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一:去年我給美國學生出了道垃圾箱炸彈的題
在燈火通明的夜晚,鬧市區里人流湧動。商人在兜售自己的商品,而路人則興致勃勃地試戴衣物首飾,仔細端詳一件件感興趣的物品。這時,一位身佩匕首的人潛入到人流當中,遇到自己心目中的“異類”就猛撲上去,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這是公元1世紀時,一羣猶太狂熱分子為了抗爭強大的羅馬帝國入侵而做出的掙扎。這些人被人們稱為“匕首黨”(Sicarii),屬於奮鋭黨(Zealots)中比較激進的一支。他們會常常手拿匕首,在大街上隨時刺殺羅馬帝國的支持者,然後消失在人羣中。這使得羅馬帝國支持者們人心惶惶。
歷史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兩千年後的今天,在美國明尼蘇達州的一個購物中心,一位狂熱穆斯林在人流湧動的地方拿着匕首連扎數人。至少有一位受害者在受攻擊前被詢問了自己是否是穆斯林,在回答否定之後就受到了攻擊。
就在明尼蘇達匕首案發生後半小時,紐約曼哈頓發生了一起爆炸並有另一起潛在爆炸被及時發現(同一天,在新澤西還有另一起人為製造的爆炸襲擊)。這種高壓鍋遠程或定時引爆裝置可以説是匕首的升級版。同樣有很大的攻擊隨機性,能造成巨大的恐慌。
雖然紐約市長一開始不肯承認此次事件是恐怖襲擊(後來改口説沒有足夠證據證明襲擊事件與國際恐怖主義有關),但從可能產生的影響來衡量,無論襲擊的策劃者是同性戀維權極端分子,還是ISIS支持者,這都是地地道道的恐怖襲擊。

當地時間9月17日,紐約曼哈頓切爾西街區,警察警戒。
恐怖襲擊的真正傷害不一定在於讓多少人身體、性命受到了傷害,而在於讓未受到實際攻擊的更多人心理產生了陰影。當一個羅馬人走在路上,對任何一個行人都心存恐懼,緊盯對方手裏是否會拿着匕首。當在美國人走在大街上,都會四顧張望看是否有可疑物品,深怕下一個經過的垃圾桶就有可能爆炸的時候,恐怖主義就已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與之相反,如果襲擊者所攻擊的對象和動因不會讓周圍人感到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脅,哪怕襲擊者的目標是國家元首,這樣的行為都不一定能被歸為恐怖襲擊。上個月,曾經因為愛情試圖刺殺里根總統的欣克利在華盛頓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療35年後,終於被釋放。他當時的行刺雖然讓全美震驚,但因為目標很明顯(只是總統),動機也很單純(因為愛情),所以普通的民眾並不會因此感到恐怖,這樣的行為也就不能被稱為恐怖主義襲擊。
小布什政府時期曾經提出“War on Terror”,向恐怖開戰。其實這樣的一個提法,目標是非常不明晰的。“恐怖主義”一直存在,從學理上講“恐怖”是一種手段。
打個比方,諸如美國這樣的國家之所以可以維持國內秩序是因為它有自己的軍隊,它壟斷了武力,壟斷了“恐怖”。所以,其實“恐怖”被一個國家(state)擁有並壟斷,一直是常態。只不過,人們不習慣稱呼它為“恐怖主義”罷了。 所以“恐怖主義”也便往往屬於那撮企圖挑戰這個“壟斷”的另一方(弱得多的一方)。如果基地組織當年擁有美國軍隊的實力,那也許發動的就是常規戰爭了。所以,我們可以把“恐怖主義”想象成暴力的或潛在暴力的不對稱,由較弱一方向較強一方發動的襲擊。
恐怖主義有幾個必須的要素,這包括一個需要傳遞的消息(message),有恐怖分子作為消息的傳遞者(messenger),一個目標(target)(往往是一個可以做決定的人),一些觀眾(audience)(往往是那些看到或聽説事件的人),一些受害者(victims),而最終目的(object)是為了讓那些觀眾從毫不相關變得開始站隊:你要麼支持它,要麼反對它。
拿9·11襲擊舉例,那幾個劫機分子就是消息的傳遞者,傳遞一個要求美國退出伊斯蘭世界的消息。這裏的目標、觀眾、受害者、最終目的其實是很容易被混淆的。雖然飛機撞的是大樓,但那3000多個喪生的人並不是真正的目標,僅僅是“受害者”。真正的目標其實是美國政府高層可以做決策的人。恐怖分子希望美國政府可以過度反應(比如舉兵攻打伊拉克),從而既調動起與自己想法相同的人的積極性和仇恨感(“美國人又來侵略我們了!我們要團結起來誓死抵抗!”),又可以乘機在混亂中增加自己生存的空間。
其實公元1世紀的“匕首黨”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們希望通過羅馬帝國的過度反應來喚起所有生活在那個地區的猶太人可以起來一起抗爭,可惜未能如願,只能最終在馬薩達悲壯地集體跳崖。

匕首黨
去年我教課的時候給學生出了個題,説如果一個人在自家門口的垃圾箱裏放了一顆炸彈,等政府的垃圾車來的時候讓炸彈爆炸,這算是“恐怖主義”嗎?
