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譚浩俊談牟其中出路

【2016年9月27日，中國商界傳奇人物牟其中於湖北省洪山監獄獲得釋放。這一日，離其因南德集團“信用證詐騙案”入獄已有16年之久。作為中國第一代民營企業家，牟其中有三件事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罐頭換飛機、發射衞星，還曾試圖開發滿洲里。他的迴歸，讓輿論界一片沸騰；而其揚言要東山再起，也引來眾多議論。觀察者網就此刊發兩位專欄作者的文章，供各位讀者參考。】

牟其中

梅新育：牟其中需要準確的社會定位與自我定位

曾經頭戴“大陸首富”和“大陸首騙”兩頂帽子的牟其中出獄了。在改革開放後最早的一代民營企業家中，牟其中曾經擁有無可比擬的社會知名度，甚至被一些人視為那一代民營企業家的代表；他以“信用證詐騙”罪名被判服刑16年後出獄，依舊聲明想東山再起幹一番事業，在社會上激起一陣輿論波瀾，實屬理所當然。而在我看來，無論是為了他們自己，還是為了社會，牟其中和與他相似的許多人需要的是準確的社會定位與自我定位。

何謂“準確的社會定位”？是對他們這一代民營企業家和類似牟其中這樣的人功過、成敗、優劣作出準確的評價，不貶低也不溢美。

從經濟社會發展的視角來看，改革開放後第一代民營企業家有很大貢獻，他們敢於闖蕩的勇氣和發現市場空間的敏鋭感覺也是值得繼承、弘揚的優秀品質；同時，他們給社會帶來的一些負面作用、他們個人素質的一些缺陷同樣客觀存在，某些問題還相當突出。任何人、任何羣體都必須接受經濟社會發展不斷的無情淘汰篩選，第一代民營企業家也不例外。昔日的成功不能保證今天必然成功，更不能保證未來；是不斷自我奮鬥、自我更新、與時俱進，還是固步自封沉溺於既往，取決於個人和羣體自己的選擇，而選擇者也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作為當時知名的民營企業家，上述長處和短處在牟其中身上同時表現得非常突出，而且按通常標準已經步入暮年的他還希望再幹一番事業，所以他尤其需要正視這一點。

要準確定位第一代民營企業家羣體，特別需要明確一點：由於經濟體制變遷，某些過去違法的商業行為現在不違法，這絕不意味着社會應該以現在的經濟法規和體制去追求為過去的違法行為“平反”。因為今天的“自由放任”賴以可行的經濟基礎是在過去的“管制”環境下方才得以建立的，當時倘若實行現在的“自由放任”措施，其結果多半會是整個宏觀經濟和社會環境紊亂，以至於現在也不具備放松管制和“自由放任”的條件。一箇中立客觀的經濟觀察者、研究者不難理解這一點。

中國的經濟管制以金融領域最為嚴格，但倘若沒有昔日長期實行的外匯管制而造就持續經常項目收支順差的格局、積累下足夠的外匯儲備，我們也就不可能有後面的水到渠成放松管制而整個宏觀經濟秩序井然。盲目過早放開管制，結果多半是欲速則不達，拉美等其它發展中國家已經給我們提供了豐富的例證。而且，如果能夠以現在的經濟法規和體制為過去的違法行為“平反”，那結果必然會是當前的一切法律法規和紀律都喪失威嚴、約束力，相信這不會是我們想要追求的目標。

在第一代民營企業家羣體中，牟其中個人長處在於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與闖勁，缺陷在於建立可持續發展根基的耐心細緻。據報道，他把企業分為四類，前三類分別是賣勞動力、賣產品、賣標準，而他自己屬於“賣方法”，並頗為以此自得。

我不想貶低他的想象力對發現市場空間的作用，問題是能夠為我們這個大國奠定可持續發展經濟基礎的恰恰是依靠前三類建立發展起來的製造業。而且，在他過度沉迷於那些天馬行空的想象並因此挫折不斷的時候，一批投身製造業的民營企業已經紮紮實實發展起來，成為今天的企業巨頭。

撫今追昔，如果牟其中真的還想再幹點實實在在的事業，他是應該把精力花在為自己過去鳴冤叫屈、還是冷靜客觀總結經驗教訓而自我改進自我提升呢？我想，他和類似他的人，可能需要琢磨一下小平同志為什麼要講“不爭論”，看看褚時健的經歷，那樣對他們自己和社會都是好事。

翻頁請看譚浩俊的文章《給牟其中一次以智慧戰勝資本的機會》。

譚浩俊：給牟其中一次以智慧戰勝資本的機會

中國商界傳奇人物牟其中27日出獄，服刑16年。牟其中是中國第一代民營企業家，前南德集團董事長。他最為外界所熟知的有至今被視為商業奇蹟的三件事：罐頭換飛機、發射衞星、開發滿洲里。同時，他又身背中國“首富”和“首騙”兩個名號。於是，他又成為一位備受爭議的人物。

