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政:古巴要出個鄧小平,今年85歲
4月19日,在古巴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勞爾·莫德斯托·卡斯特羅·魯斯,再次當選古共中央第一書記。
由於他同時還擔任古巴國務委員會主席(國家元首)兼部長會議主席(政府首腦),以及古巴共產黨中央政治局委員和革命武裝力量總司令,所以是名副其實的最高領導人。
此前,作為前古共中央第一書記菲德爾·卡斯特羅之弟,他在1959年直到2008年長達49年的時間裏一直擔任其兄的副手,共同領導古巴共和國,直到10年前,由於菲德爾健康惡化,他逐步接手了最高權力。
他與其兄一樣,具有戰後第一代革命者和建國者的共同特徵:早年即參加革命活動併成為堅定的社會主義者,長期從事武裝鬥爭並擔任軍事領導人,通過推翻親美的資產階級政權實現了人民建國,建國後實行社會主義制度並繼續反對美國帝國主義。
這一代革命家,是時代的產物,在二戰後期世界範圍內的巨大變革中應運而生,所以雖然出自不同國家、不同文化,但卻屬於同一批人:印度的尼赫魯、南斯拉夫的鐵托、印尼的蘇哈托、加納的恩克魯瑪、朝鮮的金日成、越南的胡志明、中國的毛澤東……在反對帝國主義、爭取民族解放的宏大事業中非常類似的經歷,使得他們在理想、意志、話語甚至個人氣質和行為方式上,共同之處甚多。

勞爾·卡斯特羅像不像中國人?小時候的勞爾,因特殊的長相曾獲得“中國人”的綽號
共同的歷史意義
相信未來的歷史學家在評價這一批人的時候,會擦除掉那些胡亂塗抹在他們臉上的意識形態油彩,還原他們真正的歷史意義,給他們一個更加公正的評價。
從最哲學的層面看,從菲德爾到毛澤東,以及所有民族解放運動領袖和人民國家的建國者,都是列奧·施特勞斯所説的“現代性謀劃”的勇敢實踐者。
“現代性謀劃”自馬基雅維利和霍布斯開始,徹底告別了傳統政治哲學,進入了“通過純粹屬人的手段建立起塵世天國”這個新的歷史時期。在這個長達五個世紀的歷史時期裏,盧梭、康德、黑格爾、尼采和馬克思,都是同路人,區別只在於不同的“人間天國建設方案”。通過對權利、公意、理性、歷史、進步、革命等一系列現代性政治哲學觀念的深入闡釋,謀劃者們的方案也日益完備,最終形成了尼采創立的由“超人”領導的人間天國方案,和馬克思創立的由“無產者”領導的人間天國方案,前者演變為法西斯主義,後者則演變為共產主義。
所有被冠以“無產階級革命家”的人物,無非是整個“現代性謀劃”這一大的宏圖中的共產主義這一方案的具體實踐者。在這一點上,菲德爾和毛澤東,勞爾和鄧小平,都是同一角色和身份。
再從最政治的層面看。現代國家的主權問題是所有“現代性謀劃”方案中不可迴避的問題。現代世界是主權國家體系,每個國家都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國家主權,但這個最高權力是怎麼來的呢?古代國家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最高權力就是君權,但現代國家必須解決誰來掌握主權的問題。博丹在《國家論六卷本》中説,無論是君王與民眾的統一,或是公眾與私有的統一,都無法產生出主權。實際上,政治力量也好,主權的界定也罷,它們皆在於一方對另一方的勝利,正是這一勝利使一方擁有主權,而另一方則淪為臣民。也就是説,歸根結底,是武力和暴力創造了主權,“正是權力的物理決定性帶來了權力的完滿性”。這意味着權力的完整和統一,因為“只有聽命於一個唯一的統治者的統一,才能使共和國的全體成員結為同盟,而其他所有事情的效力也才肯依賴於這種統一。一個擁有主權的君王是不可或缺的,因為正是他的力量賦予共和國的全體成員以特徵。”
在前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國家,由於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壓迫,在本國土地上的一方對另一方的勝利,不僅表現為人民大眾對本國王室和貴族的勝利,同時還表現為本民族對外國殖民者的勝利。在這種民族解放與人民建國合二為一的革命運動中,人民領袖就是共和國主權的代表者。根據博丹的理論,只有聽命於人民領袖一個人,“才能使共和國的全體成員結為同盟”,而新國家的建立也完全依賴於這種權力的完整和統一,“因為正是他的力量賦予共和國的全體成員以特徵。”
