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倫敦市長之路,佈滿“反猶”陷阱
工黨候選人薩迪克·汗(Sadiq Khan)當選倫敦新市長,成為倫敦第一個穆斯林市長,擊敗了保守黨候選人扎克·古德史密斯(Zac Goldsmith)。在競選中,薩迪克·汗的穆斯林身份一直被對手拿來炒作,但扎克·古德史密斯的猶太背景卻沒有競選話題。
在倫敦市長選舉中,薩迪克·汗被保守黨候選人和英國保守黨首相描繪成恐怖分子的同情者。但出身貧寒的薩迪克·汗只敢指責對手作“負面競選”,並沒有針鋒相對,説古德史密斯是有着6、700年曆史的猶太金融家族富n代,他的妻子正是著名猶太金融家族羅斯柴爾德的成員。
這一切就像希區柯克的懸念片《蝴蝶夢》(Rebecca,1940年),女主角從未在電影中現身——在倫敦市長選舉中也有個未露面的重要角色,那就是以色列。像這樣讓國際政治在市長選舉中扮演舉足輕重角色的情況,恐怕全世界除倫敦之外再難找出第二個城市。

工黨候選人薩迪克•汗(Sadiq Khan)當選倫敦新市長
談穆斯林可以,議論猶太不行
薩迪克·汗從政經驗豐富,深諳英國政治正確中的陷阱,知道拿對手的猶太背景説事,會引火燒身,被扣上“反猶”(anti-Semitism)種族主義的帽子。
實際上,薩迪克·汗在成為工黨倫敦市長候選人之後,一直竭力討好猶太社區。作為一個穆斯林,他在齋月期間訪問猶太教堂,多次打破伊斯蘭齋月禁食的戒律。他對英國猶太媒體保證,他和倫敦之前那位堅定支持巴勒斯坦的左翼市長利文斯通不同,主張對“反猶”零容忍。
儘管如此,薩迪克·汗仍然飽受猶太媒體懷疑。一是因為他曾經提名左翼議員科爾賓擔任工黨領袖,後者強烈批評以色列侵犯巴勒斯坦人權益;二是他在做律師的時候,曾經為美國黑人穆斯林牧師法拉肯(Louis Farrakhan)被拒進入英國而申辯。
除此之外,保守派雜誌《旁觀者》(Spectator)的評論把薩迪克·汗在推特上關注巴勒斯坦人反對非法佔領的網站(Electronic Intifada)也當成反對他的理由。在被該雜誌追問後,薩迪克·汗取消了關注該網站。
《泰晤士報》的右翼作者Melanie Phillips在選舉結果產生前説,儘管薩迪克·汗大聲譴責恐怖主義以及批評工黨內部“仇視”猶太人的問題,但他當選仍然特別令人焦慮,因為他對極端主義的態度不能令人放心。
這位著名的評論員還例數薩迪克·汗的罪證:2003年薩迪克·汗發言批評反恐立法針對穆斯林社區, 他和後來被定罪的穆斯林人士同台演講。她認為薩迪克·汗美化那些仇視猶太人的伊斯蘭主義者。薩迪克·汗還説當選後要對付“伊斯蘭恐懼症”(Islamophobia)的問題,所以她指責薩迪克·汗打穆斯林牌。
這位英國主要報紙的專欄作者,同時也是BBC時政節目的評論員,她在倫敦爆炸案後寫了《倫敦斯坦:英國內部的恐怖國家》一書,指責英國當局沒有認真對付本土滋長的伊斯蘭極端主義。
縱觀整個過程,不難看出警惕穆斯林極端化和伊斯蘭主義可以是主流輿論的話題,但警惕猶太復國主義卻是輿論雷區。
因“反猶”惹火上身的女議員
薩迪克·汗在選舉中竭力淡化自己為穆斯林社區發聲的歷史,並且附和保守黨候選人古德史密斯,承諾在當選後支持在倫敦舉行“特拉維夫節”(Tel Aviv Festival)。該節日旨在宣傳以色列首都同倫敦一樣“寬容且充滿活力”。
此舉,遭到曾強烈批評以色列猶太復國主義的著名英國政界人物蓋洛威(George Galloway)指責,認為薩迪克·汗是在討好猶太社區,爭取選票 。他説道“薩迪克·汗支持特拉維夫節的意義何在?難道是要宣揚大規模驅趕、屠殺巴勒斯坦人?宣揚把巴勒斯坦從地圖上抹掉? ”早在2003年,蓋洛威因其強烈反對入侵伊拉克的立場被工黨開除。