事實上，牟其中並沒有什麼可爭議的。他的能幹、他的精明、他的智慧、他的超前意識，沒有誰不承認，就連曾經的門下、後因種種原因交惡的馮侖，也發出這樣的感嘆，在最早的一代民營企業當中，牟其中是最有創造力、想象力的，是第一代貿易類民營企業中做得最成功的。所以，在能力和魄力方面，牟其中是沒有任何可爭議的。

而他在此後的發展中，由於過於自信、過於相信個體的力量、過於想表現自己的強大，因此，未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行為、守住行為的底線。結果，做出了違反法律的行為，最終，將自己送進了監獄。而牟其中因過獲罪，也不像有的企業家那樣，是因為碰撞體制和得罪了什麼人，而完全是自身做出了錯誤的決策。因此，也沒有任何可爭議的地方。

既然不是一位有爭議的人物，那麼，對牟其中的是非功過，也就不需要花很多的時間去辨別，而只要將過去不夠陽光的歷史斬斷，將能夠給社會帶來利益的東西發揚，從而為其提供新的發揮平台，而不是繼續將他當作一名“罪犯”。

對牟其中來説，目前能夠讓其不因為過去而沉淪下去的唯一途徑，就是他上世紀90年代就提出的“以智慧為中心的生產方式”。他無數次提到，以智慧為中心的生產方式，比以資本為中心的生產方式具有無可比擬的全要素生產率，這也被其稱作是南德試驗。南德試驗(Ⅰ)是發現智慧文明生產方式，南德試驗(Ⅱ) 則是將南德試驗(Ⅰ)發現的智慧文明生產方式推進到中試階段，用更大範圍內的實踐應用來檢驗其科學性與普遍性。

1996年初的南德集團工作會議

在試驗沒有結果的情況下，誰也無法證明，牟其中的南德試驗到底有多大的價值；所謂的以智慧為中心的生產方式，到底比以資本為中心的生產方式強在哪，也只有通過實踐才能證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牟其中沒有沉淪，沒有因為過去這段不光彩的歷史而放棄自己的追求，放棄對生產方式的創新。因為，無論是阿里還是騰訊，創業初期，也是在各種質疑聲中慢慢向前推進的。特別是阿里，甚至沒有多少中國投資者願意支持其創新、支持其用智慧來發展經濟，最終才找了個名叫孫正義的日本投資者。

比起馬雲與馬化騰，牟其中在知識層次、知識結構等方面，顯然是存在缺陷的。特別在監獄呆了十多年後，其超前的創新意識、創新能力、創新思維是否還能適應互聯網時代的發展，其所謂的智慧為中心的生產方式，是否能夠跟得上互聯網的腳步，也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

但是，不要忘了，他曾經是中國第一代民營企業家中，最具創造力和想象力的人物，也是最具有闖勁的企業家之一。他的經驗、他的執着、他的一往無前的精神，可能是其他企業家所無法比擬的。特別是經過監獄這段時間的抗壓，其能夠激發出來的動力和動能，也可能會達到史無前例的水平。那麼，就沒有理由懷疑，牟其中會再度創業成功。

需要社會各方面支持的是，南德集團現在已夷為一片廢墟，連住宿和辦公都成了問題，縱然有過兩次空手創業的經驗，面對一窮二白，對牟其中來説，也會面臨個錢難倒英雄漢的困局。如果要想讓他迅速地從泥潭中爬出來，就需要得到方方面面的支持、方方面面的幫助。

特別需要強調的是，在許多民營企業家準備移民的大背景下，牟其中還在想着以智慧為中心的生產方式，實屬罕見，也實屬難得。而當下的中國經濟，恰恰是最需要能夠留下來、又能夠立足實體經濟的民營企業家、民間投資者。如果能夠在這個時刻，給牟其中一點支持、一點幫助、一點温暖，或許，一個新的南德集團，又會在不長的時間內出現在中國大地上。

也許，牟其中倡導的以智慧為中心的生產方式，可能不會在短時間內取得成功，甚至永遠不能成功。但是，找到解決新問題的方法的能力這樣的智慧，無論是在以出賣勞動為主的時代還是以資本為主的時代，都是不可忽視的，也是值得關注的。這就意味着，牟其中的以智慧為中心的生產方式，還是有研究的前景和空間的。

中國正進入創新時代，也正處於資本橫行的時代。如何用更先進的理念，將創新與資本有機結合起來，牟其中的智慧理論，不失為一種探索，也不失為一種追求。那麼，何不給牟其中一次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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