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喆：魏則西事件 誰之惡？
魏則西逝去，年僅21歲。這個少年因為疾病帶來的艱辛和最終的死亡，成為全國的焦點。
魏則西父母沉浸在失去兒子的悲痛中 圖/財新
私人運營醫院成為眾矢之的
不出所料，一些人衝出來大喊，國家應該負擔一切！醫院就不能私營！讓私人運營醫院就是謀財害命！
本來各種觀點的表達都應該被容忍。但是許多這麼説的人，在不久以前，也在大喊，他們説，醫院為什麼搞不好？沒有私有化啊！為什麼有號販子？沒有私有化啊！我們的醫療系統最大的問題是什麼？沒有私有化啊！解決中國當今醫療困境的根本方式是什麼？就是私有化啊！
對於私有化，真是前何恭後何倨啊！對於聽眾，則是前何倨後何倨啊！
實際上，每次醫患關係緊張，醫療出現糾紛，醫改又來調研，這種聲音都會響徹雲霄。
當然，這不是一種單調的聲音。在我們的經濟、社會發生任何問題的時候，都會有一些專家站出來，他們會提出一個所謂“普世”號稱“終極”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簡單樸素超易行世界大同指日待一勞永逸化腐朽立竿見影生奇效的方案：私有化。
私有化，道德高尚節操完美根正苗紅白璧無瑕自由象徵權利保證，真理中的戰鬥機。
用道德指標衡量百度 不靠譜
哦，你是要藉此批評私有化啊！
嗯嗯，不！是！的！
百度是新私有的代表，一私至今。
此次大家劍指百度的“競價排行”。為了強調道德感，更直接點名，李彥宏，你不能把賺錢的目的放在道德之上！
隨便輸入一項疾病，體驗一下競價排名的威力……
好像很有道理。
不過，即使李彥宏很道德，他説，我們要道德甚於要盈利！主管的副總也許能夠比較好的接受這個理念，可是，通過層層佈置和傳達，有形有指標的指令是比較容易分解、分擔和執行的，無形的指令就很難。誰應該擔負多少道德指標以及如何實施？
李彥宏自己也很難抉擇什麼是最道德。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有人希望百度不要競價，有人覺得廣告就是不道德，有人提議清除非法行醫。悖論在於，很多醫學問題未必就有定論，你叫李彥宏張豔紅王燕鴻來，能選得出哪個道德哪個不道德？
莆田系補位市場渴求 他們很惡？
莆田系是另一種私有代表，它一直在努力進入公有系統。
當今媒體的口誅筆伐中，莆田系罪孽深重令人髮指，步步驚心，一步一個血腳印。
據説，其起家於治療性病。大規模“正規軍”要算是始於各種女子醫院。最終“洗白”是和公立醫院的“合作”。
拋去憤慨，莆田系並非憑空而生，崛起背景是部市場需求史。
建國後性病幾乎絕跡，改革開放初期，性病捲土重來，許多醫生都不清楚診療方式。而199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才頒佈，此前，醫生界定模糊，尤其基層醫療資源匱乏，許多依靠當地草根醫生解決病痛。這或者是莆田“遊醫”風行一時的原因。
莆田系的發展，是把醫療做成了生意。女子醫院等的發展，是因為全國相關方面的醫療和服務供應短缺。市場渴求，他們補位。
與公立醫院的合作，則無疑和公立醫院的改革遲遲不能拿出合理的方案，所謂公立醫院市場化將矛盾全部推向微觀個體，醫院營收壓力增大，醫患關係極度緊張等息息相關。醫院們彷徨，莆田系救駕。
不是資本之惡
民營資本在社會中的作用，總體應該得到正面評價。
產權私有，是一種激勵機制，促使人們以正面搏擊的心態積極努力工作、創新、進取，從微觀來講，是對個人財富累積的追求，宏觀來看，全社會都處於一種競爭上游的狀態，才能整體突破生產力的瓶頸，不斷提高社會生產效率。這是社會進步的內生動力和根本動因之一，不能否認。
在我國，隨着經濟高速發展，社會持續進步，民營資本功不可沒，它們加強了社會資本、人力和各種資源及要素的流動性，整體提升了市場的競爭烈度和競爭張力，從而為市場中每個個體競爭力的提高和全體市場在國際上的競爭力提高奠定了基礎。
這是改革開放能夠取得成績的基礎，也是中國經濟繼續發展不可迴避也不可逆的關鍵之一。
從過去為了做件衣裳要攢一年布票，通過七姑八姨九妹的十姐夫，忍受供銷社服務員如喪考妣的臉色；到今天壕可直飛倫敦定製王子大婚款，宅可鍵盤吧嗒瞬間淘寶同款。我們應感觸很深。
國有資本無論從數量、劃撥方式、使用效率等方面，都有其侷限，私有資本作為更有活力的部分，兩相補充呼應，是好事。
被允許 或默許
不是所有事情，都僅僅是個人之惡。
百度過錯的根本，恐怕不在於李彥宏的節操。
而莆田人恐怕也並不比其他地方的人更窮兇極惡喪盡天良。
他們的出現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和他們身處的年代、環境有關。市場變化，需求湧現，他們撲上去。被允許，或默許。任何人結果都會一樣。
有人對於莆田系的“洗白”很氣憤，斥責他們沒有資格。然而，倘若以此為據，大概全中國大部分現在能夠看到的光鮮“富豪”都是經過“洗白”的，難道他們都缺乏資格做“大事”？
