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一唯:安倍想挾洋自重,但G7已成過去式
儘管日本為此次G7峯會的召開花了很大力氣,然而不得不承認,屬於G7的時代已經過去。
根據統計,七國集團(以下簡稱“G7”)在世界經濟中的比重已由1975年成立之初的將近六成、以及80年代末的七成下降到了2015年的45.9%。而在此期間世界經濟格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集團“金磚國家”在世界經濟中的發言權不斷提升(金磚國家佔世界經濟的比重已經達到21.9%),G7對世界經濟的領導能力着實讓人存疑。
但對於日本而言,作為亞洲唯一“發達國家俱樂部”的代表,G7是一個更好的外交舞台,而非囊括更多新興國家的G20。因此相較於日本一直以來偏向被動的外交姿態,安倍晉三首相在此次峯會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積極主動姿態,上演了一場政策推銷秀。

儘管安倍長袖善舞,但屬於G7的時代已經過去
安倍推銷G7版“三支箭”意圖何在?
在2016年5月27日舉行的G7首腦全體會議之中,身為輪值主席的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對各國領導人警告道,當下世界經濟的狀況與2008年次貸危機時的狀況十分相似。安倍還煞費苦心地輔以圖表解説,認為新興經濟體的投資增長率、進口增長率以及GDP增長率等重要經濟指標,已經到了和2008年次貸危機時近似的水準。並提醒八年前同樣在日本舉行的八國首腦集團會議中,由於各發達國家未能對幾個月後爆發的、席捲世界經濟的次貸危機做出任何預測以及預防行為,才導致G8的經濟領導威信掃地,在世界經濟中的發言權就此讓位給囊括更多新興經濟體的G20集團。因此安倍呼籲各個發達國家能與日本步調一致,來面對當下可能爆發的世界經濟危機。
由於近年新興經濟體的經濟發展減速,世界經濟形勢面臨極大的風險和挑戰,而發達國家則普遍面臨經濟長期停滯以及個人消費和企業投資不足的窘境,以及由此引發的各國保守勢力、貿易保護主義勢力的抬頭威脅自由貿易秩序。為此,安倍意欲向發達國家推銷自己的國際版“安倍經濟學”,提出了包括金融政策(Monetary Policy)和財政政策(Fiscal Policy)和結構改革(Structural Reform)在內的所謂的G7版“三支箭”。

安倍在G7峯會上完成了個人政治秀,但取得的成果寥寥
但在最終發表的共同宣言中,人們發現首腦會談之前舉行的各國財政部長預備會議中,日本提出金融政策、財政出動、結構改革三個改革方案中的“財政出動”悄然變成了“財政政策”。由於歐債危機的陰影,歐洲各國將財政平衡政策視為圭臬,對此並不讓步。尤其是德國的財政部長便對日本所謂積極的財政政策直言不諱地提出了批評,認為此舉只會平添財政赤字和加劇通貨緊縮,因此希望應該基於各國的實際狀況採取機動的財政戰略。最終G7版“三支箭”之一的縮水,也正反映了發達國家內部對於經濟形勢的不同看法,以及各國對國際版“安倍經濟學”的謹慎態度。
那麼安倍為什麼急於在此時將自己的“安倍經濟學”推銷給各發達國家?實際上“安倍經濟學”的實施已過三年半有餘,雖然從整體數據上看日本的經濟表現出了一定的復甦(名義GDP增長率分別為2013年的1.8%,2014年的1.5%,2015年的2.2%,2016年頭三個月為0.5%),但安倍所謂的“三支箭”(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經濟產業成長戰略),有過於依賴金融、貨幣等短期政策之嫌,對涉及日本經濟結構的整體、長期改革部分尚未見太大成效。由於涉及經濟結構整體改革的內容政治性爭議極大,因此此次峯會中安倍利用各大發達國家為“安倍經濟學”第二階段的開展背書的意味尤為明顯。“挾洋自重”,以國際壓力倒逼國內改革也是安倍此次峯會展開“政策總動員”的重要動力。
此外,由於各大發達國家貿易保護主義勢力的逐漸抬頭,因此都紛紛萌生了“挾洋自重”的想法。尤其是艱難達成最終協議的TPP(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在當下面臨被各國國內審議程序槍斃之虞,美國總統的有力候選人之一特朗普便旗幟鮮明地反對TPP,日本最大的在野黨——民進黨也在即將到來的參議院選舉公約之中明確了反對TPP的立場。另一方面,英國也即將在未來舉行是否留在歐盟的全民公投,日本通過加速日本與歐盟之間的經濟合作協定EPA,來聲援英國、歐盟,進而通過此次峯會聲援全球自由貿易秩序的意圖也十分明顯。
外交秀的國內政治考量
此次G7會議的選址——日本三重縣誌摩市——也十分耐人尋味,最能代表日本傳統神道教的伊勢神宮便位於其間。伊勢神宮是祭祀日本天皇祖先天照大神的神社,在戰前日本被置於國家神道的頂點,迄今在日本神道教中的地位類似於梵蒂岡之於天主教、麥加之於伊斯蘭教,但是就此認為神道教擁有巨大的全球性魅力就大錯特錯了。即使是曾經在戰前日本生活了38年的英國“日本通”張伯倫(Basil Hall Chamberlain)也無法理解神道教、伊勢神宮之於日本人的意義,“對日本的歷史和宗教學者而言,伊勢是一個像磁鐵一樣吸引內心的詞眼。但是我十分懷疑普通的觀光客能通過參觀神宮獲得什麼。神道頑固地拘泥於建築的簡潔性——扁柏的白木、茅草的屋頂、沒有雕刻、沒有繪畫、沒有神像。剩下的只是深不可測的古老罷了。”不知道這會不會仍是當下參觀日本著名神社時外國遊客仍抱有的想法。

