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觀經：美國急了？關於海外人民幣交易中心那些事
6月12日，上海陸家嘴論壇，英國首次被列為主賓國，其財政大臣特別代表阿什頓勳爵、倫敦證券交易所CEO Xavier Rolet、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監察董事Megan Butler一齊到場，再續去年秋天習總訪英期間的中英合作蜜月。這場論壇談得最多的就是人民幣國際化，倫敦能為中國企業走出去做些什麼。
英國財政大臣特別代表阿什頓勳爵
人民幣國際化大勢攪動起國際金融市場一池春水，正如Megan Butler在會上談及倫敦與其他人民幣交易中心的競爭時所言，“倫敦和新加坡，我覺得這不是金融中心之間的競爭，人民幣越來越國際化，對全世界各地的金融中心都是好事，對全球貿易來説都是好事，這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最新的好消息是，人民幣交易全球化佈局的最重要一個堡壘，也已經進入攻城階段。
第八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上週閉幕，會後發佈中美在金融領域達成的大量共識與合作，關於中國在美國設立人民幣交易中心的議題終於也塵埃落定：中國承諾在美國指派幾家人民幣清算行；並批准提供給美國2500億人民幣的RQFII（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額度，這一額度僅次於香港。
美國財政部官網發佈的其部長雅克布·盧的發言中也寫道：雙方約定在美加強人民幣交易和貿易結算的政策框架，將提高美國金融和企業的競爭力，為美國投資者在中國在岸資本市場的投資提供方便。
對於全球第六大國際貨幣（去年一度是第四名），海外設立“人民幣交易中心”也沒必要大驚小怪。隨着人民幣加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特別提款權（SDR）的貨幣籃子，人民幣國際化的勢頭已不可阻擋。截至目前，倫敦、巴黎、新加坡、香港、法蘭克福、多倫多、東京等全球主要金融中心均設立了相應的人民幣交易市場。
但中美關係頗為微妙，美國仍然力圖通過TPP制衡中國，並一直對中國外匯管制有所批評的背景下，這次人民幣交易中心在美的設立，實屬非同尋常。
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丁一凡的評價來説，“紐約成為人民幣國際清算中心，這將意味着人民幣實質上作為世界貨幣的開始”。
美國商界的急切需要
早在去年9月25日中美雙邊峯上，奧巴馬總統與習近平主席已經同意進一步深化兩國在金融領域的合作，包括探討“便利在美人民幣交易和清算”的機制。
此後，多位美國金融和工商界人士宣佈成立在美人民幣交易和清算工作組，尋求在美國建立人民幣交易和清算。紐約前市長邁克爾·布隆伯格擔任工作組主席。
這一工作組的目的是建立一個框架和路線圖，在經過官方審核後讓美國機構可以更方便地使用和接收人民幣付款，從而降低交易成本，提高效率，並幫助他們建立更加牢固的商貿關係——進而為美國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促進美國經濟增長。
從多名知名美國商界人士的努力來看來看，通過建立工作組最後加速成立一個人民幣交易結算中心，是他們急切的需求。設立人民幣清算中心，不只是美國企業和銀行受益，以後還可以吸引人民幣債券、人民幣股票、中國企業的人民幣投資等系列後續業務，全方面促進銀行市場、債券市場、股票市場、企業投資的發展。
當時，美國媒體曾就此事廣泛報道，但美國的經濟學家們對在美設立人民幣清算中心並不看好。
美國《華爾街日報》去年12月4日的文章就稱，中美之間緊張的地緣政治關係和人民幣金融市場發展不健全可能是兩個最大的挑戰。
文章引用哈佛大學專注國際貿易研究的法學教授馬克·吳（音）的觀點説，“對中國來説，在美國設立人民幣清算中心將更多是一種象徵性勝利，並沒有什麼重大經濟意義，因為截至目前，美國企業交易人民幣及相關產品的需求並不大。”
另一位經濟學家——紐約大學專門研究中國經濟的經濟學教授李安（音）説，建立清算中心必須獲得中國政府的批准。中國政府會要求達到一定的保障才會批准這個新的清算中心，因為清算中心會成為一家令所在國受益的重要機構。
但美國商界的需求顯然已經突破專家們所説的兩條心理障礙。
