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左逝世15週年,有人説中國觀眾骨子裏最能接受的喜劇風格,應該還是梁左這條路
2001年5月19日,未滿44歲的梁左在家中安然離世。這是一個為我們帶來過太多笑聲的人,情景喜劇《我愛我家》、《閒人馬大姐》,相聲《虎口遐想》、《特大新聞》,這些曾讓我們開懷至今欣賞起來仍覺趣味十足的作品,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今天是梁左去世15週年,觀察者網特選取一篇紀念文章,作者鄭捕頭曾在兩年間採訪多位梁左的同學、朋友及合作者,本文特擇取幾件梁左趣事,讀之心懷尊重的同時,也可以笑着回憶他。
以下經授權轉自微信公號“鄭捕頭”:
原題:懷念|讓我們笑着回憶梁左

2001年5月19日,未滿44歲的梁左在家中安然離世,桌上的錄音機正循環播放着《梁祝》。
這是一個為我們帶來過太多笑聲的人,情景喜劇《我愛我家》、《閒人馬大姐》,相聲《虎口遐想》、《特大新聞》,這些曾讓我們開懷至今欣賞起來仍覺趣味十足的作品,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他本來還會有更多有趣甚至有可能“偉大”的作品奉獻給我們,但令人痛心的是,他正值英年就倒在了追夢的路上。他創作的相聲作品推動了相聲在八十年代的中興,和英達一起打造的喜劇作品更是開創了國內情景喜劇的先河。他似乎是在人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帶來了一個歡樂時代,又在人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這個時代結束了。
迄今,梁左先生已經走了整整15年。這15年隨着劇場相聲的興盛和喜劇電影的風行,我們獲得的歡笑表面看來並不算少,但我們總感覺笑得不如欣賞梁左作品那樣舒服自然,那樣別有滋味。
梁左是如何成為梁左的?
2013年到2014年,懷着對梁左先生的尊重,我曾採訪梁左的很多同學、朋友及合作者,形成一組紀念梁先生的文字。在今天這個特殊日子裏,特擇取出幾個小片段,表達對梁左先生的懷念之情。
梁左是一個有趣又深刻的人,否則也不可能寫出那麼多有趣而深刻的作品。專門選出梁左的一些趣事,讓我們心懷尊重的同時,也可以笑着回憶他。

梁左大學學籍證一寸照片
1977年恢復高考時,梁左考入北大中文系文學專業,他和同學們都是當年的“天之驕子”。
由於時代和專業的緣故,當時男生宿舍的流行語分為兩大類,一種是對政治語言的戲謔,一種是對古曲文學語言的活用。這方面梁左可稱大師。
當他有求於同學時,便稱對方為“革同”(革命同志);如果打嘴仗,他便稱對方為“階敵”(階級敵人)。如果你拒絕了他的要求,他便一臉嚴肅地問你“階級感情”哪去了。如果考試及格,他就振臂高呼“梁革同終於取得了劃時代的偉大勝利”。一本正經的政治術語從他嘴裏一出來,立刻變得滑稽可笑。
從農村工礦一步邁進高等學府,有些同學就與原來的女友分了手。詩經《氓》中的氓是個負心的男子,學完這首詩後,梁左就把第一句“氓之蚩蚩”的“氓”換成姓氏,用來稱呼同學。很快,男同學們見面都以“張之蚩蚩”、“王之蚩蚩”相稱。

梁左(右四)與大學同宿舍同學
宿舍裏的同學寫情書有不同的習慣,怕別人瞧見信上抬頭的寫法,有人寫信就一直用左手壓住信紙的左上角,有的則先把左上角空着,信寫完再填上愛稱。梁左發現了這一點,並很快發明了女友的同義詞——左上角。見到一個男生和女生在一起梁左就會問:莫非,她成了你的左上角?
上學時,梁左經常突發奇想。學校開運動會,梁左他們這些新生練正步都要喊“提高警惕、保衞祖國”等口號以壯聲勢。有一天大家正練得無精打采,梁左和周圍幾個同學一嘀咕,眾人立刻來了精神,一邊邁着正步,一邊豪邁整齊地高呼,“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外系同學大都知道這是一首求愛的情詩,就一起喝采叫好。

