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平:如何看待廣為流傳的高考雞湯
【高考進行時,你是不是也見過這樣一個段子?“第一份名單:傅以漸、王式丹、畢沅、林召棠、王雲錦、劉子壯、陳沆、劉福姚、劉春霖。 第二份名單:曹雪芹、胡雪巖、李漁、顧炎武、金聖嘆、黃宗羲、吳敬梓、蒲松齡、洪秀全、袁世凱。 哪份名單上的人你認識的人多一點? 答案揭曉:前者全是清朝科舉狀元;後者全是當時落第秀才。”這碗雞湯固然能給考生不少安慰,可是拿清朝的社會對比現代,會不會不妥?這段話有沒有史實性的問題呢?以下為知乎網友@馬前卒 的答案,觀察者網獲授權轉載。】
早就想吐槽這個名單了——“落第秀才”四個字怎麼會淪落到安慰高考差生的地步?
落第秀才也是秀才,是縣試、府試和院試三場考試的成功者。在大多數人是文盲的時代,秀才就是百裏挑一乃至千裏挑一的高級知識分子。而且秀才不僅僅是學術身份,還是“功名”,被國家承認為統治集團的一部分,在等級森嚴的封建時代可以見官不跪,過堂免刑;在實際負擔沉重的農業社會里自帶免税指標,不擔心税賦徭役;學習好的國家發一份超出人均生活水平的國家補貼(廩膳、膏火銀),屢試不中也可能被拔入中央黨校(國子監)後授官;遇到動盪和戰事,地方軍政長官可能會直接任命秀才為民兵首領和地方領導。
如此待遇和相對的社會地位,不要説高考差生,就連高考上榜的名校生也遠遠達不到——如果趕不上80年代初幹部年輕化那種機會,擴招前的名校優秀畢業生也不能和當年的秀才相比。今天許多人刻苦學習,讀博讀碩,所追求的身份不過相當於當年的落第秀才。現在你安慰差生説大不了像落第秀才那樣另尋出路,其實這話適合給運氣不好的名校博士説,告訴他不要羨慕同學直接被選調為處級領導乃至進了青年幹部培養梯隊,也可以在其他文化領域求發展。但很明顯,許多媒體也沒意識到這碗每年例行提供的雞湯有多荒謬:
值得思索的倒是,清代的顧炎武、黃宗羲如果中了狀元,世上會不會少了兩位大學問家?曹雪芹、蒲松齡、吳敬梓如果熱衷科舉,還有沒有《紅樓夢》、《儒林外史》和《聊齋》的問世,中國文學史是不是在有清一代將黯然失色?胡雪巖雖以“紅頂商人”自居,但他買頂官帽是為了幫助生意。如果中了狀元,他的生意又能不能做得如此之大?
從兩份名單聯想到今日之高考。做父母的,不要把高考看得太重,不要以一考定終生。當上“高考狀元”將來未必出挑,沒考上名校未必是人生的失敗。1982年,馬雲首次參加高考落榜,數學只得1分。後來他到一家酒店應聘服務生,因長相不好而被老闆拒絕。他又蹬過三輪車送書。次年,馬雲又參加高考,再次落榜。1984年,馬雲第三次參加高考,這次數學考了89分,由於英語專業招生指標未滿,部分英語優異者獲得升本機會,馬雲被杭州師範學院破格升入外語本科專業,畢業後創辦阿里巴巴公司而成名。
吐槽完了,補充一點數據,落第秀才的身份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秀才~
全國童生總數不過二三百萬人……經過縣試、府試(地級統考)後,最後要參加由各省學政主持的院試,通過了才是秀才,一般每科各縣錄取只幾十人,錄取率在20-30%,不會高於50%……清代中後期全中國1700多所官學,每次考試只錄取25089人作“生員”(即秀才)……全國生員也就是秀才的總人數約為46萬人。
清朝後期的人口已經有三四億,相當於今天的四分之一,每年錄取2萬多秀才,全國46萬秀才,換算過來的話,就是今天全國每年有十萬人獲得秀才身份,一共不到200萬秀才。這對應的是哪個級別的學術身份呢?