伊勢神宮
安倍作為一個民族主義者,一直以來對日本的傳統尤其是神道教表現了濃厚的興趣。由於安倍在二戰結束70週年的紀念談話中,加入了對二戰的“道歉”和“反省”等字眼,以及去年年底與韓國達成有關慰安婦問題的協議,引發了其支持者保守階層的不滿。為此,安倍在峯會前個人參拜了伊勢神宮,並主動帶領各國首腦拜訪伊勢神宮,並將此視為向世界介紹日本文化的一次機會,意圖安撫保守階層情緒的意味十分明顯。
雖然此次峯會中國缺席,但是考慮到9月在中國杭州舉行的G20將至,中國因素乃至中國的陰影縈繞着峯會。安倍在會中也頻頻提出對抗中國的舉措,日本意欲在今後五年出資2000億美元來向世界出口高質量的基礎設施,通過標榜“高質量的基礎設施”來對抗中國主導的亞投行(AIIB)的意圖十分明顯。此外,雖然沒有點名中國,但是在共同宣言之中加入的安倍倡導的海洋和平三原則(1.國家根據法律進行主張,2.為實現主張不該使用武力和威嚇,3.國家間糾紛應該和平解決),也意在通過捆綁東海問題與南海問題,並聯合發達國家集團和東南亞國家來共同牽制中國在南海的活動。
通過優秀的外交表演來為國內形象加分是政治人物常有的考量,考慮到日本七月參議院的大選將至,也可以理解此次峯會安倍異常活躍的來由。但根據NHK網站對日本歷屆內閣支持率的長期民意調查,在過去近二十年間挾參加G7(包括過去的G8)的聲勢順利拉抬支持率的僅有五回,大多首相在峯會後的民調之中不升反降,可見大多選民相比於外交,仍是以國內問題作為政治選擇之中的優先考量因素。
“廣島精神”的凋零
就在峯會結束之後,安倍首相陪同美國總統奧巴馬馬不停蹄地訪問了廣島。奧巴馬作為第一位現任美國總統訪問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被核武器轟炸的城市廣島,在廣島市和平紀念公園前發表了長達二十多分鐘的演講,並通過和原子彈受害者相擁而留下了歷史的一刻。奧巴馬早已聲明不會就美國在二戰期間使用核武器而道歉,這場演講也成為倡導其無核理念的個人秀,但是奧巴馬此行訪問卻可能代表着一種廣島精神在日本的終結。

此次G7峯會,奧巴馬的廣島之行成為關注焦點
奧巴馬訪問廣島之際,正是這座城市代表的理念和日本整體動向之間的衝突加劇之時。廣島可以説凝縮了人類戰爭慘劇的悲痛,長期作為標榜和平理念的城市而被視為戰後日本和平憲法的象徵,廣島市的和平團體也長期活躍於國際和日本國內的市民運動之中。但是隨着日本整體國家主義傾向的強化,廣島的和平理念和市民運動漸漸難以引起全國性的共鳴;廣島所代表的絕對和平理念也開始產生了變化,和平倡導者的意識讓位給了戰爭“受害者”意識,而這種“受害者”意識背後正與日本國家主義的萌動和再軍備化的趨向慼慼相關。
雖然安倍在第二任期內相比第一任期在修憲問題上顯得相對剋制,但由於日本廢除武器出口禁令、通過修改憲法解釋的形式解禁集體自衞權等迂迴的方式,已經達到了實質上修憲的效果,因此也不急於捅破窗户紙去碰觸政治風險極高的修憲問題。諷刺的是,雖然奧巴馬此行沒有對日本道歉,但還是給安倍政權大大加分,為即將到來的參議院選舉拉抬了聲勢。在七月即將到來的參議院選舉之中,若執政的自民黨、公民黨和主張修憲的大阪維新會獲得改選122席中的78席,修憲陣營便可超過修憲的三分之二門檻。此次廣島演説看似是奧巴馬個人的謝幕,不知是否也會預示着日本戰後和平憲法的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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