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觀選丨宋魯鄭:在共和黨大會上,看到了朝鮮的影子
此次飛躍大西洋來到新大陸觀看共和黨全國大會,並非是為了一睹攪亂美國政壇乃至西方政治的特朗普之風采,而是尋找一個答案:世界邁入全面全球化時代,一個在農業社會、人口只有幾十萬、地域狹小時代制定的制度能否適合一個已經後工業社會、人口超過三億、疆域名列世界第四的國家。
這並非危言聳聽,正如我們無法想象二百年前的制度還能適合今天的中國、法國、德國、日本等等。
大概是巧合,共和黨全國大會選在克利夫蘭舉行。克利夫蘭歷史上的起伏恐怕正是今天美國的寫照。隨着美國經濟、社會的發展,開挖了聯結五大湖的運河。位於五大湖區的克利夫蘭便乘勢崛起,往返船隻運輸的煤和鋼鐵也奠定了它製造業的輝煌。然而,隨着美國的進一步發展:航空和鐵路時代來論,克利夫蘭便迅速衰落了。它成為第一個依靠聯邦貸款才能維持的地方,直到現在還未成功轉型。
當然今天的美國不僅克利夫蘭,從克利夫蘭南行一段,就抵達美國的“鐵鏽地帶”(Rust Belt),小鎮上有廢棄的鍊鋼爐,荒涼的工廠,挖空了的礦井。這裏曾經是美國的工業核心,有就業機會、有致富機會的熔爐,現在已經成了衰退的象徵。同在俄亥俄州的揚斯敦(Youngstown)也是一個代表。40年前,這裏的鍊鋼爐照亮半邊天。和更南邊的匹茲堡一起,是鋼鐵工業的心臟。鐵礦石從伊利湖源源不斷地運過來,長長的列車滿載着鋼材在美國東西穿梭。現在的人口還不到當時的一半,鋼廠都倒閉了。
應該説航空和鐵路時代的到來以及全球化都是歷史的潮流和進步,只是克利夫蘭等城市無法應對新時代的挑戰而敗下陣來。今天的美國雖然仍是世界第一大國,但衰落的趨勢仍未逆轉。那麼整個美國能否避免重蹈克利夫蘭的覆轍?
公平的説,美國人民病急亂投醫般選擇特朗普,就是對這種危機的本能式反應,是求變圖新心態的強烈爆發。這就是為什麼特朗普的競選口號:讓美國再次偉大,竟能如此打動百姓心絃。
只是特朗普是正確的選擇嗎?為了避免利益和政黨立場的影響,本文不考慮美國任何一方的立場。但是西方文明和民主的發源地歐洲的聲音卻必須正視。自從特朗普崛起後,歐洲採取了一邊倒的否定,視他為世界的威脅,是靠恐嚇贏得支持。當然最重要的是,認為他是民主的惡果。就在最近,英國金融時報還發表這樣的頭條文章:特朗普崛起敗壞民主信譽。
此文開篇就是:“特朗普對美國民主健康的敗壞最令人擔憂。英國退歐的影響最終是局部的,但美國影響着全球民主的命運。”文章中另外一句話也非常重要:“他在激發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
不過我個人認為,西方和美國的問題並不是民主多和少,並不是民主是否受到威脅,問題出在民主本身。僅以特朗普為例,他完全按照民主的遊戲規則,在一個公開透明的前提下光明正大贏得初選。他本身就是民主的產物。怎麼就是對民主健康的敗壞?還有對英國、對歐洲乃至全球都造成重大損害的退歐之舉,不更是採用全民公投的方式成為現實的嗎?特朗普和退歐都是民主制度運行的結果,怎麼反倒把它們視為民主出問題的替罪羊?
不管歐洲的結論,也暫且放下我的反駁,還是走進共和黨大會會場,用自己的眼睛去驗證吧。
剛進到速貸體育館,就聽到高分貝打擊樂的聲音,後來大會開始時,也是放了兩首亢奮的歌曲。這種現象我們稱之為政治娛樂化。今年的大選,由於非常娛樂化的特朗普的出現,把已經娛樂化的美國政治變得更加娛樂化。

剛進到速貸體育館,就聽到高分貝打擊樂的聲音。
政治娛樂化的趨勢是好是壞,不好妄下結論。至少這種現象和歷史簡短、文化粗淺的美國並不衝突。但人類的歷史也説明了,涉及到千家萬户利益的政治一向是嚴肅、肅穆和莊重的。中國傳統的君無戲言、金口難開就是説明了政治決定重大,不可兒戲。輕則傷民,重則亡國。
中美國情不同,美國願意政治娛樂化那是他們的自由,時間會給出答案。
進入會場的第二個感覺是,所有人都是白人,其他族裔極少,幾乎不可見。要知道,克利夫蘭是一個黑人城市,人口占到50%。僅從這一點就可看出共和黨的立場和它的包容度、多元性的高低,不由地對它能否化解種族矛盾打上一個巨大的問號。
按説一個黨開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不容易,組織工作巨大、花費高昂,這次美國聯邦政府就撥款5000萬美元。開這樣的大會重點應該有二:一是人事,一是政策。對共和黨而言,特朗普獲提名毫無懸念,那就更應該聚焦政策、路線。大家的討論和發言也應圍繞這個中心。可是已經開了兩天的共和黨大會,發言者就做了兩者事:一是攻擊希拉里,二是吹捧特朗普,尤其是他如何予民以惠。本來第二天的主題是“Make America work again”(讓美國重新就業),這是民眾關注也是特朗普獲得支持的一個原因,可是上場發言的人沒有人談這個話題,相反矛頭全指向希拉里。
雖然是開會四天,但實際是只不過是四個晚上,每天17點開始,白天全都浪費。這些時間完全可以用於談論黨綱、政策。更為奇特的是,會議的中心人物特朗普並不是每天都在會場,而是坐着飛機四處飛奔。請問,還有什麼比自己政黨全國大會更重要的事情嗎?難道中共黨代會,總書記要缺席嗎?