在英國社會,“反猶”(anti-Semitism)指責是個足令所有公眾人物和專業人士人禁若寒蟬的帽子。蓋洛威一直受到此指責,多年來是各種攻擊誹謗的目標,其中也包括肢體襲擊。最近工黨產生了左翼領袖後,政界和媒體的“反猶”指責更令不少工黨成員付出了代價。
不久前,工黨女議員Naz Shah因為曾在社交媒體上轉發一條有關以色列-巴勒斯坦衝突的言論而被停職。當時她評論説,美國花了大量納税人的錢支持以色列。與其那樣,不如把以色列挪到美國更省錢。她發言中還附上了一幅地圖,顯示以色列相對幅員遼闊的美國顯得微不足道。

Naz Shah因此前在社交媒體上發表的言論而飽受爭議
Naz Shah同倫敦新市長薩迪克·汗一樣,都是巴基斯坦裔英國人。她6歲時被生父拋棄。她的生母擔心男友會性侵她的女兒,在她12歲時將其送往巴基斯坦。此後,Naz Shah的母親毒殺了男友,被判14年監禁。Naz Shah在巴基斯坦時迫於壓力接受了包辦婚姻,重返英國後做過殘疾人護理,擔任過精神病慈善機構的負責人。
她因陳年的言論引起爭議後,許多人認為她當時尚且年輕,因言獲重罰對她不公平。而同情者在為她辯解時,仍不得不顧及猶太人的感受。他們一般都要先説她的言論十分愚蠢,不可饒恕,但還夠不上“反猶”罪名。另一些人索性先譴責一番反猶種族主義、希特勒和“大屠殺”,之後才會謹慎地指出:既然維持以色列對美國這麼重要,為什麼要在別人(巴勒斯坦人)的土地上進行呢?
畢竟,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領袖們當初就和英帝國探討過把歐洲移民送往其他地方建立猶太國,比如烏干達,塞舌爾和阿根廷等國。辯護者們説,既然如此,Naz Shah建議在美國劃一小塊地方給猶太國,怎麼就成了大逆不道呢?
但這些都阻止不了猶太壓力組織給這位女士扣上“反猶”的帽子。他們的理由是:建議轉移猶太國家即意味着人口遷徙,即否認以色列的生存權。
但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以色列建國過程是與巴勒斯坦人背井離鄉相伴隨的。80萬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實行謀殺和製造恐怖之下背井離鄉,數百萬人通常作為難民被遷移到了世界各地。
蓋洛威就説,如果説從地圖上抹去以色列的言論是否認以色列生存權的反猶種族主義,那麼以色列建國和擴張以及違反大量聯合國決議,使得巴勒斯坦從地圖上消失,這一現實又是什麼?對這個現實視而不見,卻去對工黨議員Naz Shah的言論上綱上線就顯得荒謬。
又一頂“反猶”帽子
在工黨女議員被指“反猶”惹上麻煩後,另外一位工黨左翼元老,前倫敦市長利文斯通(Ken Livingstone)也因為她辯護而引火燒身,遭到媒體和政治對手的圍攻,成為第二個被停職的工黨議員。利文斯通説,希特勒曾經幫助過猶太復國主義者,他因此被扣上了“反猶”和“納粹辯護者”的帽子。
利文斯通在BBC廣播節目中的原話是:“讓我們回顧希特勒在1932年當選的情況,他當時的政策就是主張猶太人應該移民去以色列。在他變瘋狂,最後屠殺了600萬猶太人之前,他是支持猶太復國主義的。”“另外一個事實是,Naz發表有關評論的那年,當時的以色列正在對巴勒斯坦人發起又一次野蠻攻擊。”
利文斯通還説,扣“反猶”帽子的誣衊中傷實際上是“以色列遊説”勢力對工黨發起的有組織有預謀的攻擊,對任何反對以色列的人進行妖魔化。在媒體追堵和輿論壓力下,利文斯通堅持自己説的沒有錯,沒有什麼可道歉的。
利文斯通提到的歷史事實就是所謂的《哈瓦拉協議》(Haavara Agreement,也稱轉移協議) ,即1933年8月25日納粹德國同德國的猶太復國主義者簽署的協議。協議旨在幫助德國的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在幫助他們移民的同時,強迫他們臨時放棄在德國的財產。這些財產後來通過向巴勒斯坦出口德國產品得到補償。
