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克疾:埃及遊記二——不到埃及不知道,中國製造這麼火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毛克疾】
不久前,我有幸參與清華大學社科學院對埃及工業園區和經濟開發區的考察活動。在上篇遊記中,記敍了埃及的城市面貌,但真正讓我驚奇的是遍佈開羅街頭的“中國元素”。

散步開羅,夜行遇見一家舊貨店,店裏有各種來路不明的古舊物件,但是我的目光卻被一個帶有中文的小盒子吸引——原來是一盒中國生產的針頭。
這種在中國也不容易找到的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埃及老城區舊貨店裏?想起“中國對外援助”課程提到的“埃及是少數幾個中國從未派駐醫療隊、也沒有援建過醫院的非洲國家”,我猜測這不太可能是中國遺留的援埃物資。難道是中國援助其他國家的物資被賣到埃及?我帶着疑問發了朋友圈,衞生政策專業的田同學告訴我,這種針頭是上海醫療器械廠1963年生產的,極有可能是63年周總理訪問埃及以後的出口品。另一位獸醫專業的同學告訴我,這種14號針頭適用於大型獸類,因此很有可能是出口產品。

舊貨店的針頭只是個小前奏,隨後的幾天發現埃及的中國元素數不勝數。在國內的時候,看見比亞迪的紅色發光後車標總感覺散發着一股俗麗的氣息。但是在埃及,這種炫酷的車標極受歡迎。為什麼這麼説呢?開羅汽車商店一項重要的服務就把普通車標換成發光車標——其他品牌可能還要額外改裝更換,而比亞迪則是自帶發光,真是既省力,又酷炫。

和比亞迪類似,其他中國民營品牌的乘用車也在埃及馬路上大行其道,可以説隨處可見。早在2010年,中國汽車在埃及的銷量就曾達到了22.5萬輛,後來由於局勢動盪,中國汽車銷量大跌。隨着塞西鐵腕治理初見成果,國產車在埃及重現輝煌,目前吉利、華晨、比亞迪等品牌都和埃及合作伙伴簽署協議,打算在當地建廠設點,實現生產和銷售的本地化。望着滿街的國產車,真是讓人感嘆“不到埃及,不知道國產車在國外有多火。”

在國內以摩托車見長的力帆也挺進埃及的汽車市場,在開羅、亞歷山大等大城市街道上很常見。類似埃及這種有一定消費能力,但是檔次不太高的國家是中國後發工業品最好的練兵場。中國能夠利用發展差距,為這些市場提供發達國家不屑生產的中低端適銷產品,並培育海外終端市場與中國產品、中國品牌、中國工業一同成長。

目前,在開羅還有大量十幾年前、幾十年前從蘇聯/俄羅斯進口的轎車,它們油耗大、噪音大、製造粗糙、舒適性極差(如上圖右下角,在40℃的氣温下,居然沒有空調),不過出於價格低廉也曾在埃及擁有較大市場份額。
目前,國產車在埃及勢頭強勁,很大一部分就是代替了蘇俄系的中低端車輛,但高端車型還是以歐日品牌為主。對於國際市場新軍,國產品牌汽車的成績已經是一個不錯的開端。由於購買力限制,埃及市場對價格的敏感程度高於品牌,我相信價格實惠的國產車只要比日韓歐美二手車品質高,就能在替代蘇俄車系之後開闢新市場。

如果説國產汽車剛剛在埃及佔有一席之地,那麼國產摩托車則是王者般的存在。除了少量的本土品牌以外,埃及街道上奔馳的摩托車基本都是中國廣大南方農村、鄉鎮常見的豪爵、大運、宗申、新大洲。在中國大部分城市出台“禁摩令”之後,國內摩托車市場面臨萎縮的威脅。很多廠商開始將目光投向經濟與中國有10到20年發展差距的國家。
其實,上世紀80-90年代,日本也曾把其國內競爭壓力過大的摩托車產業主戰場移向與其有20年差距的中國,這也是為什麼當年日本“本田王”、“鈴木王”、“雅馬哈凌鷹”、“大黑鯊”會在中國城鄉呈現鋪天蓋地之勢。而今,中國國內摩托車企業早已一步步通過模仿、合資、技改、研創在國內市場站穩了腳跟,現在“風水輪流轉”,是時候輪到他們出擊,放眼全球,大施拳腳了。