大學期間在長城腳下留影(以上三張圖片由梁左的同學提供)
梁左曾和文學系七九級一個女生談過戀愛。女生比他小四歲,個子很高,也很漂亮。有一次梁左晚上和那個女生散步,走到留學生樓前的林蔭道上,被班裏幾個住留學生樓的同學發現了,但同學們並沒有驚動他倆,而是躲在一邊靜靜地聽。同學們聽到女生問梁左今年多大,梁左笑而不答,而後既親切又調皮地反問,“你猜我多大?”女孩子被逗得咯咯笑起來。第二天好幾個同學都跑到梁左跟前,意味深長地模仿着他的口氣問,“你猜我多大?”
梁左在教育部出差時經常去武漢,每次去都和作家方方吃飯聊天,當然當時方方尚未成名。在方方眼中,跟梁左打交道感覺很輕鬆。他很能説,在飯桌上愛講笑話,尤其愛模仿別人説話,經常學周恩來説話,學華國鋒説話,方方覺得已經非常像,但梁左説其實他弟弟梁天比他學得更像。梁左還學教育部官員打官腔的樣子,取笑他們的一些做法,也算稍稍發泄一下。他還講過如何追求他的愛人,當時他一宿一宿地找女方談話,跟人家講道理,終於把對方打動。

