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中晉系“龐氏騙局”:涉案399億 老闆股市賺100萬起家
由“合夥企業”吸納公眾資金至國太控股,國太控股再用資金包裝“子公司”、股市對沖,幾乎沒有任何投資盈利渠道,投資者的本息來自新投資者的資金。徐勤親口承認:“我們從資金運作模式來説就是‘龐氏騙局’。”

文/解放日報·上海觀察記者 簡工博
站在湯臣一品1200平方米的頂層複式寓所裏,徐勤能看到自己公司“直屬三部”所在的未來大廈近在咫尺,也能看到不遠處“直屬一部”所在的金茂大廈,以及更遠處董事會所在的環球金融中心70樓。隔着黃浦江,還能遙望外灘分公司所在的中山東二路8號。
更遠一些,還有位於會德豐廣場大廈、嘉裏中心二期的靜安分公司,銀泰中心大廈的北京分公司……這些分佈在最繁華地段頂級商務樓裏的340餘家公司,構成了徐勤金光閃閃的“中晉系”版圖。
然而幾乎一夜之間,“中晉系”“忽喇喇似大廈傾”。
4月4日,徐勤在虹橋機場準備出境時被警方截獲。
4月5日,“中晉系”高層陸續被全部控制。
5月13日,包括徐勤在內的“中晉系”35名高管和業務經理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檢察機關批准逮捕,由公安機關依法執行。
據調查,“中晉系”多家公司累計向2.5萬名投資者非法吸收存款近399億元。截止案發時,未兑付金額達52億元,涉及投資者1.28萬餘名。
徐勤親口向解放日報·上海觀察記者記者證實:公司運作模式就是吸收新投資人的資金歸還舊投資人的本息,維持公司的運作及自己的奢侈生活。金玉其外的龐大“中晉系”,不過是他一手包裝的“畫皮”,實則早已千瘡百孔。
自制“光環”後的違法陰影
“中晉系”企業向投資者營造的形象,不僅全在最繁華地段最好的商務樓裏,工作人員全都光鮮亮麗、收入不菲,而且拿得出私募基金牌照。
“中晉系”對外募集資金的方式主要是以“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的名義。但按照證監會《私募投資基金監督管理暫行辦法》,個人投資私募基金限制頗多:單隻私募基金的投資金額不低於100萬元;個人金融資產不低於300萬元,或最近三年個人年均收入不低於50萬元。
然而“中晉系”的理財產品5萬元即可購入。在“中晉系”未兑付的52億元中,投資金額小於100萬元的投資人約1.26萬人,投資總金額約為40億元。
法律還規定,合夥型、有限公司型基金投資者累計不得超過50人。“中晉系”正是為突破這一限制向更多人募集資金,陸續成立多達220餘家“合夥企業”。一般每個“合夥企業”吸納48名投資者,另兩個名額屬於“中晉系”自身,每個基金募集總額達1億元。數額龐大的流動資金並未通過銀行託管,幾乎全部流進了“中晉系”自己的資金池。
公安部門查證,整個“中晉系”220餘家銷售理財產品的“有限合夥企業”中,僅有一家到證監部門備案。
“包裝”是徐勤常常提到詞。他坦言,公司租賃高檔場所辦公是為了“撐場面”,讓別人覺得公司實力雄厚,以便更好地開展資金募集。而不少投資者直接從業務人員曬出的豪車名錶中見識了這家公司的“立身”。
據徐勤回憶,公司按照不同產品類型,向每個客户經理支付4%-400%比例的佣金,平均佣金比例約12%-13%,逐步演變成將一個產品利率打包給客户經理,由客户經理自行決定給客户固定回報,餘下就是客户經理的提成佣金。為了獎勵客户經理,徐勤也拿得出“大手筆”。負責“中晉系”採購的陳亮回憶:“頭一年獎過10輛MINI,第二年就是10輛法拉利。
“我研究過法律。很清楚這種募集資金的方式其實是非法集資。”徐勤坦言這些做法不僅是為“包裝”公司形象,也是為打法律“擦邊球”:“中晉系”試圖用私募基金的合法形式向社會不特定公眾募集資金,以規避被認定非法集資;通過支付銷售人員佣金,規避直接向客户承諾固定回報。甚至客户需要跟“中晉系”簽訂4份合同,合同中不註明投資回報,也是為了規避非法集資行為:“這些年我一直試圖迴避違法,但違法怎麼能迴避掉?”

