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海：台灣軍公教年金問題有多嚴重？

9月的台北，蔡英文欲靜而民怨不止。軍公教勞、旅遊業者、勞工將輪番上街抗議，自詡“最能溝通的當局”的蔡英文在這關鍵時刻卻與民眾無法溝通。9月3日是台灣“軍人節”，監督年金改革行動聯盟發起“反污名，要尊嚴”抗議活動，擬號召10萬軍公教勞上凱道。

軍公教上街頭的最關鍵原因，是不滿蔡當局研討的年金改革污名化退休軍公教人員。又鑑於蔡當局的年金改革會議有刻意分化軍公教、勞工之嫌，此次抗議還積極動員勞工參與，形成台灣社會運動史上第一次軍公教勞一起抗爭的局面，上台100多天的蔡英文，即面臨其執政以來的第一場大型街頭運動。

蔡英文的如意算盤

8月31日，台灣指標民調公佈最新調查，蔡英文的滿意度首次出現了“死亡交叉”（不滿意度高於滿意度2.2% ），“獨派”人士吳澧培點名要蔡英文親信林全下台。在民眾不買單、“後院失火”的情況下，安撫軍公教人員，減少抗議聲浪就顯得頗為必要。

以往民進黨是反對軍人着軍裝上街的，理由是滿街都是穿軍裝的人彷彿是大軍壓境。可現在畫風一變，蔡英文鼓勵軍人在9月3日穿上軍裝，和家人、男女朋友到街上逛街，以改變台軍形象。在更早前，由“退輔會主委”李翔宙轉述，蔡英文同意軍人年金與公教切割、單獨處理，對於終身俸不高的基層榮民不進行改革。

蔡英文這邊大唱紅臉，自己的下屬唱起了白臉。

軍公教萬人大遊行

與此同時，“退輔會副主委”李文忠警告現任軍人、痛批退役軍官：若是軍人蔘與遊行，應加以懲罰；退役將領們不顧防務安全，公然呼籲軍人蔘加遊行，這是非常要不得的行為。“國防部”發言人陳中吉則説，現役軍人不應該也不適宜去遊行，如果有人被檢舉，會視個人狀況處理。聽聞軍公教要上街，民進黨副秘書長問“要造反”嗎？坊間傳聞抗議人士舉着要造反的旗子開赴凱道，要爭的就是一口氣。

唱白臉好理解，當局不就是嚇唬嘛，那蔡英文唱紅臉又是幾個意思？

很明顯，蔡英文近期的喊話、釋放的消息都瞄準了抗議的中堅力量----軍人。蔡英文刻意將之與公務人員、教師、勞工團體區別對待，既有分化抗議團體的意圖，也有徹底給軍人扣上“社會米蟲”大帽的嫌疑。

如果軍人因為蔡英文釋放的利益而較少出現在街頭，剛好給了蔡英文污名化的口實，“你看這些人的確貪錢”；倘若不是如此，則可以表示蔡英文為了年金改革、挽回軍公教上街頭盡了許多努力，是軍人“貪得無厭”。

此外，現役軍人倘若真的穿軍服上街，太過顯眼，參與抗爭難免被人舉報，光這一點就會讓不少現役軍人望而止步。許多學校將9月3日訂為學校日，讓想聲援活動的教師無法出席。如參與抗爭的主體均為中老年羣體，恰好達到蔡英文割裂世代、加劇年輕族羣與中老年族羣對立的意圖。

“世代正義”一直是蔡英文拉攏年輕選民的必殺技，這一來她又可以打着為了“年輕人的未來”的幌子，行清算鬥爭之實。

以為胡蘿蔔就能唬住、大棒就能嚇住軍公教？蔡英文的小算盤打得難免想當然了，最終軍人還是堅持原本的抗議方案，朝蔡英文怒吼。

軍公教福利的由來

20世紀中期，台灣當局忌憚大陸攻台，當局支出以防務為優先，導致軍公教人員待遇偏低。有記載説，1960年代台灣公教人員“陷於飢餓邊緣，痛苦萬狀”，退休後的待遇則更加悲慘。儘管有相關退休法規，諸多符合條件的公務人員仍然不願退休，影響公共部門人事的新陳代謝。國民黨為了穩固政權，獲得軍公教的支持，開始改善軍公教待遇，彼時當局財政拮据，無法拿出大筆現金擔負退休金，於是便出現了所謂的“十八趴”（軍公教將退休金以及公保給付存在台灣銀行所能享受的特別優惠利息待遇）。

