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泉:北約誘惑面前,芬蘭應當清楚自己的生存繁榮之道
7月1號,正在芬蘭進行工作訪問的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兩國元首聯合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表示無論芬蘭是否加入北約,俄羅斯都將尊重芬蘭的選擇,但芬蘭一旦加入北約則意味着芬蘭的國防喪失了獨立性,因此俄羅斯也將調整自身的軍隊部署。
不用筆者解釋,國內媒體已經用“敢加入北約你試試”,把這個表態翻譯成了大白話。自2013年年底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俄羅斯同歐盟的關係一直處於冷卻之中,作為歐盟成員之一的芬蘭自然也不例外,而普京不顧東道主的顏面而如此“坦率”地警告芬蘭,在外交場合也不多見。普京的此次的表態雖然很強硬,但也表明了他對俄芬關係的重視。這也使得俄羅斯和芬蘭站後幾十年的“特殊關係”再一次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當中。

芬蘭——離上帝太遠,離俄羅斯太近?
提到芬蘭,就不能不提芬蘭和俄羅斯之間的“特殊關係”。雖然芬蘭從一萬年前開始就有人類居住,但長期以來一直是隻有原始社會的荒蠻之地。直至公元十二世紀,瑞典人開始統治芬蘭,芬蘭開始走向文明化。因此時至今日,瑞典文化在芬蘭仍然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連“芬蘭”這個名字都來自於瑞典語“Österland”(意為“東部邊陲”,芬蘭語當中的芬蘭被稱為“Suomi”並不廣為人知),可見瑞典對芬蘭影響之大。
但是真正對芬蘭立國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俄羅斯。1700-1721年,俄羅斯和瑞典爆發了“北方大戰”,戰敗的瑞典被迫將芬蘭維堡等地割讓給俄羅斯,1721-1743年,俄羅斯又佔領了芬蘭地區的大片土地。芬蘭地區分裂的事實促成了芬蘭人民族意識的覺醒,而俄羅斯在其所佔領的芬蘭地區實行瑞典的法律,使芬蘭地區異於俄羅斯其它地區,無形中又強化了這種民族意識。1809年,沙皇亞歷山大一世佔領整個芬蘭,芬蘭四階級會議宣佈向沙皇效忠,成立了芬蘭大公國,一個近代的芬蘭雛形誕生,而1835年,以卡累利阿人(主要生活在俄羅斯拉多加湖沿岸信仰東正教的俄化芬蘭人)神話故事編纂而成的芬蘭語史詩《卡勒瓦拉》問世,奠定了芬蘭語在芬蘭的地位,至此,芬蘭完成了現代民族四要素的構建。因此客觀上講,現代芬蘭民族和現代芬蘭國家是俄羅斯一手締造出來的。
由於芬蘭長期與俄羅斯內陸制度迥異,並保持了相當大的獨立性,因此在俄國1917年革命的風暴中芬蘭擺脱了俄國的統治獲得獨立,然而,芬蘭的獨立果實很快被俄國和芬蘭的上層反動勢力篡奪。沙皇特務出身的芬蘭人曼納海姆組織白軍,撲滅了1918年布爾什維克領導的社會主義革命。獨立後的芬蘭在二戰結束前長期奉行反蘇反共政策,比如1929-1932年曾經發生過針對蘇聯和共產黨的,具有法西斯性質的Lapua運動。而蘇聯也對芬蘭的反蘇行為進行了報復,比如逐漸禁止芬蘭船隻在拉多加湖和芬蘭灣之間通行(當時拉多加湖是蘇聯和芬蘭的界湖),使芬蘭的經濟遭受打擊。雙方的小打小鬧日益升級,終於,在1940年由於卡累利阿地峽之爭爆發了蘇芬戰爭,儘管蘇聯付出了慘重代價,但最終還是達到了其奪取卡累利阿地峽的目的。後來芬蘭以此投靠納粹,在蘇德戰爭時期發動所謂“繼續戰爭”,不僅企圖收回卡累利阿地峽,甚至還企圖佔有整個卡累利阿地區(今俄羅斯卡累利阿共和國),站錯隊加貪心不足蛇吞象的結果自然不好,1944年,在二戰局勢日益明朗,德國越來越指望不上的情況下,芬蘭被迫與蘇聯簽訂了莫斯科協定,不僅退還了1940年後佔領的全部蘇聯領土,還將貝柴摩省割讓給蘇聯,將波卡拉-烏德地區租給蘇聯50年,這份協議在1947年巴黎外長會議上通過五國合約(同盟國和意大利、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匈牙利、芬蘭的合約)被固定,芬蘭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但是,蘇聯與芬蘭的較量贏得並不輕鬆,1940年蘇芬戰爭,蘇聯損失20萬兵力,被迫進行全國動員,“繼續戰爭”當中蘇聯更是死傷了50多萬人,這使得蘇聯意識到控制芬蘭可能得不償失,雙方誰都不可能消滅對方。
在這種情況下,蘇聯和芬蘭在冷戰後建立起來了一種既不結盟,又不對抗的“特殊關係”,1947年到1948年間,芬蘭同蘇聯簽署了多個政經協定,特別是1948年,雙方簽署了《芬蘭-蘇聯友好合作互助協定》,規定蘇聯對芬蘭的內政有一定的干預權,芬蘭對蘇聯負有政治經濟義務,芬蘭境內不得有反蘇活動,芬蘭拒絕參加北約和馬歇爾計劃,而作為回報,蘇聯沒有改變芬蘭的固有社會制度,甚至於1956年提前歸還了強租芬蘭的波卡拉-烏德地區,並將蘇芬關係當作歐洲不同社會制度國家“和平相處”的典範,而這對當時兩大陣營劍拔弩張的歐洲來説確實非同尋常。
蘇聯解體後,有事後諸葛亮人士宣稱芬蘭“離天堂太遠,離俄羅斯(蘇聯)太近”,暗示這種政治安排讓芬蘭仰人鼻息,寄人籬下。但由於這種“中立”地位,芬蘭可不用供養大量的軍隊,可藉此拒絕外國軍隊進駐,事實上在維護芬蘭國家主權的同時減小了芬蘭的國防壓力,使芬蘭可以安心發展經濟,這對面積有遼寧加吉林大小,而人口只有500多萬的芬蘭來説這是至關重要的,而芬蘭中立的地位可以使其自由地同東方陣營和西方陣營進行經濟往來。而芬蘭的中立地位也使之成為東方陣營和西方陣營進行溝通和交流的平台,1952年奧運會,1962年世界青年與學生聯歡節,1975年歐洲安全與合作首腦會議都在赫爾辛基舉行,這無疑提高了芬蘭在當時世界政治當中的地位。因此芬蘭並沒有因為離俄羅斯太近而離天堂太遠,而是公認的世界最發達國家之一。芬蘭在戰後實現長足發展,水平居世界前列,這種蘇(俄)“特殊關係”的政治安排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以説在這種蘇(俄)“特殊關係”之下,芬蘭成為了最大的贏家。
芬蘭放棄中立,明智嗎?