這不是説個人不惡。
私有的優勢和動力，是對權益的追求。與此同時，這也成為其短板和掣肘。
企業要是不將盈利放在最為重要的位置，很可能就不存在了，不存在的企業當然好像也就沒有辦法不道德，然而沒有不道德卻缺乏生產力也不會是社會之福，或者會反而生成更多因資源缺乏產生的另外的不道德。
因此，和企業單單談道德，無異於緣木求魚。
即使是谷歌，這家自成立以來就一直自詡為“不作惡”並以此自傲的互聯網巨頭也不例外。上世紀末，通過“釣魚”、污點證人指證谷歌，谷歌最終承認公司知情廣告賣藥，達成當時規模堪稱歷史性的5億美元和解。
私有壟斷也是大問題
我們一直推崇私有經濟的補充地位，原因是私有可以打破壟斷。
這種論調存在着片面性。
首先，這裏面談的“壟斷”，是行政壟斷。如果過行政壟斷持續存在，私有化是否能夠“打破”它本身就是個問題；其次，即使私有化了，行政壟斷也被打破了，私有也會壟斷。
百度和莆田系都顯現“私有壟斷”這個問題。
私有壟斷也是大問題。
百度的競價排行的基礎不是道德，不是利益，這些都是“末”。其“本”在於“傲慢”。
李彥宏為人如何，我們何須知道？這幾年百度是不是好用，我們難道都能不知道？
用户體驗的變差，是因為公司的盈利和用户的體驗關係不那麼大了，是因為市場的影響力變小了。供應壟斷，需求式微，市場扭曲，不道德事件或其它事件都只是時間問題。
莆田系則是對市場和行政雙重壟斷都有着互動。一方面佔據大量市場份額，一方面積極要求地方政府的支持和保護。它犯錯，你可以告它！可是你告不倒它。你告不倒它，你説它還會不會去繼續犯錯？
資本，不會同情你。
私有化 靈丹妙藥還是洪水猛獸？
我們對“私有化”的理解往往因歷史原因陷於狹隘，要麼將之奉為仙丹靈藥，要麼將之當做洪水猛獸。兩種觀點都對現實毫無裨益。
就像醫療體系，主張私有化可以解決一切，和責怪私有化毀了一切，都一樣。如果不是幼稚可笑，就是惺惺作態。
民營資本在社會經濟中已經而且將會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這種趨勢不但不可能倒退，而且會進一步加速，但個人和資本不能消除本身的侷限。
因此我們必須強調，只有公共管理對市場進行監管，對整體福利負責才是使市場均衡的唯一選擇。而且這種責任越來越重。
當今社會是一個動態平衡的市場，監管不得力，與用力不得當的關係最大。
監管不是殺威棒相加，教你怎樣，這種方式簡單粗暴，但是往往打壓了這個卻給了另一個壟斷的機會，打壓了那個又得到市場慾求不滿的反饋；
監管也不是不聞不問，任你怎樣，這種方式也簡單粗暴，奉所謂的自由主義為圭臬，任由高唱自由的資本大鱷把別人的自由碾成了渣渣。
監管看似容易，然而，首先要問，法規的制定是不是空？
法規是道德的最後底線，要靠獎懲的示範效應來維持社會良序
有些法規的制定落後於時代和市場的需求，所以無法執行。比如民營資本能不能進入醫療市場？應當看其是否有利於市場進步。
而進步的標準是什麼？要知道，標準太低，固然會產生拉低市場服務水平的合作，如果標準定得太高，市場需求和供應的實際缺口太大，執行中就會出現不得不睜隻眼閉隻眼的情況。就像莆田系，你不讓它出現，又不能提供合適的渠道疏解不斷增長的新市場需求，最後只能與狼共舞與虎謀皮。
再説，法規的威信是不是空？法規是道德的最後底線，靠獎懲的示範效應來維持社會秩序。不看緊“底線”，而是一味強調道德的高標準，反而容易失去制衡手段。或者混淆視聽，不解決真正的問題。
醫療亂象一直存在，難道是一個莆田系，一個百度，或者又是幾個醫療工作者就能造成的問題？
唯有合理監管，是對市場最大的保護
在互聯網市場，民營資本做得很好。在醫療市場，國家經費和服務提供都仍然很不足，民營資本也應有餘地和天地。
我們的民營資本，不是太多，而是還不夠多。
可是，私有帶來的市場化，是雙刃劍，唯有合理監管，是對市場最大的保護。因為監管失敗，市場就會失靈，在此間的大部分私有資本的活力也一定會喪失，社會進步和經濟發展都會受損。
我們説不與李彥宏與莆田系單單談道德，不是説不應該要求他們有道德。正相反，是説，我們要用明確的法律和規章制度，幫助他們維持應該對社會負有的責任。不允許他們在商業利益的追逐中破壞了社會的整體價值和價值觀。
就像是少年魏則西。他其實是個不典型案例，身患絕症，多家醫院都表示無能力醫治，通過網上搜索去了武警二院，進行了一種免疫療法，沒有什麼作用。
但是公眾的情緒卻在這裏爆發，源於對市場監管的不信任，繼而變成對市場的不信任，繼而是對市場微端的憎恨。
道德是個很寬泛的概念。建立在高山仰止上綿密的道德鐵板，讓社會舉步維艱。過於空洞的道德，則只適合極少數人走鋼絲，而平凡的我們，沒有基本的依託，只會像少年魏則西一樣，走着走着，就掉了下去。
唯有用合理的規章制度和法律建設將之搭建起來，我們才能在其間安身立命，愉快共舞，茁壯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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