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金融化:美國資本主義“新常態” -拉娜·福魯哈爾
美國資本主義制度面臨着被拋棄的危機,因為金融滲透嚴重影響了實體經濟的復甦,破壞了美國公眾對資本主義制度的信仰。調查發現,18-29歲的受訪者中,只有19%的人認同自己是資本主義者,42%的人表示支持美國資本主義制度,在年齡段較高的受訪者中,這一數值也只是略有提升。美國人緣何不待見其過去一直引以為傲,並試圖向全世界輸出的資本主義制度?美國《時代》週刊經濟專欄作家拉娜·福魯哈爾(Rana Foroohar)針對這一調查結果指出,從“千禧一代”到中年美國人,都已對國家的經濟基礎感到不滿,對毫無起色的經濟復甦感到厭倦,人們開始質疑:資本主義制度究竟為誰服務?又在對抗誰?但這番源於貧富差距的質疑並沒有觸及問題的實質,她提出的分析角度是“金融的崛起與產業的衰落”。這一觀點在其著作《製造者與獲得者》(Makers and Takers)中有詳細探討。福魯哈爾觀點的一個檢索版本曾在英國《衞報》刊登,對此《參考消息》業已做出報道《英媒:經濟金融化致歐美資本主義崩潰》[1]。本次選取拉娜·福魯哈爾在《時代週刊》刊登的文章《美國資本主義制度的危機》(American Capitalism’s Great Crisis)[2],該文提出的“金融/產業”分析視角,不單適用於美國,如果説“金融主導經濟”是一種病症,那麼亟需治療的除了美國,還有大部分世界領先的市場經濟體。
拉娜·福魯哈爾首先對美國的經濟問題做出了診斷,即“經濟金融化”,這一學術術語指代華爾街及其思維方式主宰美國的趨勢。這個趨勢的演變具體可從金融部門與產業部門關係的歷史沿革來看:18世紀90年代至20世紀70年代早期,自美國統一的國家債券和銀行體系建立以來,金融部門吸納個人和機構的存款,然後將其投入產業部門,由此創造出新的就業機會和財富。其中經歷了許多大起大落,包括過分投機造成的經濟蕭條,但是總體來看,在此期間金融部門基本都是服務於產業部門的,是國家經濟的重要一環,卻非核心。之後,金融部門的角色發生了轉變,目前來看,金融市場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資金流入了產業主幹道。投資產業部門的業務,不再受到金融機構的青睞,它們更願意作為資金中介,投入風險小且週期短的領域,如房產、股票和債券等現存資產。如今美國金融部門已經佔到經濟總量的7%,1980年代時這一佔比僅為4%,而且佔據了整個企業利潤的25%,卻只創造了4%的就業.

美國華爾街強大的遊説力量主導國家金融政策
“經濟金融化”表現為金融活動愈發活躍、生產性借貸債務投機活動不斷增多、股東價值在公司治理中佔據主導、私有和公共部門的自私想法都很突出,金融家及高管的政治權力日趨膨脹等。如今,“經濟金融化”滲透了整個美國資本主義制度,成為一種讓人不安的“新常態”。
“新常態”的源頭可追溯到20世紀70年代經濟滯脹時期,美國政府通過金融擴張來修復資本主義經濟。拉娜·福魯哈爾指出,撤銷金融管制是錯誤的決策,決策者明顯受到了來自金融利益集團的影響。卡特政府時期打開金融創新的大門,里根政府時期主張建立“所有權社會”,將醫療、養老等社會保障與股票市場掛鈎,克林頓政府時期依然延續這一趨勢。格林斯潘利用寬鬆貨幣政策創造了一個用貨幣掩蓋經濟問題的社會環境,以致於現在只能依靠維持零利率來避免再次陷入經濟蕭條。這些政治家本來被委以維持市場平穩運行的責任,卻沒有采取有效的措施改善局面,反倒打開了“經濟金融化”這個潘多拉的盒子。

佔領華爾街示威者表達對1%最富有美國人的不滿
金融家們在這場變革中賺得盆缽滿貫,企業、居民消費者、政府卻被套牢,擺脱不了債務的驅使。各種各樣的私債、公債逐漸攀高,又進一步加劇了美國金融風險。
企業衰落,一方面源於金融部門投資的減少。從1978年到2012年,硅谷新設企業數量減少了44%,因為金融部門將關注點從借貸轉向了投機。另一方面由於投機活動帶來的利潤遠超實業,所以企業更關注短期收益,不再倚重生產經營活動。現在的企業都在嘗試涉足金融,就連大型的科技公司也不例外。要知道,新興產業能夠為國家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和新的經濟增長點,而金融的過度膨脹只會擾亂經濟,消磨企業家精神,致使經濟活力減退。拉娜·福魯哈爾認為,金融部門須為企業研發投入的減少負責,大量的企業資金被用於股票回購,抬高股價,讓投資者和高管從中獲益。所以,有的企業不願上市,否則其核心實業將受到華爾街的操控,無法真正創造價值。
居民消費者還感受不到危機,以為自己比較富有,因為金融造成了虛假繁榮的景象。實際上,在“經濟金融化”的驅動下,家庭已經揹負了沉重的債務負擔。而且美國公共養老金虧空嚴重,有百萬居民的養老金得不到保障。
政府也不避免地被捲入了資本市場。拉娜·福魯哈爾舉例道,她曾詢問奧巴馬政府財政部某高級官員:為什麼銀行家以外的許多利益相關者,並沒有成為多德弗蘭克金融改革法案的意見徵求對象?該官員回答説:“除了銀行家,我們還應該與誰交換意見呢?”可見,政府部門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金融家們已經逐漸操控了政府,利用公共政策為其牟利。

2013年美國最大的6家銀行擁有美國金融系統67%的資產,金融資本壟斷有增無減
事實證明,金融系統只服務於自身,而沒有服務於實體經濟。2008年金融危機後的經濟刺激政策,讓那些持有80%以上股票的10%富人更加富有,而維持2%增長的經濟依然黯淡。美國公眾意識到,當下的資本主義制度是與大多數人利益相悖的,“經濟金融化”的路線必須被拋棄。為此,拉娜·福魯哈爾提出:要消除金融主導的思維方式;改革以金融為核心的商業教育;改革税務系統,過重的税負會促使新設企業去推動過度消費、參與投機活動;此外,有必要反思美國的養老政策,設計更合理的房屋政策,抑制金錢至上文化;最後,要發起更大範圍的討論,過去金融只存在於部分人的話語體系當中,包括金融家和政策制定者,他們出於自身利益推動金融擴張,並用艱澀的話語壟斷了這場討論,而在民主社會中,複雜即意味着排外。
拉娜·福魯哈爾坦承,要找到解決方式並不容易,沒有良方,也沒有人知道21世紀高效、先進的市場體系運作模式是什麼。她同時發出警告,美國資本主義制度已經積重難返,如果對現狀放任不顧,很多人的福利將岌岌可危。一攬子技術層面的系統調整並不能解決問題,目前需要的是“救生式”的干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