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輝:當“黨的領導”被“取消”
當地時間2016年5月3日,唐納德·特朗普贏得了美國印地安納州共和黨總統提名預選的壓倒性勝利,其黨內主要對手克魯茲、卡西奇相繼宣佈退出競選。至此,針對下屆美國總統大位的角逐極有可能在唐納德·特朗普與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克林頓之間展開。
令世人驚訝的是,在美國共和黨總統侯選人黨內提名的角逐中,唐納德﹒特朗普以口無遮攔的反體制面目,打敗了一系列競爭者脱穎而出。細細數來,特朗普在黨內預選中,違反政治正確的言論隨處可在。他套用法西斯格言美化自己的政治能力,他攻擊墨西哥非法移民和穆斯林表達愛國情懷;他抱怨西方盟友在防務安全領域搭美國的順風車,發誓一旦當選將向盟國收取保護費,用以彰顯對國家利益的責任感;他將美國對華貿易逆差歪曲為中國“強姦”了美國,突出對美國工人的關愛。

針對特朗普林林總總毫無顧忌的反體制言論,害怕違反“政治正確”喪失選票導致選舉失利的共和黨建制派,甚至威脅要根據黨內幾位提名競選者的力量對比變化,動用“超級代表”機制,在7月份召開的共和黨全國代表的會上封殺特朗普。但是形勢總是比人強,未及7月,特朗普已經脱穎而出,共和黨建制派已無力封殺特朗普。造成這種現象的表面原因在於,美國黨內預選制的歷史演變導致了黨的“領導”被“取消”, 政黨變成了一架屈從民意的選舉機器。
具體而言,預選制度設計是造成特朗普成功獲得黨內提名的決定性因素。美國總統侯選人黨內提名程序經歷了三次制度演變。
第一階段(1790-1824),總統選舉的黨內提名實行國會黨團會議提名制。政黨的總統候選人提名由政黨在國會的議員決定。議會黨團領袖起着極為重要的作用,除華盛頓被一致推選外,從傑斐遜到門羅都是議會黨團經過討價還價後推舉並當選的候選人。
第二階段(1831-1968),總統選舉的黨內提名實行全國代表大會提名制。這種制度之所以被採納,原因在於國會議員把持的推舉制度腐敗叢生,蜕變成為“(製造)國王的會議”。同時,分權制度下,各州的黨代表大會對議會黨團的制衡越來越強,伴隨着普選權得到擴大,1800-1824年選民人數由40萬增加到100萬,選舉人由選民投票而非議會選出的州由1/4增加到3/4,這就導致在1828年的總統選舉中,安德魯﹒傑克遜由其家鄉的議會提名之後,又得到其他州議會或羣眾大會支持後獲得黨內提名並當選。對於該制度,美國政治學家小V.O.基認為黨的全國代表大會提名制“‘解除了自命不凡、剝奪了(剝奪普通黨員)提名權利的寡頭權力’……‘早期的貴族領導的最後一點痕跡也消失了’。”
然而,在此制度下,政黨領袖在黨內提名過程中發揮着決定性作用。由於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以候選人當選和維護黨的團結(即使是選舉期間暫時的團結)為目的,獲得黨內提名的總統或選人要獲得半數以上的支持,要贏得公眾、州和地方政黨精英、官員的認可,要與全國過代表大會上政黨領袖及各利益集團間討價還價的博弈後所形成共識一致,因此,全國代表大會提名制下,誰成為黨總統侯選人當選者是由30-40個大黨閥和等級森嚴的各級政黨領袖控制的。
隨着民權運動的洗禮,選民對政黨領袖把持權力用以交易的黑箱操作日益不滿,20世紀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的政治改革將總統候選人黨內提名程序帶入了第三階段(1968-):黨內預選提名制。其主要內容是:第一,選民直接選舉總統候選人的黨內提名候選人,第二,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依然保留,但功能降為批准或登記預選結果的機構,黨內總統提名候選人預選由各州而非政黨主持。正因如此,特朗普才能依託制度衝破建制派的重重阻撓脱穎而出。
進而言之,特朗普現象產生的深層次原因在於,受到美國自由主義(包括古典自由主義與現代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指導,並貫穿其中的制衡性政治制度設計,是維護美國資產階級政治統治極為有效的價值觀體系和制度工具,一方面,它在為統治階級各利益集團爭取政治主導地位提供了開放性的渠道,另一方面,制衡性政治制度設計對開放性下“程序正義”的嚴格遵從,極大地掩蓋了國家根本制度的階級本質。只要不觸動美國私有制和宗教這兩大立國根基,美國國家在高度市場化和取自全世界的霸權紅利條件下,可以最大限度地滿足被統治者非本質的要求,在選舉事務上,統治者並不懼怕通過不斷擴大被統治者非本質的權利,以普遍權利的形式通過對政黨特權的不斷否定,“削弱”甚至“取消”黨的領導來更好地操縱政治過程。
其有效之處在於,享有越來越多普遍權利的被統治者會由衷地認為美國的制度是自己真誠擁護的制度,美國的價值觀是經過自己思考認同的,或找不到更好的價值觀後最好的價值觀。統治者的地位會因此更加牢固安全,美國政治制度的設計初衷即在於此。
因此,當特朗普不斷髮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反建制言論時,卻被深受經濟衰退之苦,同時被自由主義左右頭腦卻妄自尊大的美國勞動人民所歡迎,進而成為選舉黑馬。本來,經過幾百年的歷練,美國資產階級的統治手段已達到爐火純青的水平,通過幾個高度老練的職業化政黨輪流執政,對於保全自身利益遠遠好於資產階級親自治理國家。此次黨內提名程序改革導致黨的領導被“取消”,才使身為億萬富翁的特朗普親自競選,一路走到今天。雖然制度的設計產生了黨意服從民意的現實,但是,實際獲得黨內提名當天,特朗普立刻迴歸“謙虛”也證明對立的雙方的確是一丘之貉。離開了“黨的領導”美國資產階級活得一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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