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敏：哥倫比亞反華商衝突，到底怎麼回事

沒想到，第一次從哥倫比亞主流電視媒體上看到中國駐哥新大使，竟然是在這種場合。

5月18日，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發生了反華商抗議活動。發生地EL GRAN SAN市場位於市中心，參與抗議的當地商販呼籲“購買國貨”，指責華商“搶佔其生意”、“威脅其生存”。

各路媒體蜂擁而至。李念平大使出現在收視率最高的蝸牛（Caracol）電視台上，向一眾媒體做解釋——這場景，與中國過去疏於外宣的形象對比，算是一種進步。

然而事情沒有結束，幾天後的25日，同一地點，又有50名當地商販舉行抗議。並推搡華商店員、踢踹商鋪捲簾門。事件平息後，中國大使館給出説明：“因經營方式、商品價格差異等原因，部分當地商販對華商心存不滿。”

不過，事情還值得好好説道。

華商從何而來？

這還要從在哥華商的來源説起。

早期的哥倫比亞華人華僑以廣東台山人為主，部分來自其附近的恩平、開平等五邑地區和中山等地。其他省份的極少。據不完全統計，在哥華人華僑約2萬人左右。早期的華僑從事餐飲業為主，少有經營其他行業的。大多是為了謀生，帶着錢來投資做生意的絕無僅有。

近十年，歐洲的經濟越來越差，一些華商因為語言比較接近的原因，從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等地轉到拉美市場。新來者以經營服裝和百貨為主，零售批發兼備。

這次涉事的是浙江商人，去年他們大量湧入哥倫比亞，據説來了一千多人。在浙商大量湧入前，僑界就已經在流傳早期來哥浙商之間出現幫派爭鬥。大量湧入後，他們的“從商手腕”表現得更加顯著了。除了自己幫派之間的爭鬥外，還涉及到與當地商人的爭執——給出2、3倍的價格與當地人爭奪鋪位。

儘管EL GRAN SAN商場的一位負責人在事後表態，“商場租金上漲源自顧客人流量增大，並沒有數據表明這是中國商人導致的。”但華商給出遠高於市價的條件競爭是事實，這樣一攪局，往後租金就不太可能迴歸到正常的漲幅。隨後，附近商鋪的租金又怎麼能免於漲價呢？

衝擊將一波一波擴散出去，華商這樣貿然哄抬鋪價，最終也將承擔相應的後果。

尤其別忘了，這是在哥倫比亞地界，早有前車之鑑。據老華僑傳聞，早年有台灣人經營一餐館。後來看見當地人販賣CD很掙錢，生意紅火。他自忖台灣人，全球百分之八十以上的CD產自台灣，自己肯定能比當地人拿到更好的價錢。於是，在人家對門開了一家店。用價差把對方的生意都搶走了。三個月後，這人失蹤了。

還有個傳聞説，哥倫比亞飲食業蒜頭用量很大，本地種植有限。一個華商不知道這行當已被壟斷，試圖插手這生意，從國內進口了3個貨櫃的大蒜。剛抵達哥倫比亞報關還算順利，提貨後運回目的地。可就在途中，3個貨櫃被截住，放火燒光。

這都是較早前的事了。説再近一點的。就在11街與10道（calle 11 con carrera 10）的拐角，也就是聖·維克多力諾（San Victorino）10道的東面。有一些新起的樓房，底層是一些新的鋪位，至今還是卷閘緊鎖空在那裏。為什麼？就是因為當年某些商販怕這些新開的鋪位搶走他們的生意，直接放火燒掉了。至今仍然沒人敢租這裏了。

被燒掉的臨街商鋪，捲簾門至今仍關閉

華商的經營手段還可能被當地商人利用。舉個例子，在委內瑞拉，由於匯率和國際公司經營手法的原因，委內瑞拉與哥倫比亞的同一產品有着相當大的價差。委內瑞拉某邊境城市的哥倫比亞走私客，他知道你不團結，就在中國商人間來回壓價，賺取了最大的利潤，而中國商人之間反目成仇。

