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委內瑞拉高鐵項目為什麼黃了？

【新聞鏈接：據美聯社5月14日報道，在委內瑞拉蒂納科——阿納科鐵路位於薩拉薩（Zaraza）工地上，16個月前，這裏還是有800名工人的繁忙綜合設施，而現在，剩下的只是一個寫有中文和西班牙文的紅色拱形大門。16個月前，該項目的中方管理人員開始撤出。 這條南美首條高鐵的停頓看來是由委內瑞拉的資金短缺造成的。2013年6月，委內瑞拉國家鐵路局（IFE）負責人承認拖欠中國人4億美元。】

這兩日，中國企業承建的委內瑞拉鐵路項目陷入困境引起關注。

其實，這一源自外電的報道更像是一篇對“舊聞”的翻炒。新華社的報道顯示，2009年3月22日，中國中鐵股份有限公司承建的委內瑞拉北部平原鐵路項目舉行開工典禮。這條鐵路西起科赫德斯州的蒂納科，東至安索阿特吉州的阿納科，全長約472公里，最高設計時速220公里，預計在2012年完工。該項目合同總金額為75億美元。截至當時，這項合同是中國企業在國際建築市場簽訂的最大鐵路建設承包合同。

後續報道顯示，這項工程很快就因為委內瑞拉的支付能力問題而出現嚴重的進度延誤，無法按照預定計劃在2012年完工。2012年之後，隨着委內瑞拉經濟每況愈下，這項工程逐漸陷入停滯，完工已經不是短期內可以實現的目標。

中委鐵路項目充分暴露中國企業在拉美從事基礎設施開發所面對的巨大風險。20世紀90年代，以首鋼、中石油為代表的一批中國企業率先挺進拉美，取得一批經營項目，產生深遠的示範效應。

21世紀以來，在“走出去”戰略的帶動下，更多的中國企業大踏步地走向世界，謀求獲得“兩種資源，兩個市場”。在這一過程中，一大批中國工程承包企業前往遙遠而陌生的拉美市場闖蕩。包括委內瑞拉在內的拉美國家普遍存在基礎設施陳舊、落後的“短板”。在過去十幾年間，它們為推動經濟增長而大力發展基礎設施，從而為中國企業進入拉美工程承包市場提供了寶貴的機遇。面對巨大的市場機遇，如何平衡短期利益和長期利益成為擺在中國企業面前的艱難抉擇。

從總體看，這些中國企業不熟悉當地市場，不清楚當地法律規章，不瞭解當地風俗習慣，因而易於暴露在風險面前。它們竭力爭取每一個工程承包項目，主要是為了搶佔先機、儘快實現盈利、解決眼前的經營問題。這種短期利益為主導的經營模式意味着它們不會充分地考慮項目的現實合理性如何，項目是否具有長遠的前景。

中委鐵路項目的風險在相當程度上源於這一項目自身合理性的欠缺。查韋斯政府（1999-2013）高度重視鐵路開發，希望依靠鐵路建設逐步帶動內陸地區的發展，實現國民經濟的均衡佈局。根據它制訂的國家鐵路網規劃，該國將在2030年之前建成總長13000千米、貫通東西南北的鐵路網。這是一個具有很濃厚政治色彩的宏大構想，缺少現實條件的支撐。

就交通方式而言，該國陸運的主要途徑是公路而非鐵路，鐵路通車裏程極為有限。就經濟佈局而言，沿海地帶是該國的經濟中心，有着較大的人口規模；中部和南部的經濟較為落後，當地人口也較為稀少。中國企業承建的蒂納科——阿納科鐵路是委內瑞拉規劃鐵路網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恰恰橫貫該國中部地區，兩個終端城市的人口規模都非常小。

就現有需求而言，人們很難想象當地需要一條時速220公里的鐵路，也很難想象它在建成之後的乘客年運送量可以達到幾百萬人次。因此，人們也就不難理解，一旦委內瑞拉在財力方面遇到困難，便選擇壓縮該項目的支出，因為鐵路建設畢竟不是這個國家迫切需求的經濟項目。

中委鐵路項目的困境直接源於委內瑞拉的支付能力問題，而這一問題是該國經濟形勢惡化的直接結果。受世界金融危機的影響，委內瑞拉經濟在2009年和2010年連續負增長。此後，該國一直增長乏力，並在2014年再度陷入衰退。2015年增長率（-7.1%）為拉美各國最低值。