政治是否娛樂化不過是形式,尚可存議。但政治的內容沒有了,則直接威脅到政治本身。看來,美國的政治就是要從形式到內容娛樂到底了。
從中國和歐洲政治的角度看共和黨大會,有一點十分不能接受,那就是發言者對特朗普相當肉麻的吹捧。第一天前紐約市長朱安東尼的發言堪稱典型:誇張的動作、誇張的表情、誇張的語調、誇張的吹捧。可是BBC的報道卻是:“紐約前市長朱利安尼聲情並茂的演説也引發台下陣陣掌聲。”説實在的,看他如此風格的演講竟令我想起戈培爾。
第二天第一個發言的阿拉巴馬州參議員賽辛斯(Jeff Sessions)這樣説:“只有特朗普一個人不被(政治正確)嚇到。他不會被噤聲。”賽辛斯還説,特朗普説的都是“真理”。
不過從政治學的角度講,這些伎倆不足為奇。民主政治需要政治動員。動員最有效、最廉價的方法一是訴諸仇恨,比如希拉里。全場高喊把希拉里關進監獄的呼喊,説明這個策略是多麼成功。這只是社會撕裂嗎?當然仇恨的對象也包括外國。比如發言者高叫中國和墨西哥偷走了美國的工作。共和黨精英不同於百姓,如此場合,面對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如此煽動非理性的仇外,不是義和團又是什麼?二是訴諸利益。比如許諾特朗普帶來的好處。只是沒想到美國政治發展到今天,動員手段仍然如此原始赤裸。
整個會場最讓我震撼的不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喊叫聲、口哨聲和噓聲(提到希拉里),而是全場支持者不斷的共同揮舞、齊聲高喊:“特朗普”、“特朗普”!中國人不難想起這熟悉的一幕發生在何時。放眼世界,僅就我眼界所及,當今世界只有美國和朝鮮能看到如此的政治現象,中國和歐洲已經絕跡。如果説未來法西斯主義仍然能再現的話,美國和歐洲都有可能性。美國除了現實問題也和它的政治特點有關。歐洲則是種族結構危機迫在眉睫、難民危機和極端伊斯蘭恐怖襲擊的猖獗。

支持者不斷的共同揮舞、齊聲高喊:“特朗普”、“特朗普”!
共和黨大會並非美國政治的全貌,但足以顯示美國今天政治的特點和演變趨勢。應該可以下結論的是,美國這套兩百多年前創造出的制度,到現在為止還看不出能有效應對歷史發展挑戰的能力。特朗普即使當選也無力解決。這並非是他一人之過,實是制度變革嚴重落後之因。當然這並非我個人的結論。根據美國皮尤連續8年的調查,只有兩成到三成的美國人滿意國家的發展方向。
當然,某種程度我是贊同金融時報的,特朗普把本就失去效能的制度變得更加不堪,更加醜陋和極端。或許特朗普在歷史上的貢獻在於,他的存在終於使世人意識到這個制度的問題並最終推動了它的變革。如果從這個角度看,特朗普是在拯救美國,只不過是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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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福山的角度來看,一個特朗普的美國未必就一定比今天癱瘓一切的的否決體制度更壞。至少,特朗普是美國政治變化的一部分,儘管這種變化未必是正確的。
雖然為美國指出一條光明大道並非我的責任,但在美8天實在感動於美國百姓的熱情和淳樸,也實在不忍心批評一番之後就此冷酷甩手。所以在這裏還是説些積極的建議,套用美國政府説中國的話,我還是認為一個繁榮、和平的美國符合中國的利益。
其實我的建議非常簡單,美國只要睜眼看看世界,現在只有那兩個國家表現最好。然後思考他們成功的原因以及如何借鑑。
這兩個國家一個是東方的中國,一個是西方的德國。而且,它們之間有很多的共性。
首先,政治上都有堅定的、能迅速行動的領導人,在壓力下有勇氣作出決策。
中國不必多言,德國首相施羅德寧可下台也要進行痛苦的改革。後來上台的默克爾並不為施羅德的下場所動,仍繼續推行施羅德的改革。這才有今天德國的一枝獨秀。
德國雖然實現民主制度,卻沒有演變成美國的否決制度,也沒有變成西方流行的民粹政治,原因主要是嚴謹國民性和歷史教訓。而中國則主要是文化和制度。
其次,經濟上,中德都不是美式的自由市場經濟。德國稱之為社會市場經濟,中國稱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都強調國家的調控作用。而且雙方都非常重視製造業和出口。
經濟上還有一點非常相似,兩國都沒有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曾有人就此問題問默克爾,她的回答堪稱拍案叫絕:這就是德國沒有經濟危機的原因。
我當然不建議美國照搬他國先進經驗,但這對未來美國的政治探索不無裨益。至少美國要再工業化,基礎設施投資必不可少。高鐵中國有成熟的技術、低廉的成本、高效的建設速度,中美完全可以在此領域互利互惠。而不是花費巨資派軍艦去南海製造衝突。正如我接觸到的美國人所説的,美國不是沒有錢,也不是借不到錢,而是錢都花到戰爭上去了。
最後以一張偶然拍到的照片作為結尾。它可以解釋何以美國的種族問題如此嚴重,如此不可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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