“中晉系”的宣傳冊上展示出的“高大上”形象極具迷惑性。
“內循環”式無果發展之路
一些投資者執着地相信“中晉系”與那些出問題的金融平台不同,因為“中晉系”貨真價實地投資了120餘家“產業公司”,2015年10月起還細分為信息技術、金融、房地產、貿易和服務五大“產業條線”,並且控股兩家“上市公司”,是真正有“實業”的金融投資平台。
然而警方在查證這120餘家公司時發現,絕大多數幾乎空殼,僅十餘家公司有“漂亮的業務記錄”,但營業額卻明顯不符。
陳亮講述了這些“產業公司”的運作過程。以“中晉系”從事信息技術的羽泰信息公司為例,該公司本身不具備任何研發能力,陳亮在外找到一家同樣從事信息技術的第三方公司,與羽泰公司簽下100萬合約,號稱購買羽泰公司的“產品”;同時“中晉系”的母公司國太控股將與這家公司再籤一份110萬的“採購合同”:“實際上兩個合同的買賣都不需履行,國太控股出合同金額10%-20%的錢給第三方公司,做個流程出來,貼錢給羽泰公司增加業績,‘講故事’給投資人聽。”
採用這樣的方法,“中晉系”虛增了“產業公司”經營收入8.45億元,實際為此向外支付了1.48億元:“整個過程就是‘中晉系’的‘內循環’。”
“中晉系”旗下部分產業公司雖有一定收入,但均為虧本經營。以開設在外灘5號的中晉博物館為例,銷售紀念品總收入330萬餘元,但國太公司僅房租、物業費用就高達2200萬元:“這也是做給投資人看到,畢竟除了報表,還要有點看得見的東西。”
而所謂“控股”的兩家香港上市公司——中國創新、中國趨勢兩隻股票皆被業內人士稱為“仙股”——價格極低、成交量極低,幾乎沒人交易。這樣的股票往往只需3-5億資金即可拉動。以“中國創新”為例,中晉系以每股5.6分港幣買進,通過自己對沖將股價炒高,實際並無盈利,主要是讓投資人感到“中晉系”的“投資眼光獨到”。
警方調查發現,“中晉系”的資金幾乎全部在內循環——由“合夥企業”吸納公眾資金至國太控股,國太控股再用資金包裝“子公司”、股市對沖,幾乎沒有任何投資盈利渠道,投資者的本息來自新投資者的資金。徐勤親口承認:“我們從資金運作模式來説就是‘龐氏騙局’。”

無論如何“包裝”,終究難掩“中晉系”涉嫌犯罪的事實。
漏洞已瀕臨崩塌
今年4月5日,就在徐勤出境被警方攔截後一天,中晉合夥人微信號還發布消息稱:中晉一期基金50億完成募集,共募集資金52.6億元。不少投資人感到不解:“中晉系”看上去發展態勢良好,警方為何此時出手?
據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介紹,有人舉報“中晉系”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後他們就着手調查,發現大量投資、實體經營系虛構,“中晉系”並不具備“造血”能力。
此外,警方在調查中也發現,近期“中晉系”已在香港建立相關渠道,“中晉系”高層人士出現異動。4月4日徐勤試圖出境,警方果斷採取措施,終止了徐勤的“吸金計劃”,也防止了更多的投資者陷入。
“有人以為募集資金52.6億元是我們賬面上有這麼多錢,其實是我們負債52.6億元。”徐勤坦言,以當時資產狀況肯定不可能兑付這麼多錢,“中晉系”旗下經過包裝的“產業公司”幾乎沒有可能在境內通過IPO上市融資,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到香港試圖“借殼上市”:“我們在香港找了三家公司,想看能不能僥倖通過審核,變現後還給客户。但香港聯交所審核也很嚴格,而且上市後是否真能套現也不好説。”
案發前,徐勤曾粗略統計:包括辦公場所租金、員工獎金及佣金、經營日常開銷每天支出約300萬元,投資人本息每天支出約200萬:“一天支出約500萬元,每月就是1.5億,這些錢全部來自投資者。”
案發後,公安部門迅速對涉案公司及高管的銀行資金、房產、車輛等資產扣押、查封、凍結,全力展開追贓挽損工作,以最大限度減少投資者的損失。
目前已經查扣的涉案車輛、遊艇,公安部門使用辦案經費專門租賃室內場地,定期保養維護,使其始終保持良好狀況,以利於這些資產後續拍賣處置時儘可能減少折損。

