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博尼:美國商業體育聯盟的政治正確
“我之前很感激這開啓了一個對話,但是另外一方面,這讓我有着不好的感覺,因為我的家人在面對那些問題,還有芝加哥這座城市也在面對這些問題,這看起來正在被人用來謀取政治利益。”
這段話來源於美國職業籃球聯賽(NBA)明星後衞德維恩·韋德(Dwyane Wade)9月2日接受美國廣播公司新聞(ABC News)的採訪。韋德所説的“對話”和“問題”,指的是發生在自己家庭的一場悲劇。芝加哥當地時間8月26日下午,韋德的堂妹妮科婭·阿爾德里奇(Nykea Aldridge)在芝加哥一場街頭槍戰中被誤傷,隨後不治身亡。
此後,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共和黨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推特上寫道:“德維恩·韋德的堂妹在芝加哥與她的孩子走在街上被槍殺,就像我一直説的那樣,非裔美國人會給我投票的!”韋德針對的,就是特朗普的這番言論。

來自美國全國廣播公司網站體育版關於特朗普發言和韋德回應的報道
自上世紀末登錄中國以來,NBA以成熟的市場運作和高水平的競技對抗,在中國球迷心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很多中國球迷甚至認為,NBA之所以成為體育市場經濟的標杆,因為它以成熟的市場運作,排除了政治的干涉,它可以包容世界上任何一國最優秀的籃球運動員同場競技,真正做到了體育的國際化,使球迷感受到了純粹體育帶來的巨大魅力。
更有知名的體育評論人認為,NBA正因為排除了政治干涉,才得以實現完全的市場化,帶來龐大收益的同時,也使球隊、球員、觀眾都能從中受益。
但事實的確如此嗎?至少從特朗普的大放闕詞和韋德抗議的無奈中,筆者無法看到NBA的“純粹化”和“去政治化”。
事實上,“韋德事件”只是NBA諸多此類事件的一個縮影。早在上世紀60年代,波士頓凱爾特人隊主教練奧爾巴赫就因排出NBA史上第一個全黑人首發陣容引起了巨大爭議,但又因當時席捲美國社會的黑人平權運動而逐漸得到支持。
1991年,正值生涯巔峯的“魔術師”約翰遜(Ervin ”Magic” Johnson)被查出感染HIV病毒,有球員因此拒絕與其同場競技,不過在次年的全明星賽上,魔術師得到了喬丹、巴克利等頂級球星的力挺。

1992年在眾球星鼎力幫助下,已經因感染HIV的被迫退役的“魔術師”約翰遜重返NBA全明星賽,並獲得最有價值球員
2013年4月,華盛頓奇才隊中鋒傑森·科林斯(Jason Collins)成為史上第一位公開同性戀者身份的NBA球員,得到了時任NBA總裁大衞·斯特恩(David Stern)和科比、詹姆斯等諸多球星的公開支持。
2014年,時任洛杉磯快船隊老闆唐納德·斯特林(Donald Sterling)因被曝光針對黑人的嚴重種族歧視言論,掀起了美國社會的軒然大波,最終快船隊更換了老闆。

公然發表種族歧視言論的前洛杉磯快船隊老闆斯特林
今年7月22日,NBA聯盟決定撤銷夏洛特市2017全明星週末的舉辦權,原因為夏洛特市所在北卡羅來納州政府出台了一項“規定人要按生理(官方登記)性別使用公共洗手間/更衣室”的HB2法案,這一舉動被聯盟認為是歧視非異性戀者(LGBT)人羣行為。
如此看來,NBA為反對種族和羣體歧視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恰恰因為這個原因,NBA聯盟的政治化也表現了出來。美國一直以來以社會的包容性標榜自己,公開的歧視行為和言論在美國社會往往會引起巨大的爭議。同時,NBA也作為一個具有巨大國際影響力的體育聯盟,是美國國家形象的體現。在這樣一個“美國門面”的組織中,出現此種如此露骨的歧視性言論,不僅會影響美國本國社會的穩定,還會嚴重損害美國的國際形象。
雖然北卡羅來納州的HB2法案與夏洛特市舉辦2017年NBA全明星週末沒有直接的聯繫,但是NBA聯盟為了維護自身在美國社會中的形象,更為了維護美國尊重和保護非異性戀者羣體的“政治正確性”形象,取消了夏洛特舉辦下年度全明星週末的資格。對於此種“政治正確”的表現,夏洛特黃蜂隊老闆,前NBA著名球星喬丹也只能無奈地表示:“我們理解NBA的決定,也理解下賽季在夏洛特舉辦全明星週末所要面臨的挑戰。各方面為了將全明星週末留在夏洛特都竭盡全力,但是最終我們沒有做到,對此我們很失望。”
一直以來,NBA作為美國國家形象的代表之一,也是美國對外輸出自身文化軟實力,體現優越性的工具之一,美國對於NBA的形象塑造不可謂不花功夫。
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美國首次派出了喬丹、“魔術師”約翰遜、拉里·伯德等NBA各位置上最頂尖的球員組成的“夢之隊”,以全勝戰績並場均勝分三十分以上奪得金牌,一舉奠定了美國男籃在國際賽場上“不可戰勝”的地位。
但到了2004年雅典奧運會,第六代“夢之隊”卻陰溝翻船,不僅在小組賽先後輸給波多黎各和立陶宛,在半決賽中更是輸給阿根廷,最後只取得一塊銅牌,這對於之前獨孤求敗的美國籃球無疑是莫大的恥辱。奧運會結束後,美國社會對“夢六隊”和NBA口誅筆伐,有媒體批評美國NBA球員的球風“華而不實”,還有批評NBA頂級球星因懼怕恐怖主義威脅拒絕為國效力。而美國球員在出席奧運籃球晚宴時穿着風格嘻哈休閒,更是與其他國家球員西裝革履的正式裝扮形成了鮮明對比。NBA無論在國際社會還是在美國國內形象一落千丈,使美國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為挽救美國籃球的聲譽,乃至美國籃球代表的國家形象,一系列規定應運而生。

