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嶽：羅塞夫被停職後，一位巴西女孩這樣對我講

5月12日清晨，巴西參議院在經過了一天一夜冗長的發言討論之後，投票通過了針對總統羅塞夫的彈劾議案，從此，羅塞夫總統將面臨最長可達180天的停職。

這並不意味着羅塞夫已經正式被彈劾——在羅塞夫停職的180天中，參議院還將繼續對彈劾案進行審理；然而這對羅塞夫和執政黨來説，也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總統被停職後，由副總統代理行使總統一職。被停職的羅塞夫總統雖然尚可居住在巴西總統的官邸黎明宮，但卻已不再具備總統的全部權利。

在幾經沉浮之後，羅塞夫依舊難逃被停職的命運

在被停職之後的第二天，羅塞夫總統臨時宣佈要召開一場外國記者會，可是我的一位記者同事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找到任何記者會的時間和地點等信息。事後調查得知，羅塞夫總統是通過一個收費的外國記者協會發布的這一消息，而非通過官方渠道廣而告之。正當多方嘗試、卻最終仍然錯過了媒體會的記者苦笑無語時，卻收到了此前聯繫的總統秘書回覆的一條短信：“hi，我已經不是總統秘書了，你可以去聯繫一下XXX的人，祝你好運。”

被停職的羅塞夫總統必須要離開總統處理公務的巴西總統府——高原宮。在羅塞夫離開高原宮前後，支持羅塞夫的羣眾在高原宮前遊行抗議，不希望看到羅塞夫離開。抗議的人羣踢倒了隔離的柵欄，甚至發生了衝突——對巴西人來説，這樣的畫面並不陌生，在此前幾次規模較大的反對羅塞夫的遊行中，也出現過類似，甚至更激烈的場面。羅塞夫站在烈日下，向支持者們表示即便被停職，她本人也將鬥爭到底。她還言語中略帶寬慰地對支持者們説：“你們的支持，你們的熱情，讓我感到一絲短暫的愉悦。”——這位巴西歷史上的第一位女總統、曾經的政治明星，如今在一個萬里無雲、炙熱無比的日子，被迫離開總統府時的感慨，讓在場的支持者動容。可誰又知道，那一刻的巴西，有多少人在歡呼雀躍地看着羅塞夫離開。

“你怎麼看待你們國家現在這種政治局勢？”在首都巴西利亞一座立交橋的公交站，我問一個百無聊賴靠在石欄上的黑衣女子。

“就是一場鬧劇，實實在在的鬧劇。”她回答時沒有看我，一臉不屑的微笑，盯着旁邊的某一處，微微出神地説道。

一個活潑歡快的少女蹦蹦跳跳地過來，好奇地看我們在做什麼。我藉機問了她同樣的問題。她説：“東西越來越貴了。當我最初開始工作時，我的工資還能買到一些東西。現在同樣的錢已經買不到那麼多的東西了。”姑娘在抱怨時聲音也是輕快的。

“所以你最不滿的是通貨膨脹”，我説。

“對……”姑娘神色間略帶茫然，似乎不是很理解“通貨膨脹”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儘管她剛剛吐槽過這一點。

像這樣文化水平相對較低、生活相對較為貧窮的羣體，恰恰正是羅塞夫總統和執政黨勞工黨所代表的利益羣體。他們通常文化水平不高，從事着較為基礎的工作。但政府卻為了這一羣體推行了從住房補貼到教育等多項福利政策。這些福利政策在政府財政支出中佔有一定比例。

幾年前遇上國際大宗商品“超級週期”時，巴西取得了卓越的經濟發展，但耀眼的經濟發展成果卻也在一定程度上矇蔽了自身經濟發展模式的侷限性。當國際大宗商品價格開始走低，巴西國內沒能採取有效的應對措施。巴西2014年經濟增長本已幾乎停滯，2015年更是以慘痛的負增長收場。然而當政府收入減少時，為貧困羣體提供的政策支持卻並未減少。更糟糕的是，隨着經濟形勢的惡化，以及執政黨政府對市場的嚴格管控，市場的信息日益低迷，從而導致投資減少，並進而影響到政府收入。上述種種導致越來越不景氣的經濟發展，將政府的財政缺口越撕越大。

