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大片將在這個6月集中戰鬥,背後站着美國人和他們的中國金主-好奇心日報
【本文原載好奇心日報,作者韓洪剛。】
如果好萊塢研究學者想知道這個行業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們應該6月份來中國電影院——未必會有準確答案,但一定有答案的雛形。
在這個月,大量好萊塢大片會集中上映。算上五月底和七月初,在六週的時間裏,總數會達到7部,而且過半是同步或超前上映。從2012年起,中國電影市場六月中旬以後的檔期一般被認為是國產片保護月,但如今看來,六月已經成了“分賬片保護月”。
所謂分賬片,意味着這個戰場上不僅僅有好萊塢大片的纏鬥,還有它們背後中國金主們的競爭。
STX總裁鮑勃·西蒙斯認為,大陸電影市場規模讓中國有別於好萊塢以往的合作者,“當年我們只是從日本人或者德國人那裏拿錢,因為我們要抵消風險。”但是,“歷史上第一次,美國之外又有一個國家擁有了巨大的國內市場,這就是中國。所以中國將成為世界影視產業中的重要一員。”
以電影《魔獸》為例。表面看來,這不過是部帶着情懷而來的好萊塢大片。但是2016年2月,萬達宣佈收購傳奇影業,傳奇影業是電影《魔獸》的出品方,這讓微博上影迷感到興奮,不少人歡呼説“萬達拿下了《魔獸》”。
《魔獸》是一部中國電影嗎?肯定不是。但它背後的中國公司不止萬達一家,萬達也並非最早參與《魔獸》電影項目的公司。騰訊影業在成立之初,就宣佈與美國傳奇影業合作投資《魔獸》,《魔獸》也出現在華誼公佈的2016年片單中。同時,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也向《第七子》和《魔獸》投資了數千萬美元。
最關鍵的是,在六月上映的大片裏,《魔獸》並不是唯一一部有中國投資參與的影片。

中國市場2010年後開始繁榮。在那之後,“合拍片”成了中美合作的重要方式。倘若一部電影取得了合拍片的身份,那麼片方則可享受與中國國產片一樣的43%的分賬比例。為了爭取名額,甚至出現了“中國特供片”這樣的怪胎。但正如華人文化董事長黎瑞剛所説,“中國政府在界定合拍片方面越來越精明,所以,如果一部電影只有小部分中國元素,這恐怕已經很難起作用了”。
在六月的大片中,沒有“合拍片”,中國資本以更簡單直接的方式加入進來。
《驚天魔盜團2》由獅門影業出品,湖南廣電旗下的電廣傳媒參與了投資。但這並不是雙方唯一合作的項目。去年三月,電廣傳媒和獅門影業簽訂協議,未來3年,這家湖南廣電旗下的上市公司將參與投資50部獅門電影,投資金額共計15億美元,投資份額在25%左右。
“我們不知道它哪部電影會賺錢,哪部電影會虧錢,所以乾脆全部都投。”電廣傳媒副總裁劉沙白説。
這樣的投資方式類似於一種“拼盤投資”,由於影片數量多,從而平攤了投資風險。博納也以類似的方式參與了《X戰警:天啓》和《獨立日2》,去年博納影業在中美電影節上正式宣佈,向TSG娛樂金融公司投資2.35億美金。TSG與福斯長期合作,這2.35億美元將用於《火星救援》、《怪屋女孩》、《獨立日2》、《X戰警:天啓》、《猩球崛起:終極之戰》等電影的製作。
拼盤投資更像是股權投資和項目投資之間的折中方案。電廣傳媒曾經向獅門影業表達過股權收購的意向,此前,萬達集團董事長王健林也曾公開表示希望收購獅門影業,阿里也曾對獅門影業表達出併購等合作意向。不過獅門方面一直沒有回應,之後阿里和萬達也轉移了目標,萬達收購了傳奇影業,阿里繼續參與單個項目的投資出品,而且兩家又同時盯上了同一個對象:派拉蒙。
維亞康姆CEO菲利普·多曼要兜售派拉蒙,這已經不是新聞,萬達、阿里都是潛在的買家。不過想成為好萊塢“六大”之一的股東很難一蹴而就,萬達與阿里都選擇與派拉蒙在電影項目上合作。
