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美軍擊斃塔利班頭目，誰能高枕無憂？

5月21日，美軍政府官員表示，阿富汗塔利班領導人曼蘇爾很可能在一次美軍的無人機空襲行動中被“定點清除”。阿富汗國家安全局22日發表聲明稱，塔利班最高領導人曼蘇爾在巴基斯坦境內靠近阿富汗的邊境地帶死於美軍空襲。儘管塔利班、巴基斯坦政府和情報機構仍然沒有宣佈關於曼蘇爾的死訊，但從當前美國人“言之鑿鑿”的情形看，曼蘇爾之死應該可能性很大。

被美軍“定點清除”的曼蘇爾

“温和”的曼蘇爾

作為塔利班的“老人兒”，曼蘇爾很長時間內都默默跟隨在塔利班前任領導人奧馬爾身後。2015年夏天奧馬爾病逝的消息傳出後，曼蘇爾才真正走到塔利班的政治前台，成為最高領導人，同時也成為阿富汗政治舞台的核心人物之一，被普遍視為阿富汗塔利班的“温和派”。

曼蘇爾早年的身世撲朔迷離，大致出生於上世紀60年代的南部坎大哈省，在上世紀80年代蘇聯入侵阿富汗之後，曼蘇爾成為了一名“聖戰士”，並且與後來的塔利班最高領導人奧馬爾一起並肩戰鬥於同一地區，兩人也因此結下友誼。後來在戰鬥中曼蘇爾負傷，被轉送到巴基斯坦接受治療。

蘇聯從阿富汗撤軍之後，作為難民，曼蘇爾開始在巴基斯坦的宗教學院進一步學習宗教知識，並且在白沙瓦等地再次與奧馬爾相會。後來當奧馬爾開始組建“塔利班”後，曼蘇爾也就欣然相隨。奧馬爾對於曼蘇爾十分信任，當塔利班攻陷坎大哈機場，曼蘇爾負責坎大哈機場的管理工作；當塔利班軍隊一路向北攻陷首都喀布爾，曼蘇爾再次被任命為喀布爾機場的最高長官。

當塔利班在阿富汗建立政權後，曼蘇爾作為一個“技術官員”，成為阿富汗塔利班政府的航空和旅遊部長，負責阿富汗國內的航空行程安排以及防空工作。對於當時的曼蘇爾來説，如何安全接送阿富汗前往沙特聖城朝覲的穆斯林是其面臨的重大問題，為此曼蘇爾甚至以私人身份秘密前往德國和捷克等歐洲國家，與歐洲相關企業洽談購買航空零件的事宜。

2001年塔利班倒台後，據傳當時的曼蘇爾“識時務”，主動聯繫新總統卡爾扎伊，希望能夠得到“赦免”。但美國情報機構不相信曼蘇爾，認為他是“詐降”，發誓要將曼蘇爾捉拿歸案。他不得已只能逃離阿富汗，前往巴基斯坦躲避。不過曼蘇爾仍得到來自奧馬爾的信任，在2001年之後長期擔任塔利班在坎大哈的“地下省長”。

奧馬爾死後，曼蘇爾逐漸成為塔利班的領導人

2010年前後，曼蘇爾不斷升遷，最終成為阿富汗塔利班領導層中僅次於奧馬爾的“二把手”（關於曼蘇爾的升遷，不同的版本所提供的時間和內容各不相同）。不過伴隨着曼蘇爾的升遷，塔利班內部也出現各種爭鬥。比如2014年就有報道稱，曼蘇爾和一位塔利班領導人查吉爾聯盟，與另一位塔利班“老臣”巴達拉在坎大哈的馬伊萬德地區（當地盛產鴉片）展開爭奪。

儘管曼蘇爾在塔利班內部位高權重，但他仍然被視作是塔利班內部支持和談的“温和派”。有消息認為，正是曼蘇爾力主，才讓其他塔利班高層在2013年同意卡塔爾多哈與阿富汗和西方國家開始和談，而多哈的塔利班代表團也成為外界瞭解塔利班內部情況的一扇窗口。

2015年夏天，奧馬爾死訊傳出，曼蘇爾是年8月成為塔利班的新一任最高領導人。但他受到來自許多人的挑戰。據傳在由200名塔利班領導人組成的最高議事會的討論中，就有數名手握實權的領導人離席以示對曼蘇爾接任最高領導人的不滿。其中包括奧馬爾的兒子雅庫布。雅庫布的獨特優勢就是這一血緣聯繫，因此當2015年夏天阿富汗政府宣佈奧馬爾死訊消息時，有人認為當時是雅庫布準備發佈這一死訊，以提升自己的合法性，卻沒想到消息泄露被阿富汗政府發佈，被打亂陣腳。不過雅庫布的劣勢在於太年輕，不到30歲的年紀和尚淺的資歷，使得他很難服眾。

