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宇：最近玩了一款跟愛國主義有關的遊戲……
最近玩了一款名為《大逆轉裁判：成步堂龍之介的冒險》的推理遊戲，發現這個遊戲的劇情非常有意思。一般來説，逆轉系列幾乎從來不涉及現實世界中的政治。但是《大逆轉裁判》由於以明治維新時期為背景，罕見地帶了一波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節奏。
“成步堂飛鴻的冒險”
遊戲的劇情是這樣的：我們的主人公成步堂一上來就被捲入了一場兇殺案，因為死者是英國人，檢察官本着日英親善的精神，打算從重從快解決案件以向英國示好，不惜掩蓋真相將主角誣陷為兇手。當成步堂好不容易找出真相時，竟然又因為真兇也是英國人，享有領事裁判權，無法追究……之後，懷着學習最先進司法以振興日本的願望，成步堂又前往世界中心倫敦。沒想到，本來是想去學習世界先進經驗的成步堂，卻見識了英國人對日本人的輕蔑和鄙視，也看到了英國司法的醜陋與黑暗。最終，我們的主角在國際友人福爾摩斯的幫助下，一路開掛，打敗了號稱死神的全英國最強檢察官，拯救了落難的可憐同胞夏目漱石，最後還揭穿了隱藏在英國政府內部的大陰謀……
遊戲中的主角因為自己的身份要忍受着無處不在的種族歧視，雖然現在很少有人會當面説出這些侮辱性的話，但不意味着“某國人就是這個樣子”這種評價體系的消亡
當然，即便自己並沒有被英國人當“人”看，主角也要不計前嫌，補上政治正確的漂亮話
孤懸海外身陷囹圄的夏目漱石會把主角的一切行動都視為來自祖國的温暖
這個可愛的故事，如果把主人公的身份從“日本律師成步堂”換成“中國武術家黃飛鴻”，是不是大家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同樣是面臨着西方殖民主義威脅的時代，同樣見證了國內無能官吏對洋人的卑躬屈膝，同樣遭遇了洋人對同胞的侮辱與欺凌，同樣碰到了被自己的勇氣與智慧折服的外國友人，同樣靠高尚的品格與超凡的能力解決了危機拯救了中外民眾……
我們現在看來，“成步堂飛鴻的大冒險”這種故事模式可能顯得有些簡單粗暴，要按照大象公會質疑茅台酒巴拿馬金獎一樣的精神來考察一番，恐怕我們很難找到中國武術家威震海外或者日本律師橫掃大英的真實故事，最後還要得出結論：這種虛假的找自尊，一定反映了民族骨子裏的渺小和自卑……
不過要我説，這種故事裏面所藴含的感情還挺樸素真摯的，畢竟這些虛構的故事裏面，除了拯救世界的主角可能找不到現實依據，其它的劇情，特別是所謂先進文明的國家如何對待落後國家的人民，跟現實世界中發生的事情相比，恐怕已經是美化很多了。現在很多人一提愛國主義民族主義，動不動就要把義和團搬出來批判國人。確實，義和團的殘忍愚昧是洗不白的。但同樣的，在那個孕育了義和團運動的年代，這個世界又是什麼樣的？西方人在中國的燒殺搶掠就是文明現代的？美國人對華工的欺凌殘殺就是友善和平的？那些給連環殺人犯都能找出一堆家庭社會的理由和藉口的人，卻避而不談義和團運動是因何而起，不是真傻就是裝傻。以暴易暴自然是不對，但是指望着每個人面對着殘酷的世界都能保持温良恭儉讓，那就太離奇了。所以説，黃飛鴻成步堂這樣的民族主義故事裏，主角們面對着西方人的侮辱和壓迫，一直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最後還能交外國朋友，拯救外國人民，懲惡揚善，宣揚正能量，已經是童話般友善和模範了。至於普通的“巴拿馬金獎”式的故事，那更是無傷大雅了，就算真是編的，也不過是一種希望振興本國產業的樸素願望。這種故事，每一個曾經落後過的遭遇過困難的國家都經歷過，日本面對西方的時候是這樣，俄國面對法國的時候是這樣，美國面對英國的時候是這樣……就是上溯到古典時代，曾經的羅馬面對希臘，曾經的希臘面對波斯，心情和做法都是相似的。
“2028年的大朝鮮共和國”
不過如果有人據此論斷，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是落後國家落後民族的專利，本質上反映了這個國家的虛弱和自卑——就好像台灣經常嘲諷大陸的愛國主義都是玻璃心強國人——那也是睜眼説瞎話。強弱本來就是相對的，再強的國家也總會擔心自己有衰落的一天，與其那時候再調動民族感情，不如未雨綢繆居安思危，比如美國。
如果真要説一個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最強的國家，中國恐怕真不一定拼得過美國。每年死在橫店的日本人數量，跟死在《使命召喚》系列遊戲裏的俄國人相比，恐怕也只是個零頭。著名的機場屠殺“No Russian”那一關就不説了，初代裏面蘇聯關卡中殺政委的段落也不提了，就吐槽一下 《使命召喚：黑色行動2》裏面的一個經典段落：“Old Wounds”一關裏，主角Mason潛入阿富汗代表美利堅人民跟當地人一起抵抗蘇聯侵略，在蘇軍總攻的時候，主角騎着馬挎着刀向蘇聯的天啓坦克直接發起了英勇無畏的衝鋒，居然在炮彈之下倖存，還躲過了碾壓，最後主角光環爆發，飛身躍起打開坦克頂蓋，把不知道哪裏多出來的迫擊炮彈給扔了進去……雖然這段劇情玩起來是很燃，但是我總覺得自己在一瞬間被各路抗日神劇中的英雄豪傑們附體了……
既然我們都能在阿富汗戰場上看見來自《紅色警戒》的天啓，共軍開高達好像也不是那麼不現實了
