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愛紅：日本自衞隊的宣傳套路——萌系少女+軍事

（本文有輕微劇透）

在2016年6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被戲稱為“自衞隊徵兵動畫”的《高校艦隊》播出第12話，並以沉船劇情宣告完結。

這部動畫在第1話播出前片名為《はいふり》（羅馬音“ha i fu ri”，國內最初將其翻譯為“青春波紋”），第2話才公佈正式片名《ハイスクール・フリート/High School Fleet》（即“高校艦隊”，舊名“はいふり”實際上代表“high flee”這兩個音節）。

其故事背景是：日俄戰爭後，日本發現了可燃冰並由此爬上這條科技樹，不料開發可燃冰引發日本列島陸地沉降、被海水淹沒了不少面積（筆者也沒搞明白開發可燃冰與陸地沉降有什麼因果關係），於是日本又爬上建造巨型浮島城市的科技樹，還廢棄了軍隊，組建了以女性為主體的、集治安救援等職能於一體的海上組織——“藍色人魚”。

主角岬明乃從小憧憬加入“藍色人魚”，於是報考培養“藍色人魚”的高中——橫須賀海洋女子高校，並登上“晴風”號直接教育艦擔任艦長，與艦上三十餘名同學和名為“五十六”的一隻肥貓一道，展開一段可歌可泣的海（zhu）上（jue）傳（guang）奇（huan）之旅……國內曾有彈幕視頻網站獨家引進這部動畫，但在播出2話之後即告下架。據説就是因為下面這張“自衞隊徵兵海報”引發了有關方面的顧慮：

海報最左側的雙馬尾少女就是主角岬明乃，在她身後的就是她的部分艦員同學和她們的“晴風”號直接教育艦——所謂“直接教育艦”，從外觀上看就是現實世界中二戰時期的軍艦，但與二戰軍艦不同的是，“直接教育艦”自動化程度極高，只要三十來個女高中生就能駕馭（！）。主角等人因為入學成績吊車尾，所以分配到的是“陽炎”級驅逐艦“晴風”號；入學成績最優等的則被分配到“武藏”號戰列艦（！！）；她們的老師搭乘的是“獨立”級瀕海戰鬥艦（！！！），而“藍色人魚”使用的是“秋月”級導彈驅逐艦（這個感覺就沒前三者那般震撼了）。除此之外，片中登場的還有德國威廉港校直接教育艦“斯佩伯爵”號裝甲艦、東舞鶴男子海洋學校直接教育艦“伊201”號潛艇、橫須賀海洋女子高校直接教育艦“比睿”號戰列艦等艦船。

一張海報真的就能讓有關方面作出下架決定嗎？筆者不知內情究竟如何，就不妄加揣度了。實際上，放出上面那張“自衞隊徵兵海報”的“自衞隊神奈川地方協力本部”只是這部動畫眾多協力單位中的一家。完整的協力名單如下：

從上到下，首先是一堆自衞隊的機構：

防衞省海上幕僚監部總務部總務科廣報室，也就是海上自衞隊的公關部，主要職能是向公眾答疑解惑、與媒體等搞好關係，理論上任何人都可以向其諮詢相關事宜。該部門也曾出現在《宇宙戰艦大和號》《名偵探柯南劇場版：絕海的偵探》等影片的協力名單中。在新垣結衣等人主演的日劇《飛翔情報室》中，航空自衞隊承擔類似職能的部門“防衞省航空幕僚監督部廣報室”直接就成了主舞台。

海上自衞隊第1術科學校，主要培訓水面艦艇操作專業人員，其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片中的“橫須賀海洋女子高校”校舍就取景自該校。

海上自衞隊第2術科學校，主要培訓輪機、外語等專業人員，前身是橫須賀海軍機關學校。值得一提的是，舊日本的海軍機關學校先後在橫須賀、舞鶴辦學，片中的“橫須賀海洋女子高校”“東舞鶴男子海洋學校”也分別設定在橫須賀和舞鶴，這其中未必沒有“致敬”的意思；此外，現在的海上自衞隊共有4所術科學校，其中位於千葉的第3術科學校（航空專業為主）和位於舞鶴的第4術科學校（後勤專業為主）並未出現在協力名單中。