曼蘇爾2015年8月成為塔利班最高領導人，主要得到來自塔利班內部宗教人士和政治人士的支持，一些軍事領導人對曼蘇爾則心存不滿。這一方面源於曼蘇爾相對較淺的軍事經歷，比如在1997年塔利班進攻阿富汗重鎮馬紮裏沙里夫戰役中，曼蘇爾甚至被俘，最終被奧馬爾交換救出；另一方面，長期出任各類管理高層以及積極倡導“和談”，使得塔利班內部手握軍事實權的軍事將領們對於曼蘇爾微詞頗多。塔利班在多哈的代表團團長塔耶布阿加，就公開表明對曼蘇爾的不滿。

曼蘇爾的繼任成功，普遍認為得益於巴基斯坦情報機構的“點頭”。最早宣佈曼蘇爾繼任消息的，是巴基斯坦國內著名宗教學者、有着“塔利班之父”稱號毛拉納·薩米·哈克。由於哈克的巴基斯坦國籍，因此曼蘇爾很可能得到巴基斯坦的支持。隨後包括“基地組織”領導人扎瓦希裏、塔利班駐多哈代表團的新任團長阿巴斯·斯坦克扎伊等人，都紛紛宣佈承認曼蘇爾的塔利班最高領導人地位。曼蘇爾的地位最終確立。

費解的擊斃行動

對於曼蘇爾的死訊，有觀點認為，是塔利班和“伊斯蘭國”沆瀣一氣，因此擊斃曼蘇爾是美國人為了“震懾”其他極端組織。但是筆者竊以為，“震懾”之説恐怕是源於對阿富汗國內各個極端組織關係的混淆。

塔利班和“伊斯蘭國”的競爭關係由來已久。2015年初，“伊斯蘭國”組織頭目阿布·貝克爾·巴格達迪公開宣稱，阿富汗塔利班領導人毛拉·奧馬爾是個“傻瓜和無知的軍閥”，自稱伊國組織在過去兩年所取得的戰果比塔利班過去十年取得的戰績多得多。

2015年7月，當時阿富汗境內“穆斯林兄弟會”極端派別分支“伊斯蘭黨”武裝領導人、阿富汗人古爾布丁帶領一部分武裝人員宣佈效忠“伊斯蘭國”。不過在古爾布丁之前，已經有不少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極端分子前往伊拉克和敍利亞參與“伊斯蘭國”作戰，2014年11月，曾經在阿富汗東南部的庫納爾省出現了一些“伊斯蘭國”士兵處決了數名阿富汗塔利班士兵的視頻。古爾布丁之後，阿富汗境內的“伊斯蘭國”力量大大增強，並且在多地同塔利班發生激烈衝突。2015年10月，“伊斯蘭國”發佈視頻，其中“伊斯蘭國”士兵斬首了十餘名被俘虜的塔利班士兵。

當前“伊斯蘭國”在阿富汗的勢力範圍仍然較小，無法有效地抗衡塔利班，只能在一定的地域範圍內同塔利班當地的武裝分子進行爭奪和對抗。隨着2015年夏天塔利班領導人奧馬爾逝世的消息被傳出之後，“伊斯蘭國”在阿富汗力圖擴張。從活動範圍看，當前“伊斯蘭國”在阿富汗主要集中在東部靠近巴基斯坦的楠格哈爾省，該省的南部地區“伊斯蘭國”建立了較大的網絡和基地，此外在楠格哈爾省以東的庫納爾省和努爾斯坦省也出現了“伊斯蘭國”控制區，不過控制地區較小。

從人員構成上看，主要仍然是曾經的塔利班成員，但是外國人的數量在激增，比如“伊斯蘭國”阿富汗分支領導人阿布拉希德，就只講阿拉伯語，而不會説普什圖語和其他阿富汗民族語言。阿富汗“伊斯蘭國”分支人數大約1000人左右，從意識形態上看，“伊斯蘭國”較之塔利班更加激進，塔利班僅僅追求阿富汗獨立，控制阿富汗全境，對於境外“聖戰”並不關心，而“伊斯蘭國”則希望發動全球範圍內的“聖戰”。從襲擊目標看，“伊斯蘭國”在阿富汗分支更多的是同塔利班發生衝突，當前位置仍然沒有能夠發動對於其他國家和阿富汗國內目標的重大襲擊。