華商之間的內訌還會教壞當地人，比如你僱傭當地人打劫、綁架自己同胞的做法，助長了當地人對華人的輕視，你不做了，他們倒學會了，導致華商被打劫和綁架的案例有所上升。這些都是前車之鑑。

當地浙商百貨商店

當地浙商百貨商店

中國人形象的惡化

過去，中國商人的形象遠沒有今天這麼糟糕。當時多數中國人以餐飲業為主，殷實經商，少有與當地人發生衝突，給當地人的印象很好。

我在02、03年時，在哥倫比亞開車，遇到警察查車。他看見我這個中國人面孔，隨即揚手示意我可以離開，根本不檢查我是否有證件。

2007年之後，華人形象開始發生變化。當時，中哥簽署開放旅遊目的地的條款，實行落地簽證三個月。結果，蛇頭利用哥倫比亞做跳板，把準備偷渡到美國和委內瑞拉等南美國家的人蛇都集中到哥倫比亞。一時間，波哥大的賭場滿是中國人面孔。甚至波哥大附近的學校也被租借用於人蛇的暫時住所，還發生過一班飛機三分之二是中國人的情況……政策只實行三個月就被哥方終止了。

此後，哥倫比亞的警察就開始注意中國人面孔，尤其是在邊境城市，如谷谷大（Cúcuta）。那裏是偷渡到委內瑞拉的華人聚集地。警察要是查到有問題的或過期居留的，都以帶回警局做要挾，實行勒索。絕大部分的華人都不會西語，很多身份有問題，只能給錢了事。沒錢給的，就會被抓進警察局等待遣返。

2012年底，我又在電視上看到中國的負面新聞。新聞説，從中國進口的、仿冒摺疊草帽充斥市場，這種草帽是哥倫比亞民族的象徵。報道稱仿冒品對當地的生產銷售及民族形象都造成很大影響。中國製造的產品引起原產地的民眾、廠家和商家的極大憤慨，到處投訴並直達國會議事廳。結果被判沒收所有市場上銷售的中國草帽，並禁止再進入市場銷售。次年2月，哥倫比亞著名的Barranquilla巴蘭基亞狂歡節前，當地主要電視台再次提此事，對中國形象的損害可想而知。

此事應該不是中國的商人刻意佔領市場，更有可能是當地商人得知中國製造價廉物美，倒賣到哥倫比亞，卻因此讓中國形象躺槍了。相似事件還有2013年6月，波哥大的玻利瓦爾廣場上，上千示威羣眾抗議大量中國廉價鞋流入市場，導致廠家、商家利益受損，鞋業工人因此失業。除了這個“主戰場”，當時哥倫比亞20多個主要城市，如麥德林（Medellín）、卡里（Cali）、布卡拉曼加（Bucaramanga）和谷谷大（Cúcuta）等地的鞋業同行，也同時組織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聲援首都同行。

以上的兩個例子可能還不是中國商人直接所為，但主流媒體上的中國形象無形中被抹黑了。當然，一些專業報紙上偶然也會出現中國的正面報道。但這些報道實在杯水車薪。

當中國形象受損時，那些高收視率的電視台中，有的播着韓劇，有的播放着由日本贊助的抽獎和問答節目，深受哥倫比亞底層人民歡迎。中國能與之相“抗衡”的，只有偶然出現在屏幕上的成龍或李連杰功夫片。造成這樣的局面，中企業和駐外部門實在應當反思一下，該如何塑造國家形象？

哥倫比亞，這也是個開外掛的世界

不過，要説華商的遭遇，在哥倫比亞得算是“小打小鬧”。

哥倫比亞是唯一美洲地區還有內戰的國家。政府與反政府武裝的內戰已經超過50年。現存的主要反政府武裝有三個。其中最大的反政府武裝——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人民軍（FARC或FARC-EP）正在與政府進行和平談判。第二大反政府武裝——哥倫比亞民族解放軍（ELN）與政府正在啓動和平談判。此外還有第三大游擊隊——準軍事組織Paramilitar。

哥倫比亞的毒品是出了名的。除了種植外，哥倫比亞還是個深加工和轉運中心。據當地的“時代電視台”的節目透露，哥倫比亞和厄瓜多爾邊境種植了好幾千畝大麻等毒品。全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卡因產自該地區。