梁左與姜昆
1986年,姜昆根據梁左的小説改編成相聲《虎口遐想》。他和唐傑忠先是坐火車到廣州演了一場,現場觀眾基本上沒有笑聲。再從廣州到湖北演出,又沒有笑聲,姜昆有些心慌。回到北京他找梁左一起琢磨,觀眾為什麼不樂。梁左問你們是給誰演的,姜昆説在廣州給部隊演,在湖北給黨校學習班演。梁左説,你演出面對的這些人不對,他們肯定笑不了,這個段子得給老百姓演,“得給恨黨校學習班的那些人演。”
1986年四五月份,姜昆和唐傑忠又在首都體育館説了《虎口遐想》,現場效果爆棚,觀眾的笑聲掌聲一浪高過一浪。梁左當天也跟了去,坐在主席台上聽,一邊聽一邊樂,還把兩隻手放在頭上上下襬動。演出結束後姜昆問梁左,你兩隻手放頭上“吧啦吧啦”的幹什麼呢?梁左説,我美呀,我樂呀,我光臉上樂你也看不清楚,我把手往頭上一擱你就能看清了。姜昆聽完也笑着説,那萬一你要把我逗樂了我還怎麼演呀?梁左又説:“哎呦,我都沒想到我怎麼這麼了不起啊。”
相聲《電梯奇遇》問世之後有一天梁左問姜昆,你説我現在算不算名人啊?姜昆説,你寫了好幾段有影響的相聲,當然算名人了。他説,那今後你走到哪兒你得介紹我。姜昆問怎麼介紹,梁左説,你就説這個人是著名作家,主要代表作《虎口遐想》和《電梯奇遇》。姜昆反問,你作品只有這兩個,怎麼能都叫代表作?梁左説:“那就説一個吧。"
而後有一次梁左隨姜昆等人去某地演出,和蘇小明、張暴默同乘一輛汽車。大家都不認識梁左,一起聊了半天,梁左忽然小聲對姜昆説,姜昆你還沒介紹我呢。姜昆忙説,哎呦我忘了。然後他馬上對蘇小明和張暴默説,我跟你們介紹一位著名作家,他有一個代表作《虎口遐想》,這人叫梁左,你們知道是誰嗎?兩人搖頭説不知道,姜昆一指梁左説,就是前面坐着的這個。梁左平時有一個習慣,一高興就愛張鼻孔,當時他聽完姜昆的介紹特別高興,一回頭,鼻孔一張一張地説:對,就是我。
《特大新聞》在1989年元旦晚會播出之後,時任中央書記處書記胡啓立派辦公廳主任找姜昆談話,説昨天政治局開會,前15分鐘都在討論你的相聲,大家説還是不要拿天安門開玩笑。姜昆把這些談話和梁左一説,梁左一邊抽煙一邊感嘆,“這足以看出黨中央對我們這個作品的重視,我估計在國家歷史上,政治局開會討論相聲,這是頭一回,估計下回也不會有了。”
在姜昆看來,梁左對社會上人與人關係的不平等有一種洞察。對此他輕易不表達,即便説也是以戲謔的口吻拐彎抹角説出來。
有一次他對姜昆説,咱們也寫個足球題材的相聲怎麼樣?姜昆説,我也不看足球怎麼寫,他説他也不看足球,但總想寫一個。他聽説,足球運動員現在也開始分級,有副科級的守門員,正科級的守門員,副處級的守門員,另外教練副司級,領隊正局級,這裏有很多規矩。他説相聲裏可以寫,守門員讓正科還是副科級上場,正局級和副局級打起來了等等。
有一次梁左和姜昆兩人一起到農村體驗生活,夜裏兩三點坐上火車,第二天早晨起來六點多下車又坐長途汽車,下午一點才到目的地,簡單吃了飯被安排在一個破舊的小招待所。梁左問,這裏有拖鞋嗎?姜昆説,農村招待所哪兒有拖鞋啊?梁左説,我這人沒有拖鞋不能睡覺。姜昆説,已經困成這樣了必須睡,晚上還開創作座談會呢,説完倒頭就睡着了。到四五點鐘姜昆睜眼起牀,一抬頭看到梁左身穿睡衣,緊皺眉頭坐在一邊,手裏的香煙已經燃到盡頭,牀頭的煙灰缸裏滿滿的煙蒂。見姜昆的愜意勁兒,梁左捻滅最後一根煙,一臉疲憊又忿忿地説,兄弟我今天晚了一步,我要是趕你前頭睡着了,你也別想睡。
姜昆演出的時候,梁左經常到後台探望。化妝室裏演員們都在忙着,誰也沒注意梁左,他就故意大聲地衝大家嚷嚷,行啦行啦,大家都別站起來了,該忙什麼忙什麼,我就給姜昆作點兒指示,沒什麼大事兒。化妝室裏一片笑聲。
姜昆家住六樓,梁左到姜昆家有時候聊天聊到特別晚,這時已經沒有電梯,姜昆就必須送梁左下樓。樓道里很黑,近視眼的梁左總看不清路,有一次走在樓道里正好遇到一個人上樓,梁左事先也沒看見,來人到了眼前這才發覺,嚇了一跳。梁左生氣地對來人説:你這人太不像話啦,黑燈瞎火的你走路得出響兒啊,你不出響兒不是故意嚇我嗎?
還有一天晚上聊完天,梁左和姜昆約好再去一個地方,梁左説他先下樓等姜昆他們。可姜昆出來找了半天看不到梁左,最後在一棵樹下很黑的地方才找到他。姜昆問,你怎麼在這個地方待著呀,黑咕隆咚的誰能找得着你啊?梁左不緊不慢地説:你看不見我啊,但我能看見你啊。
梁左曾經導演過情景喜劇《臨時家庭》,那時姜昆還打過電話跟他説,梁左你別不自量力,怎麼又當起電視劇導演,你會嗎?你懂嗎?梁左慢騰騰地對姜昆説,當導演特別牛,“第一人家站着你可以坐着,第二你如果想挪個地方,不用自己搬椅子,有人給你搬;你眼睛一看茶杯,就有人給你遞水;吃中午飯的時候,盒飯是送到你嘴邊兒上的,真自在。”
據《臨時家庭》的主演蔡明説,梁左在現場就愛聽人家管他叫導演,一聽就繃不住,閉着嘴張着兩個鼻孔偷樂。
謝園和梁左是很好的朋友。有時候打麻將謝園等人約梁左,電話裏梁左就説,你們是不是打牌打得都特別次的那種啊?我是真不願意和你們這些人打麻將,可是“三缺一”啊我又不不能不去。大家説您到底來不來啊,結果放下電話梁左馬上就到。牌桌上剛贏了兩把梁左就抑制不住喜悦:別老放牌讓我胡,你們都應該認真打才對嘛。




梁左在《我愛我家》拍攝現場(以上四張圖片由王小京老師提供)
2014年8月,《我愛我家》劇組成員與觀眾們舉行了一場紀念該劇播出20週年聚會。在當場導演英達感慨地説,“其實今天應該是懷念梁左的聚會,包括我在內我們只是這個戲的參與者,這個戲其實是梁左的戲,我們都是幫忙的。”

《我愛我家》劇組20週年重聚
一位曾和梁左有過深度合作的喜劇導演説,真正的幽默還是植根於百姓的生活,中國觀眾骨子裏最能接受的喜劇風格,應該還是梁左這條路。但這條路目前後繼無人,做好喜劇的越來越少,現在很多人打着喜劇旗號,但拍出來的不是喜劇是鬧劇。“幽默也有高級和低級之分,後者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幽默,如果它們還稱得上是幽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