雙方都投資了《忍者神龜2》。萬達的投資將經由萬達全資子公司幕威時尚集團完成。2015年7月,萬達收購幕威時尚,在此之前,它已經投資了《忍者神龜》、《終結者:創世紀》和《碟中諜5》等電影。上個月,就在萬達公佈投資新聞不久,在《碟中諜5》這個項目上和派拉蒙有過合作的阿里影業也稱將繼續投資派拉蒙的《忍者神龜2》。他們都將按照投資比例,參與票房及音像、衍生品等其他收益的分成。

對於好萊塢來説,錢當然很重要。有了外部資金,好萊塢公司在開拍之前就能夠保證自己的收益,從而分擔潛藏的風險。一位在好萊塢從事中介生意的人士曾告訴《好奇心日報》,好萊塢六大公司非常善於在發行環節把利潤全部抹掉——這就是他們擅長的“好萊塢經濟學”。在這種經濟學的幫助下,好萊塢公司能儘可能保證自身利益。
但好萊塢更想要的是中國的市場,想在中國人的幫助下,進入這個壁壘森嚴的市場。
“進入中國市場”有三層意思。首先,電影必須通過審查,並且獲得一個好的“身份”;其次,來到中國的電影需要安排一個好的檔期;最後,要通過營銷活動,確保排片,吸引觀眾。
這些都需要面對不同的對象開展公關活動:政府、中影集團、院線、普通觀眾。好萊塢“六大”儘管都在中國設立了辦事處,但一位不願意公開姓名的業內人士告訴《好奇心日報》:“本質上他們只是做一些配合工作,可能最主要是為了接洽方便,協助中影、華夏與好萊塢六大公司進行溝通與合作。”在目前的政策環境下,他們不可能在中國建立起完整的生產體系。因此,一些好萊塢電影在國內上映時,通常都會找國內公司協助處理相應的工作。
在北美市場上,一部電影的營銷在電影開拍前就已經展開,在不同階段通過不同的方式對電影進行持續的曝光。不過這種方式並不適用於中國市場,營銷上做了再多的事,但是如果最後這部大片沒有被引進中國,那麼這個營銷做得再好也沒用。
即使這部電影確定將被引進,也不能高枕無憂。在主管部門確定這部電影的檔期之前,電影的宣傳將會受到很大的限制。一般來説,一部電影宣傳所能發佈的預告片和海報總是有限的,檔期不確定的情況下,根本無從知曉什麼時候才能發佈這些預告片和海報。
“好萊塢電影的宣傳與國產片最大的區別就是要求快速應變,因為從引進到上映有的時候都不足1個月。”十方娛樂的營銷人員告訴《好奇心日報》。
從2012年起,十方娛樂已經開始負責福斯公司內地影片的全案宣傳工作,一直以來,他們都會嘗試着去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內部人員透露,在宣發工作上,雖然福斯方面會控制預算,“但實際方案還是中國更有主導權,畢竟要因地制宜,這也是要組建中國公司的原因”。
以往的那些老套路:找媒體發稿,漢化一些預告片和海報,買一些公交站牌,辦首映禮已經不能滿足市場的需求了。針對中國不同的觀眾人羣,一部電影必須做出更加精準的營銷方案。譬如即將上映的《獨立日2》,十方娛樂打算“對70後、80後打情懷,對90後、00後打特效。”而要針對不同人羣做出不同的營銷方案,並且能夠精準地落地實施,國外公司很難辦到。
除了合作的宣發公司,投資方也會更直接地參與電影的宣傳工作上來。阿里影業總裁張蔚也表態,“會把儲備的一些知識和能力、平台能夠貢獻到(市場、宣發)當中來。”
“我們在《碟中諜5》合作的時候,當時淘寶電影還是阿里集團下面的業務,我們進行深度互動,現在淘寶電影和娛樂寶歸阿里影業下面。我們更加一體化的公司,這兩部電影會通過淘寶電影廣大的用户經過這些年積累以及跟粉絲之間非常好的互動。不單單是這兩個,阿里平台上所有這些資源,我們會運用這些資源更好地推動這兩個電影的發展。我覺得一個電影宣發有很多方面,比如電影票預售。衍生品也是電影宣發非常好的動力。”張蔚説。
除了三里屯高高聳立的戰錘,傳奇母公司萬達也參與到了電影《魔獸》的營銷中來。參與魔獸營銷的萬達工作人員介紹,“魔獸是今年最大的電影IP,這也是萬達院線最重點的幾個項目之一,現在萬達併購傳奇影業,萬達院線對於魔獸的推廣也會更加側重。”

不過,雖然傳奇影業已經是萬達的子公司,傳奇方面依然堅持《魔獸》是一部正宗的好萊塢大片。
“《魔獸》項目在萬達收購傳奇之前,早就啓動了,而且我們的製作、宣傳和發行,都是獨立運營。”傳奇工作人員告訴《好奇心日報》。而且,雖然確實有中方資本參與,但她再次強調,“所有資方都沒有參與任何製作”。
