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嫺:非裔的每一次爆發,僅僅因為種族歧視?
日前,美國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市,因為警察槍殺一名非裔青年,引發警民對峙2天,抗議活動變成大規模騷亂和出現劫掠行為,州長下令進入緊急狀態,甚至打算調動國民警衞隊。
騷動被平息後,警方在當地時間24日公佈錄像,警察局長普特尼稱,警察見到史考特持有大麻和武器後,當下認定此情勢“對我們和公眾構成安全問題”。但雙方各執一詞,人們重新糾結於美國的警民衝突,種族歧視、人權、法律和秩序以及美國社會貧富兩極分化等等問題。
北卡羅萊納州的夏洛特市對很多人來説並不陌生,今年2月,夏洛特市市議會通過法規,允許變性人自由選擇自己認同性別的衞生間和更衣室。這項法規在全美引起軒然大波,導致自由派和保守派在政治、法律文化上進行了一系列激烈較量。日前警察槍殺非裔青年史考特引爆一場大規模騷亂,重新將夏洛特置於美國政治的風口浪尖,引起新一輪關於種族歧視和槍支等問題的爭論。
這些歷來撕裂美國社會的尖鋭問題,使處於搖擺州地位的北卡面臨新的選擇,或許對即將到來的美國大選產生影響。

9月22日晚,美國夏洛特-梅克倫堡警察局的警察在夏洛特市街頭巡邏
美國近年來黑白警民衝突日益激烈,白人警察打死非裔的事件時有發生,且動輒引發抗議和騷亂,例如影響很大的2014年密蘇里州的弗格森鎮事件,引發美國上百個城市舉行抗議示威活動。
然而,與弗格森事件不同,夏洛特事件有其鮮明的特點:其一,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80年代,在美國南方其他城市仍然糾結於種族隔離陰影時,夏洛特已經以黑白學童同校向外界展示種族和諧,如果考慮到2006年路易斯安那州還出現白人女司機強迫車上的黑人學生給白人學生讓座的現象,夏洛特一向自詡為種族和諧的城市,也算差強人意。和密蘇里的弗格森相比,北卡的夏洛特可以説是一座安寧的宜居城市。
其二,夏洛特事件的另一鮮明特點是,被打死的是非裔,開槍的警察也是非裔。在夏洛特事件中,以往引起騷亂的“白警打死非裔”的模式已不相宜。然而,即使是非裔警察開槍打死非裔青年,夏洛特仍然爆發示威抗議活動,非裔民眾的口號仍然是“黑人的命也是命”,“沒有正義就沒有和平”,帶着強烈的反對種族歧視的色彩。這就意味着,參加抗議示威的非裔民眾認為,只要非裔被警察槍殺,就是種族歧視,無論開槍者是白人警察還是非裔警察。
據媒體報道,2015年,被美國警察射殺的有1186人,其中白人約500人,非裔超過300人,拉丁裔約200人,餘下的是亞裔和印第安土著,其中亞裔人數最少,估計不到20人。從調查的圖表看被警察打死最多的還是白人,約佔42%,非裔約佔30%。當然從人口占比來看,非裔被打死的比率遠遠超過在人口中的比率。
但有一個問題是,人們幾乎沒有看到白人為此集會示威遊行,拉丁裔似乎也沒有。因此,不能簡單地看待美國警民衝突中的種族因素,尤其像在夏洛特,當開槍的是非裔警察時,就很難將其簡單地理解為種族歧視。
夏洛特的槍聲,也許並不僅僅是因種族歧視而打響;騷亂也不僅僅是因為這聲槍響而起。包裹在這層外衣下面的是更深層次、也更難以解決的問題,而這才是美國社會的本質。