去年下半年開始，“伊斯蘭國”在阿富汗快速擴張。不少阿富汗政府軍老兵在媒體中都表示，“伊斯蘭國”的戰鬥力較塔利班更強，而且一個月700美金的待遇，也遠高於塔利班，加之“伊斯蘭國”的宗教宣講中，軍事教學相比塔利班的宗教學校更加直觀且影響巨大，因此未來“伊斯蘭國”對於阿富汗安全的威脅遠大於塔利班。

在塔利班製造的自殺式襲擊現場，當地士兵正在巡邏

阿富汗未來的威脅加劇

既然是被普遍視為“温和派”，並且在實際行動中力主與阿富汗政府的和談進程，但為什麼曼蘇爾仍然會被美國“定點清除”？

這恐怕與當前曼蘇爾治下的塔利班一系列軍事行動有關。2015年下半年以來，阿富汗國安全形勢逐漸惡化，塔利班在阿富汗境內多地區展開軍事行動，甚至在2015年攻取阿富汗國內北部重鎮昆都士。儘管隨後不久昆都士即被阿富汗政府軍收復，但是作為阿富汗北部的重要城市，昆都士被塔利班攻陷的象徵意義重大。要知道在1989年蘇聯從阿富汗撤軍之後，阿富汗國內的抵抗武裝所收復的第一個大城市就是昆都士。

儘管阿富汗安全部隊不斷髮動攻勢，不過從當前的效果來看，阿富汗軍隊在各地的清剿行動並不如預期宣傳那樣顯著。塔利班武裝仍然活躍，對於阿富汗政府和軍隊目標的襲擾仍然持續。除此之外，塔利班還在當地進行綁架、敲詐和劫掠，以獲取資金並且向政府軍示威。比如在2月份就發生了兩起塔利班綁架過往旅客的事件，其中在2月末的一起綁架事件中，塔利班武裝人員綁架了從法雅布省開往喀布爾的100餘名旅客，在殺害了兩人後將其餘人質釋放。阿富汗政府軍則對這兩次事件顯得反應緩慢。

阿富汗的安全形勢惡化，源自阿富汗安全部隊一系列變動，尤其是美軍撤離阿富汗後形成巨大的安全真空。2015年，阿富汗安全部隊從美軍和其他北約盟軍手中接手管理權，此後國內安全形勢急劇惡化。阿富汗國內安全部隊儘管戰鬥勇敢，但從數據來看傷亡人數也大大增加，2015年上半年的傷亡人數要比2014年增多60%以上，導致一些地區如阿富汗南部的坎大哈周邊地區安全部隊人員缺員嚴重。

當然了，阿富汗安全部隊也試圖發動一系列的攻勢，來壓制塔利班在阿富汗境內的擴張。今年2月，阿富汗就宣佈發動“共同行動”軍事計劃，旨在阿富汗南部的坎大哈和赫爾曼德地區發動大規模軍事攻勢，佔領塔利班重要據點馬爾賈城，並在這一地區恢復阿富汗政府管治、開展經濟建設、終止毒品種植與生產，從而斷絕塔利班在這一地區的財政基礎，剷除恐怖主義滋生的土壤。然而從當前看，其軍事進展並不理想。

此外，阿富汗政府希望美軍留駐人員幫助“軍訓”阿富汗安全部隊的願望也不實際，因為從當前來看，美軍數千人留駐阿富汗幫助阿富汗安全部隊進行訓練，基本上是杯水車薪。美國駐阿富汗部隊軍官曾經對媒體表示，數千人的留駐部隊根本不夠訓練阿富汗新兵，因此未來阿富汗面臨的塔利班挑戰也就更加嚴峻。

在當前塔利班內部仍然脆弱、“伊斯蘭國”加緊擴張的時刻，美軍選擇擊斃了為數不多的能統領塔利班的領導人曼蘇爾，其意圖恐怕是為了製造塔利班內部的混亂，緩解從2015年中期以來阿富汗戰場上面臨着的巨大軍事壓力。不過這樣的行為藴含着巨大的風險，因為如果塔利班無法達成統一，亦或是下一任領導人是類似於查吉爾或者雅庫布那樣的強硬派，那麼阿富汗國內安全局勢恐怕只能是更加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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