當然，雖然俄國人是美國愛國主義故事的主要反派，但老是殺毛子觀眾也肯定覺得沒意思啊，所以除了俄國人之外，世界各國以及各路恐怖分子地下組織也都紛紛被召喚到了美帝國主義的影視和遊戲產業中為愛國主義教育事業貢獻新鮮血液。比如最近有一個遊戲叫《國土防線（Homefront）》，講述的是美國人民在遭到外敵全面入侵後英勇抗擊將敵人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的可歌可泣的愛國故事……當然啦，美國被全面佔領的故事一點都不新鮮，從《赤色黎明》開始，從蘇聯人到中國人到古巴人都曾經做過平行世界裏的美利堅侵略者，但是呢，大家猜猜這次是誰把美國給佔領的？
朝鮮。
看到這個劇情設定我的尷尬癌就犯了，各種架空劇情我也是身經百戰見的多了，這麼讓人一顆賽艇的還是第一次。大致想象了一下，我相信中國的遊戲產業者就是腦洞再大，應該也不至於做出一款遊戲講述菲律賓如何佔領中國。而且這遊戲居然還不是高級黑，是一本正經讓玩家扮演美國人民敵後武工隊，在朝鮮帝國主義的鐵蹄下開展游擊戰，為保衞美利堅母親而戰……結果，美國遊戲評論員們紛紛表示這個遊戲獨特的劇情和氛圍“非常成功”，體現了美國人民在逆境中不屈不撓的意志和決心……
於是這個遊戲最近又出了續篇《國土防線：革命》，繼續講述朝鮮壓迫下美利堅革命的星星之火如何燎原。
所以還是得感慨，美帝的文藝工作者們畢竟是生長在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自由世界，什麼樣的奇葩都能開的出來……
我不知道這幅宣傳圖的原意是什麼，但是我反正已經“瞎了眼”
來見識一下2028年大朝鮮共和國建立的太平洋共榮圈……順便提一句，這個遊戲的編劇同樣編了新版的電影《赤色黎明》，原版講述的是蘇聯入侵美國小鎮的故事，新版本來要改成中國，後來片方覺得不太合適，於是最後又改成了……朝鮮
“民族主義與愛國主義的大逆轉”
不論古今中外，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是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繞不開的。愛國也不是説一定要導向侵略，愛本民族也不意味着貶低其它民族，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無非是希望在這個充滿威脅的世界中得到平等和尊重。
當然，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狹隘的陳舊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應該讓位於世界大同了。這話説得是沒錯，願望也很美好，但是人類社會的發展也從來不是簡單的一條線，歷史還沒走到頭。從整個世界的角度看，各國再次退回到民族主義，可能是在開歷史的倒車。可是對於各國的民眾來説，外部世界對他們來説已經是威脅大於福祉，在他們的恐懼得到解決之前，誰也別指望他們能夠大義凜然高風亮節。到底是因為排外的國家形成了危險的世界，還是危險的世界造就了排外的國家呢？這很難説。但是既然這個惡性循環已然開啓，那麼我們只能等來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大逆轉。
從最近一系列事件中對於愛國主義的各種爭論可以看出，國內的很多精英，就好像當年那些俄羅斯的西化派一樣，天天為國內的愚昧民眾不肯向世界靠攏而痛心疾首，視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為洪水猛獸。當然，每到這種時候，他們最愛提的一句話就是“愛國主義是流氓最後的庇護所”。以前歐美總是不明白，你説怎麼俄羅斯的西化自由派總是扶不起來呢，為什麼俄羅斯就是不願意融入我們和諧美好的西方大家庭呢？沒想到，事到如今，歐美各國自己的自由派也岌岌可危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能不能理解，蘇聯解體之後俄羅斯人被西方世界背叛的感覺。
確實，民眾裏面肯定有愚昧的，動不動就抵制這個抵制那個，甚至以愛國之名打砸搶的，誰都討厭。人類可以以任何一種世間美好之名，行任何醜惡之事，把一些個別現象拎出來當成整體然後嘲諷民眾的愛國主義，這顯然不是正確姿勢。
這樣一想，其實有些事情就説得通了。最喜歡批判愛國主義的，無非就是兩類人。一類雖然沒什麼機會真的見識外國是什麼樣的，但是總覺得自己做着本國人非常失敗，看到普羅大眾的愛國主義自然要嗤之以鼻，一方面是給自己找存在感，另一方面是覺得好像自己這樣一來就真的能成為高貴優雅的外國人了。這樣來看，這種批判者，跟他們批判的極端憤青，恐怕沒什麼本質區別。
還有一些人呢，他們的利益可以不與這個國家掛鈎，這個國家怎麼樣他們都能活下去。有着這樣的基礎，他們自然可以用超然的客觀的理性的姿態來俯瞰民眾，不用管什麼愛國不愛國了。
某種程度上講，大家還有愛國主義，表明這個國家還在正常運轉，而大家的愛國主義只需要在朋友圈表達，而不需要真的去犧牲什麼或者讓別人犧牲什麼，表明這個世界還在正常運轉——雖然相信真到了緊要關頭，大家都明白自己該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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