曾經震驚全美的弗格森騷亂
根據美國經濟政策研究所(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的最新報告,在美國勞工薪資30多年來停滯不變的同時,非裔和白人勞工的薪資自1979年以來差距最大。報告指出,在相同的教育背景和資歷的情況下,同一都市區的非裔男性的薪資,低於白人男性22%,非裔女性和白人女性的差距更拉大為低於34.2%。這只是在和白人相同教育背景和資歷情況下的比較,如果是普通的非裔民眾,這樣的差距只有更大沒有更小。
再看一組夏洛特的數據。夏洛特市屬北卡羅萊納州梅克連堡縣,據媒體報道,2015年,針對全美100個大縣進行的窮人子弟經濟方面進步的機率,梅克連堡縣排名第99。如果從這個角度看,夏洛特在非裔警察打死非裔青年後發生騷亂,也就不奇怪了。有句老話是“貧窮是罪惡的根源”,這句話應該理解為社會貧富懸殊造成的結果。
在美國,種族隔離是絕對的政治不正確,但是在美國,貧窮的非裔民眾聚集的社區,和富裕白人和中產階層形成隔離是不爭的事實,雖然不是被強制的。1965年民權法案以來的半個多世紀,美國少數族裔的平等權利受到種種保護。然而,對美國非裔來説,廣義上的種族隔離並沒有消失,只要看很多城市被稱為“黑人區”的社區就可以瞭解,貧窮的非裔聚集在一起,吸毒、鬥毆、槍殺……等等,非裔社區犯罪率居高不下,這些社區和往往相隔幾個社區的整潔的白人居住區,可謂天壤之別。
剛來美國時,筆者曾經誤入洛杉磯非裔貧窮社區,説實在那是一種很難令人忘卻的體驗,印象中的感覺就是破敗、骯髒、混亂,以及在路旁一排排冷冷注視的眼光中脊背上莫名發涼。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當年洛杉磯治安最差的地方之一。迅速掉頭退出後,在燦爛的陽光下回到朋友處,恍如經歷兩個世界。無論人們把美國想得多麼美好多麼富足,美國的窮人依然存在,尤其是美國非裔窮人。
據説非裔羣體流行一句話,如果你想要出人頭地,就必須搬出去。很多地方,隨着非裔的入住,先是白人搬離,然後是非裔中有成就者或者立志有成就者搬離,餘下的,就是窮人,窮人的社區。
弗格森事件中,有一個非裔婦女上街找回參加騷亂的兒子的故事,這個非裔婦女是單身母親,有七個孩子,靠政府福利過活。這種家庭是非裔貧窮社區的縮影,很多非裔孩子沒有父親或者不知道父親是誰,或者父親完全根本不管孩子,家庭教育無從談起。
窮人社區有公立學校,但是從硬件到軟件都欠佳,學生無心念書。社區住房條件糟糕房價低廉,導致學區沒有足夠的由税收而來的經費,如此惡性循環,貧窮非裔的子女無法通過接受良好的教育改變境況,對他們來説,生活在充滿毒品、槍支、暴力的貧窮社區,人生看不到希望。
鬱悶、憤怒情緒反覆糾結,一旦有機會,不滿和憤慨就像火山般爆發,而每一次有非裔被白人警察打死,都是爆發的機會,即使在夏洛特,打死非裔的是非裔警察,也不能阻止他們爆發。
很顯然,從夏洛特事件中可以看出,種族問題和貧困問題交替而生,但因為美國的政治正確,因種族問題導致的集中貧困問題常常被媒體有意無意地忽視了,“反種族歧視”成了空洞的口號。
儘管生命權是第一位的,命都沒了談何發展,但黑人們被鼓勵參與“黑人的生命也重要”運動,實際上無助於解決背後真正的問題。
夏洛特黑人警察的槍聲,讓人們有機會穿越過去的視野,看到社會兩極分化導致的種種問題。在美國,歧視某個種族是絕對的政治不正確,而歧視窮人算不上政治不正確,政治不正確的種族歧視掩蓋了社會分化的貧富差別導致的一系列問題。

紐約黑人區
事實上,美國社會貧富兩極分化的經濟因素,是導致非裔日益貧窮化趨勢以致動輒出現因示威導致騷亂的重要因素。當然,細究根源還是種族歧視,貧窮和種族歧視互為因果,惡性循環的結果使問題無解。
在美國,很多人都避免觸及貧富分化階層的問題,每次因黑白警民衝突導致騷亂,政客和媒體都只是嚴厲譴責種族歧視,很少談及被種族衝突掩蓋下的貧困問題。媒體是因為種族歧視這樣涉及政治正確的問題向來都是熱點,政府則對改變貧窮非裔社區的問題漫不經心,或者説,還是潛在的、更深層次的種族歧視在作怪。
曾經看過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一份報告,印象深刻。報告在談及美國貧窮社區的高犯罪率的時候説,如果我們想認真打擊犯罪,就必須在個人和體系的層面上,嚴肅認真地考慮貧困人口集中的地方如何產生和擴大蔓延並提供切實有效的措施。
對貧窮非裔社區來説,也是如此,貧窮和種族歧視可以説是互為因果,只有真正改變貧窮狀態,才有可能在更深的層面杜絕種族歧視。曾經在美國遭受歧視的猶太人,早年也是貧困潦倒,憑藉着凝聚力和向上的奮鬥毅力,猶太人完全改變自己在美國的地位,不僅擺脱了貧窮和歧視,而且不誇張地説,這個種族在美國的政治經濟上都具有重要的影響力。當然猶太人有很多文化傳統因素是非裔美國人不能比的,但是擺脱貧窮才能改善自身境況,改變被歧視這一點,猶太人是做到了。
《紐約時報》曾經報道,在美國收入最低的20%人的子女之中,有42%會留在這個階層,只有8%會進入最高20%(這個最低收入人羣包括各族裔),對非裔美國人來説,這個比率會更低。社會分化趨向兩極,階層流動性下降,貧富階層之間溝通隨之降低,社會各階層互不瞭解,反映到現實政治上,就是對立越來越嚴重。民主體系本身是一個建立在妥協基礎上的政治制度,如果對立嚴重,立法、行政效率都會大幅下降。這恰恰是美國的現狀,也是美國貧窮非裔和社會其他階層對立加劇的緣由。
無可諱言,對美國非裔來説,種族歧視是一段漫長的、從歷史到當下的種族主義的表現,對許許多多貧窮的非裔家庭來説,傳統的“美國夢”是遙不可及的。夏洛特的槍聲提醒了人們,不要讓表面的種族衝突,掩蓋歧視與社會分化。無論是基於內因(非裔美國人自身)還是外因(政府和民眾的努力),非裔美國人如果不改變貧窮狀況,美國的種族問題就沒有徹底解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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