護衞艦「くらま」，即“鞍馬”號直升機驅逐艦。在舊日本海軍中，“軍艦”特指主戰艦船（包括戰列艦、巡洋艦、航空母艦等，但不包括驅逐艦、護衞艦、潛艇等，也不包括陸軍的航母）、使用漢字命名；二戰後，海上自衞隊按照“和平憲法”廢軍原則，迴避舊海軍“軍艦”用語和漢字艦名，改用“護衞艦”和假名來稱呼主戰艦船。儘管國內某些不專業的媒體經常用“日本竟掩耳盜鈴把準航母稱作護衞艦”之類的標題，但日文中的政治法律術語“護衞艦”與漢語中的技術術語“護衞艦”本來就不是一回事，不值得大驚小怪。（在艦船命名方面，海上自衞隊真正掩耳盜鈴的舉動，在於把像“出雲”號和“加賀”號這種裝備全通飛行甲板的大型直升機母艦算作DDH即“直升機驅逐艦”。）

“鞍馬”號直升機驅逐艦作為20世紀80年代版本“八八艦隊”的核心，相比如今的海自艦船，其特色之一在於使用蒸汽輪機（而非現在流行的燃氣輪機）作為主機，這也正是其出現在協力名單中的原因：《高校艦隊》中的“晴風”等艦主機設定為蒸汽輪機，要錄製主機運轉的聲音只能找老艦“鞍馬”號——製作方居然特地跑去實機錄音！海上自衞隊居然還真的答應了！

自衞隊神奈川地方協力本部，就是上面的“自衞隊徵兵海報”的製作者。

排在自衞隊這一堆機構下面的就是橫須賀市政府及其3名工作人員。值得一提的是，日本與中國不同，其中央政府包攬絕大部分的社會管理職能，並向地方派駐大量派出機構，這些派出機構不歸地方政府管轄。比如上面提到的“自衞隊神奈川地方協力本部”，雖然其實際職能與中國各地的人民武裝部相似，但不隸屬地方政府，而屬於防衞省的派出機關。在中央政府的擠壓之下，日本各地的地方政府所能管理的事務相當有限，宣傳地方文化、打造旅遊景點就成了地方政府為數不多可以做主的事情之一。橫須賀市政府列名的這3名工作人員，均隸屬其觀光部門。

接下來是一些與該動畫相關的機構、企業和個人：

諏訪大神社，位於橫須賀，《高校艦隊》有在該神社取景。

世界三大紀念艦「三笠」，《高校艦隊》第1話先行試映會即在此舉行。

橫須賀海軍咖喱本鋪，當地的特色餐廳。《高校艦隊》中也有製作、食用海軍咖喱飯的劇情。咖喱被引進日本並流行開來，最初就是由舊日本海軍引領潮流。

Sakakura總本家，橫須賀當地創始於1891年的日式糕點店。《高校艦隊》中出現的糕點估計就是仿照這家做的。

Hobby Japan，創始於1961年的模型相關產業企業。

綾部剛之，軍事作家，曾為Hobby Japan獻禮日美安保條約改定50週年的漫畫《魔法少女陸戰隊》撰寫劇本。

這裏要強調的是，協力名單並不是製作委員會名單，自衞隊並不能主導動畫的製作，只能與製作方製作方商量着來：既然自衞隊為《高校艦隊》的取材提供了那麼多方便之門，當然得在別的方面“賺”回來，要求幫忙出張募集“自衞官”的海報也就不足為奇了。就模式而言，這與“地方政府與動畫製作方協作”或者“企業與動畫製作方協作”並無區別。