商務部年初發布的數據顯示，根據中方統計，2015年中美貿易額達5583.9億美元，同比增長0.6%。美國是中國的第二大貿易伙伴，第一大出口市場和第四大進口來源地。根據美方統計，2015年1－11月，中美雙邊貨物貿易額5691.7億美元，同比上升2.4%，佔美貨物貿易總額的16.2%，佔比較去年同期上升1.2個百分點。
與此同時，中美雙向投資保持增長。截至2015年底，美對華投資項目累計達6.6萬個，實際投入774.7億美元。
對頻繁與中國有生意往來的美國商界人士來説，直接在美國進行人民幣結算無疑節省了大量成本。畢竟，按照交易額計算，人民幣也已經是國際支付貨幣裏舉足輕重的玩家。
據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SWIFT）5月26日發佈的報告顯示，去年9月份至今年3月份，人民幣在國際支付貨幣的排名為第五位，與去年高點相比，4月份人民幣在全球交易中的佔比從去年高點2.79%跌至1.82%，但仍然在國際支付排名中名列第六，僅次於美元、歐元、英鎊、日圓和加元之後。人民幣排名的下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人民幣匯率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年初的大幅波動。
人民幣在國際支付貨幣中的排名
隨着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體系中越來越重要的一個角色，人民幣匯率的大幅波動，表面上影響的是中國人民的錢袋子，實際上牽動的卻是美國商界精英和財長的心。
在這次戰略與經濟對話中，美國為何如此重視在國內設立人民幣清算銀行？設立人民幣離岸中心到底會有哪些實惠與好處？
我們不妨先盤點一下典型的3大人民幣交易中心：香港、倫敦和新加坡。
香港
香港人民幣交易市場的發展過程
香港是最先開始發展離岸人民幣市場的金融中心，香港擁有最早開始設立的、迄今運行最具經驗的金融基礎設施和運營人民幣業務的金融機構。香港之所以成為離岸的人民幣交易中心，得益於其自身跟中國的緊密聯繫。因為之前幾十年，人民幣基本上是一個只可以在中國境內使用和交易的貨幣。除了有限的邊境貿易，個人旅遊消費，人民幣在中國境外難覓蹤跡。中國與外界的交易，是通過外幣進行的。
自從2009年我國開始試點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人民幣才開始可以成規模的輸出境外。2010年，香港金管局和人民銀行明確了人民幣在中國境外可以自由匯兑。在這個基礎上，香港的銀行可以根據常用的銀行慣例和規定，為客户提供人民幣銀行服務。以此為基礎，一個包括了人民幣存款貸款外匯交易投資等業務的離岸人民幣市場就此產生了。
在香港人民幣市場的用户，只要資金不與中國境內發生來往，就可以享受到和美元歐元類似的，不受中國境內資本管制的金融服務。利率和匯率都是由市場決定的。所以，無論是基於便利性，自由度，還是風險控制，乃至於套利的動機，香港的人民幣交易市場都在快速的增長。
目前，香港是境外個人人民幣業務最大的清算中心，也是最活躍的人民幣離岸交易中心。RFQII(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額度已經由最初的200億，提升到2700億。截止2014年12月，人民幣存款達到1萬億。
香港在五大人民幣交易中心的排名
但由於時區、客户羣的關係，香港市場並不能夠完美地為歐洲美洲地區的客户服務。同時由於市場規模、流動性等的限制，現在的人民幣市場上所存在的金融產品，並不像美元歐元一樣豐富。這就導致另一個人民幣交易中心的崛起。
倫敦
倫敦人民幣交易市場的發展過程
作為全球最大的外匯市場，倫敦常年位於全球金融中心指數第一名的位置，英國政府也一直試圖吸引更多的人民幣交易業務。按照卡梅倫的説法，那就是“英國將做中國在西方世界最強支持者”。作為西方國家中率先跟美國反水加入亞投行，並大力開展人民幣相關業務的國家，英國毫無疑問地得到了中國的大力支持。
2014年6月，中國建設銀行在倫敦成立人民幣結算行，為英國成為離岸交易中心掃清最後障礙。中英兩國政府簽署人民幣英鎊直接結算的協議。倫敦還是“點心債”發行中心。英國當局還宣佈，將允許非中國債券發行人發行以人民幣計價的主權債務。英國央行將購買人民幣計價的主權債作為外匯儲備。對中國而言，倫敦將成為人民幣逐步國際化的一個跳板。