已經投降的游擊隊M-19在八十年代佔領玻璃瓦爾廣場的最高法院，最後需要出動坦克硬攻進去。雖然政府最終奪回最高法院，但整棟大樓已經被毀壞，裏面的資料絕大部分被燒燬。現在的建築是後來重建的。八十年代的的大毒梟巴布洛·埃斯科娃（Pablo Escobar）由於被觀察家日報揭露了販毒底細，用汽車炸彈炸塌了該報辦公大樓的臨街一整面。

由於游擊隊和販毒兩個原因，社會上的黑槍數量無法統計。

在哥倫比亞，只要你有證據證明你的生命受到威脅，就可以去申請槍牌，然後買槍。這是正規途徑。

從老華僑那裏得知，有人因為在公路上摁喇叭超車，在超上去時被開槍打中。所以，在哥倫比亞連喇叭也不是隨便能按的。

在貧民區，年輕人拼命工作的動力，常常是為了擁有一台名牌手機或一雙名牌球鞋。當他們擁有之後，卻可能因此招來殺身之禍。在電視和報紙上，常見為了球鞋或是手機殺人的事件。

哥倫比亞如何崛起？

但近幾年，我親歷哥倫比亞治安的好轉，這也是它經濟快速發展的主要原因。在阿爾瓦羅·烏里韋·貝萊斯（Álvaro Uribe Vélez）總統剛上任時（總統任期： 2002 年 8 月 7 日 – 2010 年 8 月 7 日），波哥大人還被形容為“被軟禁”。在省際公路上，打劫和綁架是常有的事。當時，波哥大郊外5、60公里處知名的鹽教堂，人們都不敢輕易去遊玩。

波哥大的南區是游擊隊出沒的地方。直到現在，一些在北區長大的出租車司機也不願意到南區，會找個藉口説要交班拒載。即便搭上了車，司機一到南區，要不就是讓乘客指路，要不就會使用導航系統。

我在2002、2003年時，看到谷谷大和麥德林警察局門口的道路全都是封閉的，還堆上沙包，留上槍眼。主要公路上經常看到坦克車或裝甲車，又或是荷槍實彈的軍人把守。

當時，我在谷谷大的酒店過夜，還親身體驗了一回汽車炸彈的威力。那天晚上大概11點多，沉重的“轟隆”一聲過後，大家都不約而同下樓跑出酒店。只見酒店對面的一棟四層樓房的臨街一面全部被炸碎、炸塌了，磚頭和玻璃灑滿了馬路。我們住的酒店也被爆炸的氣浪震爛了不少玻璃。雖然沒有被傷及，但也是心有餘悸。

而今，在哥倫比亞經過烏里韋總統執政的八年抗戰後，治安環境取得豐碩的成果。所謂“路通財通”，省際公路暢通，人員流動暢順，省際公路上的治安狀況大大改善，經商環境日益好轉。所以才有了最近十幾年他們常掛在嘴邊的“哥倫比亞是拉美經濟發展最好的國家，旅遊業飛速發展，各行各業快速發展等等的奇蹟……”

當年鞋業從業者反華商抗議

據説，現在波哥大的治安狀況在拉美城市中可以排到前五名。但也是不能丟以輕心的，畢竟貧富懸殊和槍支、毒品氾濫是威脅社會安定的重要因素。

回到華商與哥倫比亞人的衝突，像這種事情，發生在哥倫比亞人之間最多算做“市場經濟下的競爭”。但，一旦牽扯到不同的種族或國家，問題就自然升級了。何況哥倫比亞的民粹主義還是挺強烈的。就算經過50年的內戰，相互之間死傷無數，但他們的愛國之心依然熾熱。中國與拉美的歷史、文化、習慣、行事作風都有很大的差別。來到這裏，不能生拉硬套中國的思維和經驗。

這裏的人很任性，命很不值錢。你可以説他們文明程度還不夠，但把生意做大的同時，華商必須適應這裏的“潛規則”，萬萬要把握好分寸。生命只有一次，請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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