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嵐峯：建設網絡強國是個什麼樣的目標？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袁嵐峯】
2016年10月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實施網絡強國戰略進行第三十六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強調，加快推進網絡信息技術自主創新，加快數字經濟對經濟發展的推動，加快提高網絡管理水平，加快增強網絡空間安全防禦能力，加快用網絡信息技術推進社會治理，加快提升我國對網絡空間的國際話語權和規則制定權，朝着建設網絡強國目標不懈努力。
在這條新聞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什麼呢？其實是那個目標，“建設網絡強國”。考慮一下，哪些國家能算“網絡強國”？美國當然是了。來看其他國家：日本是嗎？德國是嗎？英國是嗎？法國是嗎？俄羅斯是嗎？回答：都不是。
為什麼這些傳統強國都不是網絡強國？看一個基本事實就知道了：在世界前十大互聯網企業中，美國有6家，中國有4家，其他國家沒有。美國的6家是谷歌、臉書、亞馬遜、eBay、PrinceLine、雅虎，中國的4家是阿里巴巴、騰訊、百度、京東。這些企業的業務包括搜索引擎、社交軟件、電子商務、網絡媒體，基本上一個消費者的日常需求都可以滿足，這是了不起的成就。
如果問，其他國家有什麼世界著名的互聯網產品？能舉出來的確實很少。韓國的Line算是不錯的，但跟微信比差距不小。日本的電商界面古老得令用慣了淘寶的中國人無法直視，有人硬是能把這解釋為日本的實體店服務好。歐洲國家也是如此，好像錯過了網絡時代。德國固然有很強的技術力量，但優勢產業仍然是汽車、機械、電子、化工等傳統強項，幾十年沒有發展出新的優勢產業了。
因此，中國説要建設網絡強國，實際的意思只有一個，就是我們要趕上美國。對中國來説，世界第二都是一個令人不滿的位置。
在大多數其他產業中，領先國家有若干個，組成一個第一集團。典型例子如汽車業，德國、美國、日本、法國都有很強的實力，中國雖然奮起直追，但差距還大。為什麼互聯網產業，出現了中美兩家遠遠超過其他國家的雙頭格局呢？
原因可以舉出兩點。首先，網絡具有“邊際收益遞增”的特性，換一種説法就是正反饋。
當一個新用户加入一個網絡時，這個網絡中已有的用户越多，他的收益越大。比如説這世界上只有一台傳真機，那麼它不能給任何地方發傳真，效用為零。有了兩台傳真機，那麼它們只能彼此給對方發傳真。有了一百萬台傳真機，那麼一台新加入的傳真機就可以給一百萬個地址發傳真。因此，一個網絡已有的用户越多，就越容易吸引新的用户，對較小的網絡就具有越大的優勢。這是一種超強的先發優勢。其他傳統行業雖然也具有先發優勢，但遠沒有這麼大。
美國在發達國家中是人口最多的，所以即使其他發達國家產生了跟美國相似的創意，具有相近水平的技術，也很難不在用户人數正反饋的攻勢下敗下陣來。於是乎，其他發達國家的創業團隊即使有好的創意，最終也往往是被美國企業收購了。
上面解釋的是，為什麼英法日德等國沒有發展出強大的網絡企業。中國為什麼就發展出來了呢？答案很明顯：中國的人口比美國更多，網絡的收益更大。但是，印度的人口也比美國多，跟中國相近，為什麼印度沒有強大的網絡企業？這就要提到第二點原因：首先要有基礎條件。
跟印度相比，中國數以億計的有消費能力的“中產”人士、統一的語言和法律體系、大量優質高效的科學技術工程人員和中國政府若有意似無情的產業防火牆政策，都是重大的優勢，為中國網絡產業的自主發展創造了條件。在網絡產業興起的時候，印度的基礎還相差太遠，文盲遍地，經常斷電，道路不通，語言不統一，宗教和族羣衝突頻發……所以很難搭上這班車。近年來印度的條件有所改善，以後印度網絡產業的發展倒是可以期待。
在這裏，還可以談一些務虛的。中國在歷史上長期是“天朝上國”，受過正常教育的人都經常夢迴漢唐。在許多中國人看待世界的模式中，默認中國在每個領域都應該做到第一，而且願意為此付出艱苦的努力。這是一種大國的底藴。
如果有一個產業中國是第二，那麼輿論肯定集中在“為什麼落後，要檢討”，而不是“超過那麼多國家，真開心”。請注意，印度的輿論風氣是相反的。一個外包的軟件業就能讓印度自詡為“世界辦公室”，如果有一個領域達到了世界第二，印度人民還不得沸騰？
在這個意義上，發展網絡產業既難也不難。只要有好的創意，有技術實力，有用户基數，有奮鬥精神，乘上網絡大發展的東風是正常的。條件不夠時做也做不到，條件充分時擋也擋不住。