但不能否認的是,為了中國市場,好萊塢電影正在做出改變。
獅門影業在《驚天魔盜團2》中,加入了中國演員周杰倫,並且電影拍攝地就在澳門。劉沙白説這並不是電廣傳媒單方面的想法,而是“我們雙方(電廣傳媒和獅門)共同商議的結果”。
中國元素,或者説“中國噱頭”,已經成了好萊塢吸引中國觀眾的重要手段。在上一部《X戰警:逆轉未來》中,范冰冰飾演的閃爍雖然戲份不多,但在戰鬥中極為亮眼。而在《獨立日2》的設定中,中國建設的月球防線是地球防禦工事的最後一環,並且,中國演員Angelababy也成為保衞地球的飛行員。
只是對於中國元素的使用,好萊塢一直非常審慎。畢竟他們面對的市場是整個世界。一直以來,好萊塢電影公司,儘管後面的控股資本可能來自日本、加拿大或是德國,但是,好萊塢電影講述的主要是美國故事,主要迎合美國觀眾,進而征服世界市場。但是現在,因為中國的巨大市場,好萊塢可能要做出改變。
華美銀行董事長兼CEO 吳建民指出:“現在中國電影人都跑到好萊塢學習,以便能拍出全世界觀眾都愛看的電影,現階段這是個好的策略,不過中國人口仍然在增長,所以中國未來的票房也會大得多。2015年後,像《美人魚》這種電影的票房可能達到10億美元,所以那時候好萊塢要改頭換面學習中國電影嗎?”
好萊塢擅長使用各個民族的元素,即使是《埃及眾神》、《功夫熊貓》以及《博物館奇妙夜》這樣的大雜燴,骨子裏依然是美式的價值觀與敍事手法。
福斯影業CEO吉姆·吉亞諾普洛斯説:“總有中國的朋友告訴我:‘中國有這樣一個寓言故事,你應該讓卡梅隆來拍這個故事。’現在的問題是,如果你把這個寓言交給好萊塢,好萊塢就會把它變成一個世界寓言,等再回到中國的時候,中國人可能就認不出這個寓言了。”
但是,吳建民説,美國人要考慮的一個問題是,再過20年,中國投資人會不會要求好萊塢寫出有關“木蘭”或是“長城”有關的故事。那時,中國無論在資本還是市場上,都將處於世界領先的位置,好萊塢還會説“no”嗎?

誰也不知道20年之後世界會發生什麼,那麼我們暫且先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至少在這個6月,對於這些好萊塢大片來説,更現實的問題是怎麼才能把自己賣出一個好價錢,畢竟短期內密集上映這麼多大片,對其中的任何一部影片都會造成巨大的壓力。
這並非沒有先例。2012年,同天上映的《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和《超凡蜘蛛俠》都只拿下3億多的票房,即使以2012年的票房體量來説也算是慘敗。還有去年被稱為“福斯月”的11月,《火星救援》、《移動迷宮2》、還有《史努比大電影》檔期撞得厲害,再加上《飢餓遊戲3:嘲笑鳥(下)》的衝擊,最終四部電影加起來的票房還不到《澳門風雲2》。
於是,一場營銷大戰也已經開始了。有萬達在背後撐腰的《魔獸》自然是聲勢最壯的那一個。5月27日,提前12天,萬達院線就開啓了《魔獸》萬達IMAX零點場的預售。他們還為零點場的觀眾提供聯盟或者部落陣營旗幟,讓觀眾們提前站隊。
萬達掌握了20%的股權的時光網也在5月25日召開了衍生品發佈會,《魔獸》的相關衍生品也正式推出,還附贈一場和I.T集團旗下品牌izzue合作的魔獸主題服飾秀。
5月28日,電影《魔獸》全球主題展在北京三里屯太古裏舉行。去年十二月,展覽首先在成都舉行,二月份移到上海,現在來到了北京。而隨着電影臨近上映,展覽也顯得愈發熱鬧。按照傳奇影業市場總監的説法,展覽已經吸引了數百萬人。
策展人陳立展對展覽的影響力頗為自信,他説曾經有人專程從德國飛到程度來參加展覽,“我覺得主要來説這個話題的本身,是可以送到全世界的,因為世界上唯一的一個展在這裏。”