作為日本龐大的官僚機器的一部分，自衞隊及其神奈川地方協力本部顯然早已熟練掌握這一利益交換的套路。近年來，“萌系少女+軍事”題材的動畫作品可謂是層出不窮，《強襲魔女》《少女與戰車》《蒼藍鋼鐵的琶音》《GATE奇幻自衞隊》等動漫作品出了第一季還出第二季、出了TV版還出劇場版；自衞隊也頻頻出現在協力名單中，並利用這些作品擴大自身在年輕一代中的影響力。從這層意義上講，説它們是“自衞隊徵兵動畫”也不為過。與此同時，各種風格的“徵兵海報”也被製作出來，也算得上是一片奇景了，有常見的萌妹風格的：

也有構圖與上圖一樣但畫風卻放棄治療的：

還有筋肉兄貴風格的：

除了這些二次元作品，自衞隊也頻頻發佈《自衞官寫真》之類的三次元作品。在防衞省募集“自衞官”的官方網站《自衞官募集ホームページ：防衞省・自衞隊》上可以看到海陸空三家自衞隊和各地方協力本部製作的海報、視頻等宣傳材料。與世界各國的官僚機構相比，自衞隊表現出了難能可貴的創作熱情。

受限於日本特色的政治正確，自衞隊的宣傳時常給人以“理不直、氣不壯”的尷尬感覺（當然這對世界和平而言並不是壞事）.像《GATE奇幻自衞隊》那樣直接把主角設定為任職於自衞隊的宅男、把故事背景設定為自衞隊在異世界“弔民伐罪”的作品非常之罕見，自衞隊一般不直接出現，出現了也要先被批判一番。比如在上文提到的《飛翔情報室》中，女主角出場就用厭惡的語氣指責男主角曾經駕駛過的F-15戰鬥機是“殺人兇器”，男主角竟無言以對，還得靠男主角的上司來打圓場，講了一堆“自衞隊專守防衞、不是軍隊”的套話。

相比於扭扭捏捏的日本自衞隊，美軍做起徵兵劇來底氣就足得多。筆者在觀看《高校艦隊》時就覺得十分眼熟：神秘病毒肆虐、世界面臨危機，英勇的主角單艦闖天涯，先後擊敗被神秘病毒感染艦員的瀕海戰鬥艦、“斯佩伯爵”號袖珍戰列艦、“伊201”號潛艇、“比睿”號戰列艦和“武藏”號戰列艦——這不就是美劇《末日孤艦》的套路麼？只不過，在《末日孤艦》裏，人家明明白白地就是美國海軍、不必假託什麼“藍色人魚”或者高中生，殺人見血也毫不避諱，不像《高校艦隊》那般演到最後連個重傷員都沒有。

雖然有美國海軍實艦實拍支持，不過《末日孤艦》在某些細節上反而不如《高校艦隊》，比如第1季第8集08:56處出現的蘇俄“基洛夫”級巡洋艦的圖紙，實際上是英國海軍最後一艘戰列艦“前衞”號的圖紙。《高校艦隊》中則無此類錯誤，圖紙全部正確。

拋開這些細節不論，美軍徵兵片與自衞隊徵兵動畫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美軍真的有“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演什麼都理直氣壯。這一點中國觀眾恐怕並不陌生：《獨立日》《超級戰艦》《變形金剛》等好萊塢大片裏，美國空軍、海軍、陸軍和海軍陸戰隊四大軍種輪番上陣，上能硬剛外星飛船、捍衞人類文明，下能吊打恐怖分子、守護世界和平，牢牢樹立起了“王師”的光輝形象。（至於像《全金屬外殼》這類與“王師”形象不符的片子，在中國就沒太大影響力。）

在這些帶有徵兵意味的片子中，美軍大大方方地把現役裝備“秀”給全世界看，其含義不言自明。在主動開放這一點上，美軍倒是與日本自衞隊不謀而合。中國軍隊暫時還沒有太嚴重的“徵兵難”的問題，但隨着城市化率不斷提高和“00後”逐漸達到入伍年齡，有關部門也應當未雨綢繆地考慮如何更好地吸引青年人才入伍。日本自衞隊和美軍搞宣傳的具體手法可能有待商榷，但其積極拓展宣傳渠道、主動向公眾開放的態度值得重視，遠比那些二次元萌妹子和電影特效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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