學生討論得非常熱烈,各種答案都有。其實這都沒有絕對。但根據上面的構架來分析的話,如果這個人是針對那個具體收垃圾的人,尤其是沒有別的信息傳遞的話,那不能算“恐怖主義”,只能算“謀殺”、“兇殺”。如果這個人之前就已經公開表示過對收垃圾的服務很不滿意,政府一直不理不睬,他的行為使得所有其他本地收垃圾的員工都感到了恐懼,甚至大批政府的工作人員都會改變行為或者般往別處,那這就更接近“恐怖主義”的範疇。
很多讀者看到這裏可能會有疑惑,尤其是熱愛和平的你,可能會覺得為什麼“恐怖主義”這麼壞的東西,到你這兒能這麼冷血地解釋,甚至看起來好像那些恐怖分子有時還挺有道理似的。其實“恐怖主義”在很多研究這個課題的學者看來,確實是一箇中性的詞。它究竟是極惡還是極善取決於個人的立場、價值與目標,“恐怖主義”本身只是一個手段。
以色列前總理梅納赫姆·貝京(Menachem Begin)以及巴勒斯坦前領導人亞西尓·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都是恐怖分子。大家可以搜索一下英國託管巴勒斯坦地區貝京作為伊爾貢這一組織領導人所製造的種種血案,以及阿拉法特為首的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在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所製造的慘案。但兩人卻都是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恐怖分子”獲得“諾貝爾和平獎”,這是“諾貝爾和平獎”的錯,還是我們需要更深層地思考“恐怖主義”究竟是什麼?究竟是否存在“一個人的恐怖分子,可能是另一個人獲得自由解放的戰士?”(Is one man’s terrorist another man’s freedom fighter?)
美國一天數起襲擊事件,也證明打了這麼多年“反恐戰爭”的美國人,該好好想想“恐怖主義”究竟是什麼了。
我們也許只有瞭解“恐怖主義”的動機和恐怖分子的心理,才能更好地去應對。比如,大家都覺得恐怖分子肯定都是絕望了,所以才會去做自殺式的襲擊。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説,恐怖分子恰恰是內心依舊充滿希望,他們覺得他們自己最終會勝利,個人也會獲得“榮耀”,所以才會有那樣的行為。
伊斯蘭極端分子認為如果他們“光榮戰死”,他們不僅會去天堂,每天晚上他們還可以得到72個“Houris”(美若天仙的處女)的陪伴。所以因為狂熱宗教而生的恐怖分子往往是希望犧牲的。當然,如果單純是為了政治目的而使用“恐怖主義”的恐怖分子,雖然也會願意犧牲,但最好還是避免犧牲。
恐怖主義滋生地的宣傳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在中東地區,一個比較普遍的傳言是:“在2001年9月10日晚上,很多曼哈頓的猶太人都接到了電話,讓他們第二天不要去上班,而9·11襲擊中沒有猶太人喪生。所以9·11是猶太人企圖陷害阿拉伯人,陷害伊斯蘭教的陰謀……”當然,我們知道有幾百個猶太人在此次襲擊中喪生。但更險惡的陰謀論可能會散佈這樣的謠言:“不管有沒有猶太人喪生,一旦被襲擊了,美國自然會去打擊伊斯蘭國家”,所以,在恐怖分子滋生的地區如果始終流傳這樣的言論,那恐怖主義的蔓延也就相當容易了。
巴勒斯坦的小朋友們中流行一種叫“Shahid”的遊戲,大致就是讓一個小孩扮演烈士,然後大家在這個烈士完成了自己的“壯舉”之後可以榮耀地被大家抬着走。小孩們都紛紛爭當這個“烈士”。這種氛圍,孕育着仇恨,滋生着“恐怖”。
瞭解“恐怖分子”產生的深層原因,才是最好的應對“恐怖主義”的前提。
暮雨中的風鈴解讀:
美國等西方國家對中國這種意識形態不同的政治體採取的抹黑、歪曲和誇大其詞其實目的和恐怖分子相同,只不過受害者被奪去的不是生命而是生存和發展的機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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