正因為如此,即使是在1991年蘇聯解體後,芬蘭才於1995年加入歐盟,並且至今都不是北約成員國。但自2013年烏克蘭危機,俄歐關係遇冷以來,芬蘭同歐盟其它國家一道加入對俄製裁,目前還表現出了加入北約的意向,很顯然,芬蘭的這種中立立場出現了鬆動。
芬蘭的中立立場出現鬆動並非毫無道理的沒事找事。首先,俄羅斯是芬蘭的前宗主國,再加上歷史上兩國時有齟齬,冷戰時蘇聯又藉助其優勢地位對芬蘭有所壓制,雖然並沒有耽誤芬蘭的和平發展,但芬蘭肯定不喜歡這種寄人籬下的生存方式。其次,現在的俄羅斯不是冷戰時期的蘇聯,在國力上對芬蘭不可能形成壓倒性的優勢,沒有壓倒性的力量去幹涉芬蘭的“選擇自由”。第三,烏克蘭危機已經演化為局部戰爭,歐洲和俄羅斯之間爆發衝突的可能性在上升,作為同俄羅斯又上千公里邊界的芬蘭自然會擔心自身的安全。這些理由可以支撐芬蘭在對俄立場上同歐洲國家走得更近,也可以為芬蘭加入北約提供論據。
但是,筆者認為,在這個節骨眼上,芬蘭放棄中立加入北約,顯然是不明智的。
首先,芬蘭加入北約,允許北約駐紮在芬俄邊界上,這將使俄羅斯一下多出上千公里的武裝防線,更遑論這條線後面是彼得堡,摩爾曼斯克這樣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城市(筆者曾於2013年去芬蘭畢業旅行,所在度假村離摩爾曼斯克只有90公里),對俄羅斯而言這涉及到了國家的核心利益,因此俄羅斯不可能對芬蘭無動於衷。而作為同俄羅斯有着上千公里共同邊界的國家,一旦爆發衝突,芬蘭必然首當其衝,俄羅斯雖然不能把芬蘭搞死,但是可能會像烏克蘭危機那樣把芬蘭搞亂。因此芬蘭加入北約,不但不能使北約保護自己,甚至還有可能“引火燒身”。
其次,芬蘭的高度發達,仰賴於其在西方和俄羅斯之間的左右逢源,而俄羅斯同芬蘭的經貿關係對於芬蘭的意義不容小覷,比如蘇聯解體曾經導致芬蘭經濟在短期出現重大滑坡,而俄羅斯同芬蘭的經貿關係以及俄羅斯在芬蘭的不動產投資和俄羅斯的遊客一直都是芬蘭重要的經濟來源,芬蘭加入北約,不但會使俄芬之間的政治關係大受影響,而且會影響芬蘭的不動產投資和旅遊業(為了軍事目的徵用不動產,在風景區劃分軍事禁區),在目前歐洲經濟本就低迷的情況下,這樣做將更加加劇芬蘭的經濟頹勢,更不用説之後為了應付俄羅斯的軍事威脅芬蘭還要增加軍費開支,這對一個長期和平,體量又很小的國家來説短期之內恐怕吃不消。
最後,芬蘭在沒有加入北約之前,並沒有受到俄羅斯的軍事威脅,兩國和平共處。而現在俄羅斯不可能對芬蘭產生類似蘇聯那樣的威脅,相反,芬蘭加入北約,出了破壞北歐地區的戰略平衡,製造新的緊張點之外毫無用處,因此芬蘭加入北約是畫蛇添足。
從俄羅斯與芬蘭“特殊關係”的歷史經驗已經不難看出,芬蘭的中立,不僅對俄羅斯和芬蘭兩國,而且對整個北歐地區緊張局勢的緩解和未來持久的和平都有着重要意義。芬蘭的發展也仰賴歷屆政府奉行和平、中立、睦鄰政策。而普京的強硬表態,與其説是警告,不如説是提醒。烏克蘭危機殷鑑不遠,芬蘭面對北約的誘惑和烏克蘭的前車之鑑,更應當堅持和平、中立、睦鄰的政策,而這正是它生存繁榮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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