中國銀行副行長高迎欣在6月12日召開的陸家嘴論壇上説，現在倫敦每天人民幣和外匯交易量日均大概在600多億美金，僅次於香港，這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交易數據。
當然，如果英國要想贏得離岸人民幣交易中心爭奪戰，必須面對來自歐洲以及亞洲的競爭對手。
例如德國的法蘭克福，因為德國是中國的第三大貿易伙伴，也是中國最大的對歐洲投資國。2013年德國與中國簽訂貨幣互換協定後，法蘭克福已經成為英國在歐洲離岸金融中心有力爭奪者。但由於悠久的歷史和英國政府對中國政策的大力支持，倫敦還是佔得不少先機。
截止目前，倫敦是亞洲之外最大的人民幣清算中心。2014年人民幣清算中心在海外遍地開花之前，2013年的數據顯示，倫敦承擔着中國和香港之外62%以上的人民幣結算業務。2014年末，倫敦的人民幣存款達到1000億，RFQII額度為800億。
倫敦在15個離岸人民幣市場的權重
新加坡
新加坡人民幣交易市場的發展過程
作為一個人口僅為500多萬人的島國，新加坡不但要成為能與香港和倫敦匹敵的人民幣離岸中心，而要成為整個東南亞的人民幣交易中心。
據皇家蘇格蘭銀行（RBS）的數據，新加坡55%的對外貿易在亞洲，而相比之下香港在亞洲貿易比重只有20%。而來自新加坡金管局的數據則顯示，2014年3月份新加坡的人民幣結算量，佔到除了中國大陸和香港之外所有結算量的60%。大部分人民幣交易由新加坡本地銀行帶動，比如新加坡第三大銀行大華銀行，這些銀行與當地華僑企業在東南亞有悠久的關係。4月新加坡的人民幣交易規模超過倫敦，進一步證明了東盟國家對人民幣結算的旺盛需求。
人民幣在全球的貿易結算情況，左縱軸為結算額度，單位十億，折線為經常項目支付份額變化。淺色為貨物貿易；深色為服務貿易及其他經常項目
面對數個離岸人民幣交易中心日益蓬勃的發展，假如美國再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裏，對人民幣的崛起假裝視而不見，那麼美國之外的交易市場將會在未來的人民幣交易獲得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和話語權，而美國作為世界金融大國將在人民幣這個越來越重要的國際貨幣品種上被不斷削弱影響力。
美國着急入局：對中國也有壓力
按照易綱的説法，日後如果在美國設立人民幣清算行，那麼離岸交易市場也不遠了。這個交易中心，如無意外應該是會落在紐約，紐約是什麼地方？是美國的心臟！
毫無疑問，人民幣能夠在美國有一個交易和結算中心，對擴大人民幣自身的影響力和推進國際化進程來説，是里程碑的一幕。隨着人民幣清算額度的增加，以及海外人民幣產品的增多，這也意味着，美國資本將會對人民幣的匯率走勢和定價權有更大的影響力和發言權。因為離岸人民幣的走勢，在某些時期對人民幣自身的走勢，會有很大的影響。
我們都知道，在中國本土人民幣交易市場交易結算的，叫在岸人民幣（CNY），與之相對應的，叫離岸人民幣（CNH）。人民幣的在岸市場發展時間長、規模大，但受到管制較多，而離岸市場發展時間短、規模較小，但卻受限較少，受國際因素，特別是海外經濟金融局勢的影響較多，兩個市場的參與者、價格形成機制、以及交易量方面都有較大差別:
首先，離岸市場人民幣匯率對超預期的經濟數據反應更強烈。當經濟數據超預期時，匯率會第一時間反映市場對經濟預期的調整。而離岸市場因為沒有管制，對數據，尤其是超預期的部分反應更大。
其次，離岸和在岸兩地流動性差異會影響人民幣匯率差價。當離岸人民幣市場中人民幣的流動性惡化時，離岸人民幣升值壓力上升，當 CNH比CNY 強時，價差上升，反之亦然。另一方面，當離岸人民幣市場中美元的流動性惡化時，離岸人民幣貶值壓力上升，價差或下降。
再次，國際金融市場的衝擊，尤其是海外投資者風險偏好的變化，對離岸市場的人民幣匯率影響更大，因其與國際金融市場的聯繫更緊密，而在岸市場因為存在管制，對這些衝擊就不那麼敏感。
因此，在國際金融市場較動盪的時候，在岸和離岸匯率通常也會出現較明顯的價差。
人民幣的走勢一旦出現大幅度的波動，影響的不單是人民幣的匯率，甚至是整個國民經濟的生產以及社會穩定，穩定的貨幣是一個社會的錨。
在過去一年裏，人民幣已經發生兩次大幅波動。如果説去年8月11號那一次可以算是主動的，那麼今年1月初發生的上下波動2000多個基點的震盪，就不得不令我們對匯率波動給予足夠的警醒。
去年以來的人民幣兑美元走勢，中間急跌的部分是811匯改日。
中美對全球影響太大 任何一方都難以獨善其身