希特勒本人最初對《哈瓦拉協議》持批評態度,但後來改變了看法開始支持這個協議。但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致使《哈瓦拉協議》無法實施,名存實亡。
以色列總理內坦尼亞胡也曾經公開講,希特勒本來無意滅絕歐洲的猶太人,是一個巴勒斯坦民族主義領袖讓希特勒改變了主意。內坦尼亞胡去年10月在耶路撒冷召開的世界猶太復國主義大會上發言説,侯賽尼(Haj Amin al-Husseini)説服了希特勒去屠殺6百萬猶太人。
侯賽尼是20-30年代英國統治巴勒斯坦時耶路撒冷的穆斯林宗教領袖。他當時反對英國當局允許在巴勒斯坦猶太移民。後來侯賽尼參加了伊拉克發生的親德政變,失敗後流亡德國,與德國納粹合作。
英國輿論中的“雷區”
應該説,英國這個收容過馬克思以及後來許多異見者的國家相比西方大部分國家,有更悠久的輿論寬鬆歷史,但主流輿論中也有強大的政治正確和討論雷區。
在巴以衝突和批評以色列和猶太遊説勢力的討論中有一句話經常被引用:要弄清誰統治你,只要瞭解你不能批評誰就找到答案了。這句被説成出自法國啓蒙思想家伏爾泰的名言,經常被用來指責猶太勢力控制美英等西方國家的輿論機器和政治生活。
在中國擁有大量讀者的著名學者何新和作者宋鴻兵都認為同猶太勢力相關的秘密勢力在主宰西方的社會政治生活甚至影響整個世界的格局。
這兩位都不是馬克思主義學者,自然不認同對經濟和政治權力作結構性分析,而傾向於陰謀式的解釋。在馬克思的分析中,資本家的剝削和主宰不是密室陰謀的結果,而是資產階級的共識,而這種共識產生的基礎就是結構性的經濟原因。
馬克思的批評不是針對具體個別的資本家,並非像庸俗批判中描述的“仇富”,他批判的是其理論中掌握資本和生產方式的所謂資產階級。同理,針對猶太人的陰謀論往往同種族掛鈎,更接近“反猶”種族主義。而反對猶太復國主義則更側重於反對以色列國家的擴張,在對猶太復國主義最強烈的批評者中有許多是猶太人。
即使如此,在英國講猶太勢力影響輿論和文化界依舊是犯忌話題。這一點,比較下英國華人和猶太人羣體就能看出些端倪。
2015年,一則BBC報道引述研究説,英國華人受到種族歧視和攻擊往往被忽視。報道中的受者説,對華人的種族歧視稱呼(Chink)並沒有像對黑人(Nigger)和巴基斯坦人(Paki)的種族歧視稱呼那樣引起警覺。
對猶太人稱呼,不用説種族主義蔑稱,就是暗示也會惹麻煩。前不久工黨一位女性官員(Vicki Kirby)在社交媒體上説猶太人“的鼻子長”,以色列的行為像“希特勒”,而被停職接受調查,最後可能還會被作開除處理。
但一些政客(包括英國王夫愛丁堡公爵)説中國人是“眯縫眼”(slitty eyes,不是丹鳳眼),都被媒體説成“失言”一帶而過。
英國的華裔人口不到40萬,猶太裔不到30萬。主要是各種同鄉會聯誼會的華人組織在英國政治生活中的參與能力和遊説能力跟猶太團體無法相比,在選舉中沒有哪位候選人需要考慮去爭取華裔社團。
但猶太人社團的影響力就完全不同,倫敦市長候選人要去登門溝通,爭取理解和支持。這些組織對主流媒體中有巨大的影響力。最近市長選舉及工黨“反猶”爭議中出現在主流媒體上施壓的猶太社團有:英國猶太人代表委員會、猶太人領導委員會、倫敦猶太論壇、工黨以色列之友、猶太勞工運動(附屬於英國工黨、以色列工黨、世界猶太復國組織)、猶太工黨市政議員組織、反對反猶組織、英國以色列通訊和研究中心、大屠殺教育基金、歐洲猶太人大會、自由猶太教組織、各猶太社區的宗教領袖、以色列的工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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