從習近平的講話看來，我們現在又處於新的發展階段。以前是在美國開發的互聯網這個平台上跑馬圈地，再怎麼搞還是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現在我們不能滿足於這種狀況，要直奔核心技術去了。
請看習近平的話：推動高性能計算、移動通信、量子通信、核心芯片、操作系統等研發和應用取得重大突破。這是些什麼技術？
高性能計算：核武器模擬、新材料合成、天氣預報、風洞模擬、化工過程模擬等應用都需要超級計算機。用中國科學院副院長李靜海院士的話説，高性能計算能力是國家的核心競爭力之一。中國的神威太湖之光現在是世界第一的超級計算機，在此之前中國的天河二號五連冠，美國的泰坦多次排第二。
移動通信：中國在2G時代基本沒有話語權。在3G時代，憑藉分時系統打入了主戰場，TD-SCDMA成為世界三大3G標準之一。在4G時代，中國的核心專利和話語權進一步提升，世界的4G標準減少到只有兩個，TD-LTE和FDD-LTE並駕齊驅。到5G時代，中國可望成為引領者。
量子通信：媒體平時談的量子通信，主要指量子通信中的一部分“量子密碼術”，一種利用量子力學原理實現的保密方法，能夠杜絕傳統通信的安全漏洞。在這個領域，中國是當仁不讓的世界第一。我在《中國國家天文》的文章《從量子力學到量子衞星》和在觀察者網的文章《這些否定量子通信的説法，為什麼是錯的？》，介紹了量子力學、量子信息、量子通信的原理，反駁了常見的誤解，歡迎有興趣的讀者閲讀。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研究組為主，中國科學家刷新了地面通信的多項紀錄，又在2016年8月16日發射世界第一顆量子科學實驗衞星，將要試驗天地通信。2016年底，長達2000公里的量子通信京滬幹線可望開通。若干軍事、政務、金融機構，已經在試用量子通信設備。歐洲和美國最近都加大了對量子通信的投資，而他們的計劃很大部分是在跟蹤中國。近代以來，這是中國第一次創造一個新的產業，意義非常重大。
核心芯片：美國佔據壟斷地位，Intel、AMD、高通都是美國企業。美國之外只有ARM算是重要的芯片企業，但它是做架構設計的，製造交給別的企業。中國的龍芯、申威、華為麒麟等在努力追趕，不過差距很大。在突破馮諾依曼架構的人工智能芯片這個新領域裏，中國科學院的寒武紀倒是佔據了世界領先地位，讓我們拭目以待它能否引起人工智能的寒武紀大爆發吧。
操作系統：美國的壟斷地位更強，Windows、iOS、安卓都是美國的。其他國家如果不想用這些，就只得發展特殊的軍政應用系統，或者用Linux這樣的開源系統。跟美國相比，都是被擠到角落裏去了。
普通消費者平時感覺美國特別強大，主要原因就是在芯片和操作系統這一硬一軟上面，簡直是須臾不可離。典型例子是，每當有人喊抵制美貨，別人就會説：那你先把你家電腦扔了啊！這真是泰山壓頂，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但是實際上，美國在芯片和操作系統之外的大多數其他領域並沒有這麼高的地位。有些像大飛機，美國是兩強之一。有些像汽車，美國是幾大強國之一。有些像通信，美國企業排不進前五。有些像高鐵、液晶，美國完全沒有。而在所有這些領域，中國都在力爭上游，有些甚至已經做到了世界第一。
因此，我們應該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看待美國，看待建設網絡強國的目標。美國在許多領域非常強大，我們要承認這個事實，虛心學習美國的優點。同時要看清，美國也不是不可戰勝的，事實上在不少領域我們已經超過了美國。
建設網絡強國，尤其是在核心芯片與操作系統方面取得重大突破，意味着向美國的核心優勢發起正面衝擊，對其他國家而言更是把它們遠遠拋在後面。如果成功，中國的實力和形象都將發生質的變化，成為世界公認的頂尖強國。
這樣宏大的目標能不能實現？什麼時候實現？
我只想説：事在人為，天道酬勤！
作者簡介：袁嵐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化學博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合肥微尺度物質科學國家實驗室副研究員，科技與戰略風雲學會會長，微博@中科大胡不歸 ，知乎@袁嵐峯（https://www.zhihu.com/people/yuan-lan-feng-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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