近代以來的世界歷史見證,這是沒有例外的,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帝國主義國家,曾經主動將國家主權和與之相伴的獨立自由交給它的殖民地。所以,領導人民革命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一定是同時針對本國的“民族資產階級”政權和背後的帝國主義勢力。在中國,毛澤東和他的戰友們,不僅推翻了親美的蔣介石政權,也在朝鮮戰場上與美國直接對抗。在古巴,卡斯特羅兄弟和他們的戰友們,不僅推翻了親美的巴蒂斯塔政權,也在革命後的建國和“保衞革命”行動中與美國直接對抗。在這一點上,菲德爾和毛澤東,勞爾和鄧小平,也都是同一角色和身份。
共同的現實格局
勞爾·卡斯特羅在接掌古巴最高權力之後,明確表示,他不會全盤照搬其兄菲德爾·卡斯特羅的政策,但同時他也表示,菲德爾對於古巴共和國也是“不可替代的”。這一表態,有很大可能性是模仿了鄧小平對毛澤東政治遺產的繼承方式——成為最高領導人後,否定“兩個凡是”,大力推動改革開放,但堅定地維護毛澤東的不可替代性。
早在2002年,美國就注意到了菲德爾和勞爾之間的權力交接可能帶來政策改變。當時小布什政府正在將抓捕到的基地組織成員輸送到關塔那摩基地,華府很多人擔心古巴會對該基地發起導彈襲擊。但這並未發生。據可靠的消息,正是擔任國防部長的勞爾·卡斯特羅阻止了這一決策,不僅如此,勞爾還對媒體記者保證,如果關塔那摩的囚犯跑出來,古巴的安全部隊會實施抓捕並把他們送回監獄。這一高調錶態讓國際社會觀察家大跌眼鏡。
從那時起,將他與鄧小平相比的觀察方式即開始流行。鑑於他於1997年訪問過中國,並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美國邁阿密大學古巴研究所資深研究員、《菲德爾之後》一書作者拉特爾説:“我認為他將更多地採用中國的經濟模式,即繼續維持強硬的政治體制,但允許更多的私營企業並放鬆外國投資進入規則。”“並且我認為他也會改善與美國的關係,開展更多的對話”。
與外界對鄧小平的評價一樣,西方也使用了“務實”、“實用主義”、“改革者”等詞彙描述勞爾,甚至斷定他必定擁有比其兄更多的“新思維”基因。這當然是西方的觀察角度,但其實也符合人民共和國自身的歷史邏輯:第一代最高領袖的戰友兼助手這個角色,如中國的鄧小平及古巴的勞爾,會更有條件推動改革並主導政治路線的改變。因為戰友這個角色賦予了他們以繼承人的正統性,並保障了主義信仰和政治本色的延續;而助手這個角色又使他們不必擔當意識形態的化身,便於擺脱掉意識形態的桎梏,順利實行改革。
作為毛澤東的實際接班人,鄧小平最充分、也最出色地利用了這個條件,以“總設計師”的身份領導了一場人類歷史上空前的偉大改革。今天的中國,綜合國力上已成為世界大國,經濟上已位居世界第二,國內的發達經濟板塊已接近西方國家水平,然而,其社會主義本質仍保持不變,人民共和國本質仍保持不變,既沒有被資本所控制,也沒有被民粹所綁架。這個特殊性,在所有的世界大國中絕無僅有,在所有的人民共和國中也絕無僅有。
沒有鄧小平極富創造性的繼承和改變,取得這些成就幾乎是不可能的。
今天的勞爾·卡斯特羅,面對着類似的現實政治格局。鄧小平説,“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勞爾説,“豆子比步槍更重要”;鄧小平的改革從農村家庭聯產承包制開始,勞爾堅持在農業生產方面實行自由市場制度;這可以視為有了基本的相似性。
然而,畢竟兩國的國情大為不同,中國的特殊性自不待言,中國的困難比十個古巴加起來還多,但古巴也有本國特殊的難題。國力太小卻離美國太近,是古巴改革面臨的一個天然障礙。
實際上,古巴的“後卡斯特羅時代”,既在古巴自身的政治安排當中,也是美國外交計劃的一部分。在美國的對策中,既有如何應對古巴難民潮大規模衝擊美國的方案,也有如何應對佛州古巴社區大規模返回古巴的方案,前者建立在古巴突然出現大規模動亂的假想之上,後者建立在古巴突然實行自由化政策的假想之上。無論哪一種情況出現,美國出於自身的國家利益,都會採取措施強行干涉,而這些干涉措施足以左右古巴國內的政局變化和改革方向。
這是對於勞爾·卡斯特羅的真正考驗。2014年底美國與古巴實現了關係正常化,2016年春奧巴馬作為美國總統88年來首訪古巴。一方面這是公開對抗的緩解,另一方面卻是潛在干涉的加強,在這種新的形勢下,如何繼續堅守來之不易的政治自主和本國道路,這是他能否成為古巴的鄧小平,能否帶領古巴取得改革勝利的關鍵。
小時候的勞爾,因為特殊的長相而獲得“中國人”的綽號,今年85歲高齡的他,因為歷史和現實的決定性,正在更為緊密地與中國人聯繫在一起。
在未來的5年任期內成為古巴的鄧小平,既是他個人的成功,也是古巴共和國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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