委內瑞拉經濟之所以如此疲軟，是因為至關重要的石油部門正在失去“造血”功能。它的原油產量在近年呈現持續下滑之勢，在2015年第三季度降至236.8萬桶/日，遠遠低於2003年水平（264.30萬桶/日），是10年以來的最低值。由於長期的投入不足和沉重的債務負擔，該國難以在短期內扭轉不利的石油生產形勢。國際原油價格在近期的暴跌使委內瑞拉蒙受極為沉重的打擊。歐佩克資料顯示，該國的2015年11月出口原油平均價格僅為32美元/桶，不及2014年10月平均價格（76美元/桶）的二分之一。原油價格暴跌使該國通過擴大原油出口增加外匯收入的努力難有收效。目前，該國外匯儲備萎縮，通脹壓力高企，市場供應短缺，宏觀經濟形勢呈現不斷惡化之勢。

委內瑞拉的經濟困境是拉美和加勒比地區整體經濟形勢惡化的縮影。在世界經濟增長放緩、大宗商品價格走低和國際貿易萎縮的背景下，該地區從繁榮走向停滯，最終陷入衰退。2015年，拉美的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為-0.4%。作為拉美最大經濟體的巴西在2015年陷入衰退，經濟增長率僅為-3.5%。此外，阿根廷、智利、秘魯等南美洲國家都承受較大的經濟壓力。從總體看，拉美的經濟脆弱性依然顯著，經濟波動性仍然劇烈。

伴隨經濟形勢的惡化，拉美的政治政局也在悄然發生轉變。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拉美形成左派政府執政的風潮，查韋斯、科雷亞、莫拉萊斯等激進左派總統與盧拉、巴切萊特等温和左派總統遙相呼應、攜手共進。隨着大宗商品繁榮週期的終結，這些左派政府陷入經濟困境，面對不斷萎縮的政策空間和民意基礎。以馬克裏當選阿根廷總統和反對黨贏得委內瑞拉國會選舉為信號，拉美右派呈現明顯的崛起之勢，由此產生的政黨輪替和政府更迭將可能使地區各國的內外政策發生較大的變動。

在新舊經濟週期和政治格局交替的背景下，拉美的營商風險呈現放大之勢。無論是中國的工程承包企業，還是在拉美投資運營的中國企業，都是此類風險的潛在犧牲品。拉美營商風險具體表現為以下四種類型。第一，政治風險。嚴峻的經濟形勢使委內瑞拉、巴西等拉美國家民眾的不滿情緒加劇，民意的兩極分化之勢日趨顯著，政治矛盾呈現加劇之勢。第二，承包工程的結算風險。在委內瑞拉，業主不能嚴格遵守合同和保證信用度，經常拖欠中國工程承包企業的工程進度款和結算款。第三，匯率貶值風險。委內瑞拉、巴西等國已經出現嚴重的匯率貶值。這意味着，中國企業以當地貨幣獲得的收入面對巨大的貶值風險。第四，收匯風險。委內瑞拉的外匯管制和匯率貶值導致進口商付款意願和付款能力下降，進而演變為中國出口企業的收匯風險。  

面對機遇與風險並存的拉美市場，中國企業和投資者需要從大幹快上轉變為深耕細作，需要深刻了解這個市場、這些國家的內涵與外延，需要確立長遠的目標。中委鐵路項目的教訓説明，中國企業唯有努力實現短期利益和長期利益的良好結合，才能最有效地規避風險。

中國企業大規模進入拉美是中國企業“走出去”進程中取得的最重大成就之一。拉美是地理上距離中國最為遙遠的地域之一，也是與中國傳統聯繫最為薄弱的地域之一。經過近十幾年的艱辛開拓，在付出無數汗水與代價之後，中國企業已經在這個區域深深紮根。正是由於它們的開拓與奮進，中國和拉美的貿易額以及中國對拉美的投資額呈現井噴式增長。這種日趨緊密的經濟聯繫代表着中國以積極的態度、卓有成效的方式回應拉美國家的發展需求，成為中拉整體合作的內生動力，也成為中拉關係邁向更高階段的寶貴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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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歸人解讀：

中東、非洲、拉美、不賺錢的市場都是國企開墾的，國企工作人員很多都是最早跟着建交的外交人員去的。等到生地變成熟地，有了一批熟悉當地文化、法律、政策的代理人，有了配套設施，有了賣給你醬油的商店，做生意風險變低，收益可預期，利潤有保障，然後大批的民營企業和討生活的普通人湧入，然後形成一片一片的“中國傳統貿易領域”。

可是哪有那麼多成熟市場可以讓你進呢？風險投資的必要前提是“財大氣粗”，資本雄厚，風險承受力高，因此可以冒高風險，追求以後可能的高利潤。我們國家早先沒有雄厚資本的民間大鱷，風險承受力最高的就是國家，所以投資大週期長的基礎工業都是國企，民間資本都喜歡短平快。等到中國的民間資本發展起來了，他們逐漸也會開始進行海外投資，去把生意做大做好。國家行為和市場是兩條腿走路，目標函數並不完全一致，但是在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作用，都不能偏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