1960年發佈的“退伍除役官兵優惠儲蓄存款辦法”第4條規定，優惠利息比照金融機關一年期存款利率加50%計算，但最低不得低於年息18%。制度實施第一年，優惠利率水平訂為年息21.6%。當時銀行一年期存款利率為14.2%，軍公教優惠存款利率與一般銀行利率沒有明顯差距，並未引發太大的爭議。

數次修訂後，於1983年優惠利率的下限定為18%，其後未再改變。1995年實施退撫新制後，新進人員不適用此優惠。也就是説，“軍公教18趴”只有1995年前參加工作的人才有資格享受，而這部分人在逐漸逝去。

1972年，台灣當局規定軍公教可享受1個月全薪的年終慰問金，從1989年起提高至1. 5個月全薪。據統計，僅加發的1個月全薪年終工作獎金和“退休金優惠存款年息不低於18%”兩項規定，就使公務人員收人增加了三成以上。

總體説來，除18趴和年終慰問金外，軍公教人員每年有春節、端午和中秋三節慰問金；子女可比照現職人員享有教育補助，領到大學為止；死後，父母、配偶和未成年子女等，也能選擇繼續領相當於月退休金一半的月撫慰金。退伍軍人享有水電補助，每月用水20噸以下、用電340度以下，可享受半價；還享有全額健保費補助，眷屬可享七成保費補助等。

2013年，在台灣傳出勞保基金可能破產之時，民進黨“立委”管碧玲以“公平正義”為口號提出削減軍公教福利的口號，將戰場轉移到軍公教身上來。在馬英九政府主導下，國民黨大幅削減軍公教的年終慰問金，除收入2萬新台幣以下及因公致殘的本人及家屬外，不予保留。

對馬英九的做法，藍營頗多怨詞。“立委”蔡正元多次大力批判馬英九的改革方向是隨民進黨起舞，缺乏系統考量。來自軍公教聚集區的“立委”孫大千也表示，沒能擋住黨內關於刪減“軍公教”人員退休福利的決策，對不起那些曾為台灣打拼過的軍公教人員。

在2014年的縣市長選舉中，深藍區域投票率偏低，以往藍營民眾“含淚投票”不再出現，國民黨“六都”執政權只剩下新北一市。藍營深刻體認到選舉危機，當局將年終慰問金的發放門檻由2萬放寬到2.5萬，然而在2016年的選舉中仍然落敗。民進黨的票數與2012年相比僅成長80萬而已，國民黨卻大幅減少300萬。失去軍公教的支持，成為國民黨失去“江山”的最後一根稻草。

蔡英文深知年金改革是塊燙手山芋，不想碰又不得不碰。國民黨的改革得罪了鐵票羣體，民進黨負責年金改革的“政務委員”林萬億提出的方案，也被向來挺綠的勞工強烈抗拒。倘若直接出台成文的版本，蔡當局要承擔相應的政治責任，得罪綠營支持者會影響往後的選舉得票。

若在年金改革會議上沒有自己的版本，所有內容是各界代表“討論”出來的，蔡英文大可把責任推給改革會議，自己只是負責執行就好。倘若改革方案遭到國民黨的杯葛，打上“反改革”、“不依循民意”的帽子，國民黨也沒啥好説的。最為關鍵的是，改革的對象以國民黨的鐵票為重點，改革成功是表現國民黨無能、削弱其基本盤，改革不成功也是給國民黨下馬威，綠營並沒有損失。

年金改革的迫切性

正是因應蔡英文的年金“改革”，軍公教選擇上街抗議，這是幾十年來的第一次，也有不得不説的苦衷。

軍公教優惠政策的制定是在上個世紀，每逢選舉就被人拿出來討論，各黨改革很少實質性徵求他們的意見：國民黨直接砍慰問金，民進黨擺了桌鴻門宴等他們，反而背上了污名。打着反十八趴旗號的主席蔡英文，也曾領取十八趴，存款高達410萬元新台幣。被這樣的人批評領取十八趴，軍公教怎能忍？