12日那些堵在總統府高原宮門前，不希望總統離開的人們，認為總統並沒有犯錯。他們像執政黨宣稱的一樣——彈劾是一場政變。很多人相信，羅塞夫其實並未做錯任何事，彈劾的局面只是黨派紛爭的結果。但黨派紛爭激烈至此，雖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掩蓋誰對誰錯的事實，但卻讓另一個事實變得清晰——即便羅塞夫沒有做錯事情，但她至少沒有把事情做好。

對於光在巴西最高選舉法庭註冊在案的就有35個政黨的國家來説，當總統從來不只是把事情做對那樣簡單。

當國家經濟出現下滑，政府赤字開始加大，市場不滿越來越強，總統和執政黨所要協調的黨派關係就變得愈發複雜，協調各黨派間利益的能力也就變得更加重要。很顯然，羅塞夫在這一點上沒做好。除此之外，巴西利亞大學政治分析師弗拉維亞認為：對羅塞夫政府和執政黨勞工黨來説，經濟不景氣的大環境下，他們又無法削減自己的執政基礎——工人階級和貧困人口的利益來縮減政府開支，這讓他們陷入一個無法阻止問題惡化的不良循環中。

羅塞夫被停職後，副總統特梅爾出任代理總統

當羅塞夫總統被迫離職後，出任代理總統的是巴西副總統米謝爾特梅爾。特梅爾來自巴西民主運動黨。該黨派常年被指責缺乏明確的綱領，卻是巴西國會中所佔席位最多的黨派。此外，更具有精英階級色彩的民主運動黨也迎合了巴西市場的期待。在出任代理總統之後，特梅爾釋放出對市場的友好，同時承諾不參加2018年總統大選，以換取國會中其他強勢黨派的支持。此外，特梅爾還宣佈將不會減少社會福利政策，但會開始調查在接受政策扶持的人羣中，是否有人早已脱離了貧困階層。

可特梅爾出任代理總統勢必難以順風順水——畢竟巴西局面已然至此。對特梅爾來説，如何恢復巴西經濟增長，如何平衡政府財政中的赤字，以及如何處理好與國會的關係等，都是他要面臨的刀山火海。更何況，當羅塞夫因未受國貨允許私自向國有銀行舉債而遭到彈劾指控時，特梅爾也正在因同樣的理由遭到彈劾。

然而特梅爾代理政府的長處在於，所面對的國會並不是那樣的四分五裂，除了來自羅塞夫政府支持者關於“政府合法性”的指責，以及來自評論界關於“能否治理好國家”的擔憂之外，特梅爾政府目前面臨的硬傷似乎並不多。但硬傷不多並不意味着可以高枕無憂。當社會懷有保守態度，卻極度認真地關注着代理政府的一舉一動時，任何一點失誤都會被放大，而每一項成就又都會激發新的懷疑和觀望態度。

在巴西主流媒體網站上刊發的媒體專欄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這種謹慎的態度。有媒體人認為，特梅爾代理政府説到底只是“換湯不換藥”。巴西經濟衰退的問題，黨派間存在利益分歧的問題在困擾了羅塞夫政府之後，依然會原封不動的擺在特梅爾政府面前。而另有媒體專欄提到，目前巴西許多企業高管已經開始暗中計算，當特梅爾代理政府上任之後，自己需要多繳納多少税款。畢竟巴西政府依然面臨着一道迫切需要彌合的財政缺口。

在懷疑與猜測中，巴西當地媒體最近採訪了部分特梅爾政府的官員，就相關的政策開始解讀。似乎這場政壇風波，在部分方面已經進入了另一個階段——媒體開始不再將羅塞夫能否重回總統寶座視為重中之重的話題，而是更加開始關注代理政府的政策究竟效果幾何。對於巴西來説，當局面已混亂至此，各方面的不確定性都已難以忽視，或許已然發生的事情究竟誰對誰錯已無暇討論。在經濟低迷，通脹高企，失業走高的大環境下，巴西深層次的訴求，並非是弄清總統彈劾究竟是對是錯；百姓所期望的，是經濟可以出現好轉，物價可以便宜一些，工作可以更加穩定——即便是一個尚不明白“通貨膨脹”是什麼意思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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