相比之下,比《魔獸》早5天上映的《X戰警:天啓》的存在感就顯得相對稀薄。雖然在5月18日,導演布萊恩·辛格,以及快銀和鳳凰女的扮演者埃文·彼得斯和索菲·特納都來到了中國,但是少了詹姆斯·麥克沃伊以及邁克爾·法斯賓德,來華的陣容顯得有些寒磣,更何況,提早了半個多月的5月18日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日子。
現在距離《驚天魔盜團2》和《忍者神龜2》上映的日子還早,相關大規模宣傳也暫時還未啓動。阿里影業方面也婉拒《好奇心日報》的相關採訪請求。不過,前者擁有周杰倫,後者也是阿里影業今年最重要的影片之一,相信電廣傳媒和阿里影業在宣傳上都不會吝嗇。
就這樣,雖然明面上看這個6月是好萊塢大片之間的競爭,但是當電影已經全部拍完、後期製作也全部完成之後,在中國市場一切就變成了中國資本之間的競爭。各家都會拿出自己的資源砸在電影的宣發之上。
萬達的優勢在於院線,他們能夠通過排片來左右市場。阿里則更擅長做線上發行,通過淘票票(淘寶電影)和娛樂寶,甚至還有新浪微博在為電影造勢。雖然福斯的電影交給了十方娛樂做宣傳,但是博納旗下的影城想必也會給予一定的便利。至於電廣傳媒,他們背後有湖南衞視在撐腰。這些影業公司的競爭再通過好萊塢電影的一次中轉之後又回到了中國。

但對於票房本身的爭奪可能只是最表面的,事實上,他們想要的還有更多影視行業的資源,尤其是好萊塢的資源。
正如我們先前提到的,儘管獅門影業最終選擇和電廣傳媒合作,阿里和萬達都曾經對這家好萊塢中型製片廠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下一個目標則是派拉蒙,當這家擁有輝煌歷史的製片廠傳出要出售的消息之後,阿里和萬達就一直被猜測為最有可能的買家。
最耐人尋味的可能還是在博納影業宣佈從納斯達克退市之後,阿里影業也參與到了私有化的過程當中,目前阿里影業持有博納8.94%的股權。
“電影產業在中國如雨後春筍般迅速發展,13億人口的市場潛力似乎永不枯竭……在美國人看來,13億中國人等待着美國銀行的信用卡、iPod、iPhone、Windows軟件,當然他們也似乎聽見了13億雙手為好萊塢電影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這是法國人弗雷德裏克·馬特爾在2010年出版的《主流》一書中描繪好萊塢對於中國的念想的一段話。但現在看起來,他並沒有預見到今天在好萊塢、在中國發生的這些事情。隨着中國資本源源不斷地來到好萊塢,好萊塢電影已經不僅僅是美國人的事情了。除了承擔着美國人的文化和價值觀,它還映射出了中國人的野心和慾望。
中國公司看重的也不再僅僅是票房的分賬。如今“IP”概念大火,藉助IP打造自己的娛樂產業鏈,是不少公司的想法。但中國公司限於製作能力和項目管理能力,直到現在也沒在電影院裏打造出擁有全民影響力的IP,因此藉助好萊塢大片成了不錯的選擇。
談及與派拉蒙合作的《忍者神龜2》時,張蔚反覆提及“衍生品”,認為阿里可以提供一個連接消費者和商家的平台,而派拉蒙提供IP,雙方合作,最終能在衍生品方面取得成功。
而隨着合作的深入,如何輸出中國自身的內容,是中國電影需要着重考慮的問題。
2017年2月17日,張藝謀導演的《長城》會在北美上映,電影由傳奇影業出資,演員包括馬特·達蒙和劉德華等人。中國人將在好萊塢的體系下,試着講述一個整個世界都能接受的故事,這是跨文化合作的第一次嘗試。
無論這次合作是否成功,都無法改變這樣一個事實:中國與好萊塢正在改變彼此。起碼從票房來看確實如此,5月30日,距離電影上映還有9天,《魔獸》午夜場預售已經接近1900萬元,很有希望打破《速度與激情7》創造的5200萬的午夜場票房紀錄。
按照之前Mojo的預計,《魔獸》在北美可能最終票房收入不到1億美元,那麼中國很可能成為《魔獸》最大的票倉。讓好萊塢又愛又恨的中國,將再次成為一部好萊塢電影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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