2015年我國研究生計劃招生規模達64.74萬人,其中博士生7.31萬人。
再考慮到許多人在國外讀學位再回國,顯然秀才對應的是博士,都處於每年十萬這個數量級。但實際上,很多秀才滿足於自己現有的功名,不再積極參加鄉試,落第秀才雖然沒能通過錄取率幾十分之一的鄉試,至少也説明對自己的學術水平有一定自信,是秀才中相對較強的羣體,對應的是名校博士。秀才參加鄉試落第,類似於985博士競爭副處級選調生(舉人大挑資格)失敗,絕不是高考差生可以企望的經歷。

大部分省份對博士生轉正定級為主任科員,享受正科級待遇,有些省份如河南省對博士生服務期滿2年給副處待遇, 基層服務期2年是主任科員;博士生選調生比較少,據統計,河南省去年也才5個。
選調生先安排到鄉鎮掛職鍛鍊兩年(含試用期),統一掛任鄉鎮副職。掛職鍛鍊期滿,經省委組織部考察,表現特別優秀的,博士研究生可安排為副處級領導職務,碩士研究生可安排為正科級領導職務,本科生可安排為副科級領導職務。
現代人生活在教育普及的現代社會,在他們看來,能讀書,會寫文章,瞭解一定的經典作品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是需要爭取的權利。所以,從大多數人的視角看古代,往往科舉考試只剩下着光彩照人的省試殿試,以及讓讀書人獲得做地方官資格的鄉試。競爭同樣殘酷,對大多數人來説更決定命運的童子試(縣試、府試和院試)往往被忽略了。所以才會用“落第秀才”來比擬高考失敗。這和《甄嬛傳》和《還珠格格》犯了一樣的歷史錯誤。
科舉考試競爭激烈,童生系統的考試也不例外。如果把科舉時代的讀書人按其所取得的功名劃分階層,處於這一金字塔最底層的童生在人數上應該是最多的。有考生將自己的經歷寫成對聯:“縣考難,府考難,院考尤難,四十二年才入泮;鄉試易,會試易,殿試尤易,一十五月已登瀛。”説自己困於童生系統的考試長達42年,才終於考取生員;誰知正式科考居然出奇順利,八月鄉試,轉年二月會試、四月殿試,一路過關斬將,榮寵無比,如登仙境。
《清代名人軼事》還記載一則“額外生員”的軼事:乾隆朝大學士彭元瑞主持浙江嘉禾縣院試,有位六十多歲的老童生繳卷時突然跑到他面前説:“我從兒童考到今天,考了三十幾次了,現在我行將就木,希望您能賞我一領秀才的青衫,讓我這一生也享受點兒榮耀。”彭元瑞含笑答應他的請求,批准他作“額外生員”,並在試卷上寫了解釋“額外”之意的批語:“年在花甲之外,文在理法之外,字在紅格之外,進在額數之外。”這個年逾花甲、文理不通、老眼昏花的讀書人總算運氣不錯,遇到一位仁慈幽默的考官,特別開恩賞他一個秀才名額,了卻了一生的心願。
清代童生考中生員的平均年齡約為24歲,大致相當於今天大學畢業的年齡。
(考慮到平均壽命的差別,對應博士相當合理)
此外,後面那個名單中,很多人其實根本不具備“落第秀才”的身份,如曹雪芹、胡雪巖、洪秀全、袁世凱,這也恰恰説明了秀才不是一個容易獲得的資格。洪秀全如果順利考下秀才,晚清的內戰恐怕就不會從他而起了。至於顧炎武等人雖然算是落第秀才,但如果不是明朝亡國,恐怕很有希望當個舉人進士,不會以秀才的身份成名。這個段子的質量着實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