雖説軍公教羣體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但改革也的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1974年台灣軍公教的退撫經費佔當局總預算的3.8%；到1994年退撫經費已佔總預算4.22%。至2002年7月底，台灣各級政府拖欠公務員退撫金優惠差額利息共349億元新台幣。至2012年9月底，地方政府還拖欠優惠差額利息315億元。據預測，台灣各級政府未來17年還要再投人2兆新台幣的財政預算，以補貼公務員退撫金優惠差額。

2010年，台當局僅優惠利息支出達新台幣462.8億元，相當於總支出的2.4% 。幾年前，有媒體算了一筆賬：18%優惠存款一年要支出801億元，年終慰問金要202億元，退休金加上各種補貼，每年總支出約3000億元，超過了台灣18個縣市的年度預算。

軍公教退休人員福利已成為台灣當局財政的沉重負擔。根據最新一次的精算報告，軍、勞、教、公各基金入不敷出的年度，分別在2011年、2018年、2018年和2019年；各基金用罄的年度分別是2024年、2027年、2028年和2030年。

因此，現行軍公教年金制度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在台灣，年金改革也是共識，但是應當如何改則成為了交鋒的關鍵。年金改革既受政治立場的左右，又常常被當做是政治工具。

林全為了安撫軍公教上街頭而火速核准的年終慰問金，就飽受詬病。2013年，馬英九大砍年終慰問金，只保留因公傷殘、死亡者本人及其遺族，收入在2萬元新台幣以下者兩種情況，節省近200億元新台幣，但彼時民進黨“立法院黨團”決議認為，年終慰問金“於法無據，一毛都不能留”。在野的時候認為年終慰問金於法無據，執政時候為了安撫軍公教火速核准，完全是換了屁股換了腦袋。

蔡英文的未來困境

台灣早在1993年就進入老齡化社會，如今老年人佔比已達到12.5%，勞動年齡人口在未來20年內預估每年減少18萬人。與此同時，台灣的經濟形勢堪憂，林全更直言今年度GDP成長保1%困難。台灣年金支出給台造成的潛在負債高達18萬億元新台幣，未來台財政預算的四成將不得不用於年金支付。

台灣早期勞動年齡人口多，沒有大量政府給付的問題，個人繳納的費率低。當政府財政難以維持，以及人口結構步入老齡化時，再想改革承擔比例，加重勞動者負擔，民眾就會因為習慣於低保費而不願意。

各個政黨不敢遵循經濟規律漲保費，甚至為了和在野黨比親民，屢屢使出“要五毛給一塊”的競爭手段，最終導致了“繳得少，領得多”、財政開支不斷加大。

上述幾大年金改革關鍵點中，少子化難題、促進經濟增長、提升個人繳費、改變“逢選舉就加碼福利承諾”的現狀，這都是蔡英文難以做到的。新南向政策“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的尷尬現實，既無法填補放棄大陸市場的損失，更引來對蔡英文經濟政策的質疑。

蔡英文不想同大陸改善關係，短期內無法走出台灣經濟的困難期。她需要一些能引起基層選民共鳴的議題來轉移視線，在通過鬥爭國民黨的不當黨產條例之後，她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國民黨的基本盤、勞工的“敵人”——軍公教人員。

蔡英文在年金改革會議之前，先下“溯及既往、無關信賴保護原則”的一刀切結論。會議之中，各個團體講述己方的苦處，認為應當少砍甚至不砍自己福利，團體之間的對話多是雞同鴨講，尷尬難為。唯獨在批評軍公教方面，各團體似乎達成了一致，一場本應討論年金改革的公聽會，變成了“批鬥”軍公教的場子。

會議之後，各種親綠名嘴毫不留情地將退休軍公教打成“米蟲、肥貓、既得利益者、反改革”族羣，甚至將“潛藏負債”、“台灣財政虧空”責任歸結于軍公教年金，卻不檢討其他方面的問題。林萬億再次強調要1年內要完全改革，年金要溯及既往、沒有信賴保護原則，擺明了要拿軍公教開刀。

蔡英文的倒行逆施，導致數十萬軍公教勞上街頭，這樣大動作的示威活動，在台灣歷任領導人就職初期是少見，甚至是沒有的。馬英九在執政兩三年後遇到十萬以上民眾抗議，蔡英文剛剛就職100多天就面臨大型抗議，未來的執政道路難以順遂。撕裂社會、經濟乏力、年金改革難以成功，似乎已經成為蔡英文執政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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