圍繞人民幣匯率的波動和人民幣自身的國際化，將會是中美在財經領域未來幾年的兩大主題，美國財政部長雅各布·盧（Jacob Lew）在會議前（5日）曾表示：“中美在匯率問題上的討論取得巨大進展，在匯率問題上，中國政府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不過中國央行在匯率問題上與公眾的溝通還不夠清晰；如果中國政府允許人民幣匯率自由波動，那麼美國方面不會批評和挑剔。”
今天央行副行長易綱也給出明確答覆：“人民幣匯率機制基於供需，穩定且透明。最近匯率保持穩定，市場預期也越來越清晰。改進溝通的工作是無止境的，相信將來我們能夠改進溝通，令其更加有效。”
雖然大量國際炒家一再押注人民幣貶值並盡最大可能尋找攻擊人民幣的方式，但按照本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所透露出來的消息，我們可以感覺得到，中美兩個國家對於全球經濟的影響都太大了，任何一方出了問題，另一方都很難獨善其身。
所以習近平主席才會在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開幕式上提到“最根本的一條就是雙方要堅持不衝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原則，堅定不移推進中美新型大國關係建設。”
人民幣國際化是無法阻擋的進程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尼格拉斯·拉迪去年年底曾向中國的《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紐約成立人民幣工作組是前政要和市場向美國監管層施壓，期待政府打開人民幣在美使用通道。”
比照人民幣加入SDR的過程，我們其實可以得到不少借鑑，當時，中國與美國曾經經歷過不少的博弈，美國雖然不斷阻撓將人民幣納入SDR，但隨着中國經濟實力不斷增加、人民幣不斷國際化和中國金融投資的開放，人民幣越來越符合納入IMF的SDR。
同時，歐洲在將人民幣納入SDR的態度上很積極。基於這種狀況，美國如果繼續極力反對，雖然能阻礙一時，卻只能讓自己越來越孤立。
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將美國這一票賣個好價錢比毫無意義的阻撓更合適。而此次人民幣在美國設立人民幣清算中心，也是美國監管層向市場妥協的結果。
不過，拉迪説，目前市場和一些政界人士已經看到建立人民幣中心的好處，但距離成立中心還需要幾道核心的審批程序。根據此前經驗，設立人民幣離岸中心需要在當地設立當地的人民幣清算行，這需要增加該銀行在當地的牌照；此外，雙方央行也需要建立貨幣互換機制。
上述程序均需要美聯儲、貨幣監理署、白宮甚至是國會的批准，而這正是目前的“癥結”所在。
中國人民銀行美國代表處宋湘燕認為，美人民幣業發展是典型的市場需求驅動型。在美人民幣業務目前的存量並不大，不及香港人民幣業務的零頭。
儘管如此，第八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時中美在匯率議題上達成的共識，以及中國將在美國設立人民幣清算行，再配合之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同意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納入人民幣，今年10月1日生效，我們都可以看得到人民幣國際化在一步步堅實得向前走。
但只要中國的整體國家實力不斷地向前推進，中國的對外開放程度不斷加深，以及和各個國家的雙邊貿易不斷增加，人民幣國際化就一定會繼續下去。
人民幣的抱負，在於打破美元霸權控制下的舊秩序，自己建立一個新秩序。擁有一個穩定而強大的貨幣體系，將使中國成為全球大宗商品的定價中心，為中國爭奪全球資產的定價權，為中國爭奪人民幣資產的全球定價權，更為中國爭奪非人民幣資產的全球人民幣定價權。
儘管在前進的路上會有不少障礙，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無法阻擋的進程。
（文/觀察者網 龐璀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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