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洋:日本的“隱蔽族”與宅文化無關
近日,國內媒體廣泛報道了日本內閣府關注“宅男宅女”的新聞,稱有54萬多人云雲。但日本人口不少,“宅文化”又這麼發達,“宅男宅女”居然只有54萬?

筆者查到了日本《每日新聞》9月8日的報道。日本內閣府在7日公佈了一項調查結果顯示:在日本全國,連續6個月以上不工作或不上學,並且每天待在家中除了家人外不與其他任何人交流的15-39歲“隱蔽族(ひきこもり,Hikikomori)”約有54萬1千人。儘管與上一次在2010年的調查結果相比,“隱蔽族”數量有所減少,但是日本專家卻指出,日本內閣府的調查對象僅限於15-39歲這一特定人羣,反而未將40歲以上人羣納入調查對象,這將影響對“隱蔽族”的整體把握,因此今後有必要擴大調查對象的範圍。
原來是因為翻譯上的原因,使得很多媒體在進行報道的時候,大多將“隱蔽族”與御宅族混為一談。事實上,日本的“隱蔽族”和御宅族儘管有相似之處,但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羣體。
“隱蔽族”一詞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就已經出現了,但卻是在近幾年才開始被廣泛使用,並且還主要受來自英國的“尼特族(Not currently engaged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 NEET,ニート)”的影響。“尼特族”指的是英國16-18歲年輕人中不工作不上學不進修的年輕羣體。
2004年,作為當時東京大學社會科學研究所副教授的玄田有史和記者曲沼美惠在聯合撰寫的《尼特:不是自由職業者也不是失業者》一書中率先將“尼特族”概念引入日本,不過與英國略有不同,日本的覆蓋範圍更廣一些,即15-34歲年輕羣體。

隱蔽族
因為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至今,日本中小學生的“不登校(因心理或家庭等原因長期不上學或休學)”現象成為社會問題,所以作為理解年輕人“不登校”現象切入點之一的“尼特族”也就受到了日本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並引發了諸多褒貶不一的討論。
比如,2006年8月眾議院議員小澤一郎在接受媒體採訪談及“尼特族”時認為,“父母把(尼特族)子女從家中趕出去比較好。如果被趕出去,那麼孩子們會拼命努力…讓他們在無人島生活的話就可以。”前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在2011年2月的一次會議上表示,“(尼特族的問題)與我們大人有關,整個社會對孩子們過於溺愛。童年時沒有經歷過肉體上的痛苦(注:不是虐待)的孩子,長大後將成為非常不幸的人…日本的孩子因為缺乏忍耐力,所以造成了尼特族問題。”
與小澤和石原的觀點不同,日本經濟學者、大阪大學教授大竹文雄在2010年出版的書中這樣寫道“因為日本泡沫經濟崩潰後的長期不景氣,年輕人的就職困難長期持續。在這樣的經濟環境下,使得年輕人的勤奮價值觀坍塌,由此出現尼特族。”
現任日本防衞大臣稻田朋美在2006年9月接受產經新聞採訪時則提出“為了解決社會中的尼特族問題,政府應該實施‘徵農制度’。讓年輕人去從事農活,尼特族問題也就能解決了。”
而日本女子組合NMB48成員山本彩在2011年9月的一檔真人秀節目中還曾揶揄“尼特族”的主要食物是狗糧,由此成為網絡話題。雖然批評聲不少,但支持山本彩言論的網友更多一些——“山本彩的言論哪裏有問題?”“不想被當成廢物的話就去工作”。從日本精英階層到普通網民的觀點,其實不難反映出日本社會對於那些常年待在家中不工作不上學不進修年輕人的複雜看法。
雖然“尼特族”一詞在日本被普遍使用,但因為該詞本身具有標籤化、負面化,甚至歧視性色彩,所以很多日本文化保守人士和文化批評家也一直呼籲更改或停止使用該詞。因此,在這樣的現實背景下,“隱蔽族”一詞才重新被發現並開始被廣泛使用。
日語中,作為名詞的“ひきこもり”是由其動詞形式轉換而來的,願意為悶、窩在家裏或退隱。在日語語境中,“隱蔽族”的感情色彩要比“尼特族”更為中性一些,不至於有那麼多貶義(這一點可以參考漢語的“剩女”與“未婚女青年”)。
與“尼特族”一樣,“隱蔽族”也是指那些不工作不上學不進修的年輕人,但是其覆蓋範圍更廣,即15-39歲。而且,“隱蔽族”之所以隱蔽在家,並不是像英國年輕人那樣因良好的社會福利而不願意出門,相反日本的“隱蔽族”主要是基於個人心理與精神方面的原因。
日本筑波大學社會精神保健學教授、精神科醫生齋藤環是最早關注這一社會問題的日本專家,並且也是日本“隱蔽族”研究第一人。在其1998年出版的《社會的隱蔽族:未結束的青春期》中就嘗試分析“隱蔽族”的成因。齋藤認為,隱蔽族這一社會問題與年齡無關,主要是一種青春期並未完全結束的問題,即“青春期心智問題”與“未成熟青年問題”,也就是在人格成長過程中,因“未成熟”而引發的心理疾病。
事實上,觀察日本現在的“隱蔽族”也不難發現,他們不擅長與他人溝通交流,不願意甚至懼怕與社會接觸。這在某種程度上正契合了齋藤教授的觀點。不過遺憾的是,齋藤教授很早前發現了這樣的社會問題,但因為他的《社會的隱蔽族:未結束的青春期》出版過於超前,最終只賣了1萬多本,所以未能引起日本社會和日本政府的重視。

齋藤環
日本內閣府的這次調查結果顯示“隱蔽族”數量較上一次調查時減少了15萬,不過現在的54萬1千人也並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且要知道40歲以上的“隱蔽族”究竟有多少還不得而知呢。長此以往,“隱蔽族”將為日本社會帶來諸多隱患,比如公共福祉和家庭負擔等。當然,日本中央和地方政府也嘗試了諸多方法來解決該問題,比如建立夜間學校,讓他們可以在晚間人少的時候讀書學習;在醫療方面,通過心理醫生等專業人員進行開導等。
通過以上的介紹其實不難發現,日本的“隱蔽族”雖然和御宅族一樣,有待在家中的習慣,但事實上兩者有着本質的區別。如果説前者是基於心理、精神方面的疾病而“足不出户”的話,那麼後者則是因為個人興趣愛好而“深居簡出”。
新聞媒體在報道上的偏差,往往導致一些海外舶來的概念在中國發生異化,在筆者看來最明顯的就是中日兩國社會語境下的“御宅族”。
在日本,御宅族是指大眾文化的愛好者,比如那些對動漫、流行偶像、手辦模型、電腦遊戲等有特別興趣的人。他們對自己喜愛的東西頗有研究,甚至可以説是某一領域的專家。同時,日本的御宅族們大都有自己的工作,只不過在週末休息的時候更喜歡待在家中鑽研自己喜愛的東西。
不過,“御宅族”這一詞彙進入中國後,雖然一些基本要點還在(不經常出門、喜愛動漫卡通等),但是概念本身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比如宅男女神、AV影片等就“常伴”宅男左右。

日本宅男房間
因此,筆者認為國內媒體在報道日本“隱蔽族”新聞時,在新聞標題或正文中將“隱蔽族”與“宅男宅女”相提並論是不妥當的,畢竟日本的“隱蔽族”與宅文化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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