這枱布加迪威龍跑車據稱全球限量8台,購買價格達4700餘萬元。目前已被公安部門查扣並定期維護,以利後期處置減少折損。
雙面徐勤
“‘中晉系’實際控制人徐勤非常神秘,對外從未公佈其年齡、教育、從業背景……”這是網上對於徐勤的描述。短短5年時間,“中晉系”快速崛起,引起一些投資人的聯翩浮想。
警方調查,徐勤1981年出生,上海人。父親是上海一家運輸公司的普通工人,母親是一家託兒所的保育員,均已退休。前妻徐某和現任妻子殷某,都來自普通工薪階層。徐勤向解放日報·上海觀察記者記者證實了這些情況:“我們家和政府沒有任何關係。”
1999年高中畢業後,徐勤入伍服役,2008年回到上海,在滬上某三甲醫院基建規劃科任科員。當時,徐勤開始自學金融知識,但沒有參加任何資格考試:“我想我是一個金融愛好者。”
2011年9月1日,他帶着向家人、親友和4個合夥人湊來的500萬資金,租下金茂大廈31樓一間辦公室,註冊上海中晉財務諮詢有限公司。以承諾月利率2%的方式,他們“小打小鬧”地拉住了第一批投資人。直到2012年6月,他才正式從這家醫院辭職:“我認為我可以離開體制創出一番事業。”
短短5年時間,徐勤站在了財富之巔。上海地標性住宅湯臣一品,徐勤買了3套,卻租住在同一小區另一套面積1200平方米的頂樓複式樓,每月租金至少20萬元,加上司機、傭人和廚師等專門服務人員,他和妻子一個月生活開銷就是50萬。
直至案發時,這套豪宅仍在裝修之中:進門大廳有一處噴水池,側面一個7、8平米的籠子裝修成熱帶風格,曾是他養孔雀的地方。另一側擺放着兩輛愛馬仕自行車,總價約20萬元。警方在徐勤家搜查時曾發現,成捆的歐元、美金和人民幣塞在紙袋子裏,被隨手擺在了窗邊。
客廳有一幅佔據一面牆的落地壁畫,徐勤和妻子及“中晉系”高管站在葡萄園中。徐勤回憶,這是案發前不久,他們去考察這個葡萄酒莊,打算以1000萬美元收購。當問及收購原因時他回答:“就是便宜啊!”
“去歐洲,去南極,哪怕去香港,都是包機,都是住當地最好的賓館的總統套房。”陳亮咂咂嘴,他曾經幫徐勤購入一輛全球限量8台的布加迪威龍跑車,全部開銷逾4700萬元,而徐勤購買的多部豪車總價達1.48億元:“在我們看來,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他本人也説,就算明天死了,也值。”
不過同樣一句話,徐勤卻説,自己的意思是“我對不起投資者,就算明天我死了,我也沒話可説。”
徐勤為公司取名“中晉”,特別是註冊“中晉1824”的商標,曾讓許多人以為他與山西有關。徐勤告訴解放日報·上海觀察記者記者,這只是因為自己自學金融時得知晉商票號“日升昌”是中國第一家票號:“想把晉商票號的優秀傳統繼承下來。”
按照徐勤的設想,自己想搭一個資金中介平台,通過從社會募集的資金放貸給優良的、有較好盈利能力的項目,自己賺利息差價。
然而募集到資金以後,他很快發現始終找不到好的投資項目來覆蓋資金利息。他還曾試圖自己培養“種子企業”,但挑選的一批項目一年後沒有一個能達到考核指標。
被日升昌視若生命的品質——“誠信”,並沒有如徐勤所説地傳承在“中晉系”身上。
隨着投入越來越多,徐勤説自己已經有了變現退出的念頭:“有一萬多投資者,幾千名員工,我感受到壓力,對於錢我已經沒有享受的感覺了。”
“希望通過你們告訴像我一樣的人,請他們儘快停止。金融的風險必須畏懼。”隔着鐵窗,徐勤説,如果有一天還能夠迴歸社會,他希望做一個普通人,一個好父親:“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徐勤租住的房子直至案發時仍在裝修,門廳處是一個噴水池,遠處的籠子是準備用來飼養孔雀的。

客廳處的落地壁畫記錄了徐勤夫婦和“中晉系”高管準備收購酒莊的場景,畫前兩輛自行車同樣價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