“夢六隊”成員,著名球星艾弗森是NBA美式嘻哈裝扮的代表,這種風潮當年也曾影響了大洋彼岸的中國年輕人
為了規範NBA球員的對外形象,2005年10月17日,NBA頒佈着裝禁令,規定“所有球員在參加或者離開比賽場地時、因傷休戰在替補席觀戰時、參與NBA官方商業活動時(新聞發佈會、慈善活動等)的着裝都必須是商務或傳統風格。禁止球員穿着和嘻哈文化(hip-hop culture)相關的時尚服飾,如經典復古球衣或其他球衣、嘻哈風格牛仔褲、帽子、頭巾、休閒T恤、誇張的珠寶飾品、運動鞋以及林地靴等”。
而為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復仇”,美國籃協重新徵召了科比、詹姆斯、韋德、安東尼等當時NBA最頂尖的美國球員,由著名教練邁克·沙舍夫斯基(Mike Krzyzewski)帶領,進行了較為系統的訓練和磨合。這支隊伍以“救贖之隊”為名,為的就是重奪奧運冠軍,挽回NBA乃至美國籃球在2004年失去的榮光和聲譽。最終,美國“夢八隊”如願登頂奧運之巔,而球星們在中國受到的山呼海嘯般的歡迎和追捧,恰是NBA文化成功輸出的體現。

2008年重返奧運之巔的“夢八隊”,隊員們將金牌掛在主教練沙舍夫斯基脖子上
但是,即便是代表美國包容和自由文化和“政治正確”的NBA,又真的“包容”和“自由”嗎?2002年姚明剛進入NBA之初,曾遭到了湖人球星奧尼爾的公開歧視言論挑釁。在接受某家電視台關於第一次對決姚明的採訪時,奧尼爾曾對着鏡頭模仿着用中文嘰裏咕嚕説了一大堆挑釁性的話,這段訪問隨後發酵,上升到種族歧視層面。
而華裔球員林書豪也在接受採訪時稱,在出名之前,他曾經受到過諸如“你只是中國的進口產品”,“滾回中國吧”等種族歧視言論的攻擊。
無獨有偶,早在1996年3月,丹佛掘金隊後衞穆罕默德·阿卜杜爾·拉烏夫因抗議美國對中東穆斯林國家內政的蠻橫干涉,賽前拒絕向美國國旗肅立行禮,被聯盟禁賽一場。賽季結束後拉烏夫便被交易,之後流浪於世界各地的聯賽,這位1990年NBA探花秀,1993年NBA進步最快球員迅速隕落,很快銷聲匿跡。

穆斯林裝扮的穆罕默德·阿卜杜爾·拉烏夫,曾經被認為是現役巨星斯蒂芬·庫裏的模版
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姚明用在球場上統治性的表現獲取了奧尼爾的尊重。林書豪在2012年打出現象級的“林瘋狂”表現之後,美國總統奧巴馬更是稱自己在很早之前就通過美國教育部長等人知道了林書豪,並稱自己身邊的人都説林書豪將來必然有大作為。而拉烏夫卻因不同宗教信仰和違背“政治正確”而被迅速孤立和排除出聯盟。
如果一個社會的包容,要通過實力來“證明”,沒有“證明”之前則不配擁有尊重,而“證明”之後卻又將其歸因為社會和制度的優越性,同時正義之聲卻被視為“違逆”,那麼這種帶着有色眼鏡和意識形態“政治正確”,大概也是充滿着精神分裂吧。

林書豪的故事2013年被拍成紀錄片《林瘋狂》,在全美受到熱捧
“我們的全明星週末旨在成為一項世界性的籃球盛事,聯盟以及聯盟一直以來秉承的價值觀,意在團結NBA大家庭所有成員——現役及退役球員、聯盟和球隊官員、商業夥伴及球迷們。由於我們意識到我們無法選擇我們所在城市、州縣、國家的法律,我們認為自己無法成功地在夏洛特舉辦我們的全明星賽事。”
這段話來源於蕭華總裁關於撤銷夏洛特 2017年NBA全明星週末主辦權的聲明,恐怕筆者可以解讀為,在國家的“政治正確”跟“團結NBA大家庭的成員”的價值觀發生衝突之時,商業聯盟也得為政治正確讓路吧。既然如此,它還是某些體育評論人口中所謂的“純粹的商業聯盟”嗎?
參考資料 :
[1]《喬丹談被取消全明星舉辦權:理解聯盟的決定》
[2]《聯盟決定撤銷夏洛特2017年全明星主辦權》
[3]《韋德堂妹在芝加哥遭遇槍擊,不治身亡》
[4]《Dwyane Wade says he felt “conflicted” after Donald Trump’s tweet about cousin》
[8]《論體育的政治化傾向》
[9]《美國體育是另一種“舉國體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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