亞裔女星與非裔女性很少在好萊塢的電影中擔任主角。這樣一來，讓一個亞洲角色“白化”已經很不幸了，而讓一個白人化妝成亞洲人簡直是在傷口上撒鹽。
很多網上的評論都認為獲得奧斯卡提名的菊地凜子簡直就是現實版的草薙素子，沒有人比這位曾在環太平洋中扮演機器人駕駛員森真子的演員更接近草薙素子這個角色了。另外一些有着亞洲血統的女星也在評論中被一併提及，但殘酷的事實是，她們中還沒有任何一人能與斯嘉麗·約翰遜的人氣相媲美，也因此無法出演《攻殼機動隊》。
現在的問題是，菊地凜子或者其他的亞裔演員完全沒有斯嘉麗·約翰遜的資本。他們不能像斯嘉麗在她早年的電影中那樣，扮演約翰·裏特（John Ritter）或者肖恩·康奈利（Sean Connery）的女兒。她們也沒法獲得得在《馬語者》這樣的鉅製中扮演一個熱愛騎術的少女，並獲得與羅伯特·雷德福（Robert Redford）演對手戲的機會，並以此在自己的職業生涯獲得突破；這些演員更加沒法在《迷失東京（Lost in Transition）》中飾演一個大城市裏的局外人，以奠定影星地位；沒法在《戴珍珠耳環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中飾演荷蘭畫家楊·維梅爾的女神；也沒法被伍迪·艾倫欽點，連續出演《賽末點（Match Point）》、《獨家新聞（Scoop）》以及《午夜巴塞羅那（Vicky Cristina Barcelona）》。她們永遠無法在《致命魔術（The Prestige）》中扮演倫敦魔術師的助手，亦無法在《另一個波琳家的女孩》大顯身手。如果拿最讓人熟悉的例子來説的話，亞裔演員們永遠永遠不會在漫威的電影中飾演黑寡婦。
這就產生了一個非常可笑的悖論，一個亞裔演員需要怎樣出名，才可以在話題電影中扮演一個亞裔角色呢？從埃米爾·赫斯基（Emile Hirsch）主演的《駭速快手》（原作是日本漫畫《馬赫gogogo》）、賈斯汀·查特文（Justin Chatwin）主演的《龍珠：進化》、《攻殼機動隊》以及馬上將與人們見面，由奈特·沃爾夫（Nat Wolff）主演的《死亡筆記》來看，好萊塢對這個問題還沒有答案。
（界面新聞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