上面説到的中國摩托車和汽車只是在埃及大小城市受到熱捧,而國產正三輪摩托妥妥是埃及南部農村的霸王。沿着尼羅河一路向南奔向埃及腹地,我發現過去埃及農村常見的毛驢現在越來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國產三蹦子。
一位天津的同志看見這三輪車就樂了,一連説了幾個“狗騎兔子”。原來在華北農村,開三蹦子的進城農民大多都喜歡戴有兩個護耳的大棉帽,駕車的時候倆護耳上下顫動活像狗耳朵,而這三蹦子的前輪又像兔子的大板牙,因此熱愛相聲的天津人民就將三輪車戲稱為“狗騎兔子”。
另一種解釋就更搞笑了,説早年北方農用三輪車不容易發動,需要快速轉動曲柄,而轉曲柄的時候三輪車就出發“狗騎,狗騎,狗騎……”的聲音,柴油機發動後聲音就變成了“兔子,兔子,兔子……”因此這種三輪車就被稱為“狗騎兔子”。在千里之外的埃及農村見到了華北城鄉結合部風味的“狗騎兔子”,難怪這天津哥們瞬間就樂壞了。
與汽車、兩輪摩托的“馳名商標”屬性不同,埃及的中國三輪摩托並不是國內耳熟能詳的品牌。不過,僅僅憑藉它們眼熟的車體配色、親切的動力佈局、還有略帶鄉土的氣質我就可以確定,這貨絕對是100%純血統的中國製造,可謂“土鱉不土,戰鬥力五”。
然而,問題出現了——上圖三蹦子所屬的CMG居然百度不出多少相關資料。難道是我判斷有誤?經過幾個小時的詢問和搜索,最後通過一位經常混摩托車論壇的親戚才得知,原來CMG的國內同款叫做“龍嘉摩托”,是浙江寧波的一家規模不算大的企業。這家名不見經傳的企業在國內競爭壓力太大,早早佈局海外市場,到現在已經是埃及南部地區連續多年的三輪車銷售冠軍,屬於埃及的行業龍頭,這真可謂“牆內開花牆外香”。

其實説到中國產品,在埃及可見度最高、知名度最高的還是手機,從高級百貨商店到路邊維修點,到處都有中國品牌的身影——通常華為走的是較為高端的專門店渠道,而Vivo,OPPO則選擇和其他品牌混合經營。
為我們開車的埃及司機穆罕默德自己用的就是一部華為手機,他説選擇華為是因為性價比很高,比其他品牌要划算。物美價廉的中國手機不僅為我國製造業贏得了可觀利潤,更重要的是,中國手機產業憑藉史無前例的大規模生產和成本創新,碾壓式地把智能手機這種原本頗為高端的商品變成了普通日用品,讓更多像司機穆罕默德一樣的發展中國家普通人能夠用得起。

在埃及,不但中國生產的工業品廣受歡迎,中國的文化周邊產品也開始慢慢進入普通人的生活。我們在埃及一家大型商場考察的時候,居然碰見一位年輕的埃及母親推着“喜洋洋和灰太狼”的主題童車帶寶寶逛商場。
回想三十年前,我是由母親推着“鐵壁阿童木”主題童車上街的。不知道《喜洋洋和灰太狼》有沒有在埃及電視台上映,但是這些帶着文化屬性的商品能夠流行,已經為文化的進入打下了基礎。
文化輸出的是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細節,是價值、習慣、乃至生活態度,是口水歌、肥皂劇、甚至低俗娛樂,而絕少是那些束之高閣的東西。很多人將文化傳播片面理解為傳播“文化精粹”,出現了一羣外國人熱衷讀儒經、練書法、打太極的現象。
但實際上的文化傳播規律卻是“下里巴人”遠勝於“陽春白雪”,從生活習慣、生產習慣、日常生活下功夫才最具效率。舉個例子,有一羣埃及人在志願者的引導下,畫着臉譜學着唱京劇;另一羣埃及人一邊嗑瓜子,一邊靠着繡有“一帆風順”的麻將席上詐金花——哪個對於中國文化更加親密?“一帆風順”、“詐金花”、“嗑瓜子”植根於普通中國人的生活,而那些“精粹”的文化元素卻大多脱離了中國人的日常生活。

在埃及最有趣的一段經歷發生在國王谷地下50米的法老拉美西斯三世(Ramesses III)的墓穴中。為了保護壁畫,埃及的地下墓穴一般嚴格禁止遊客拍照,但是當我們一行人進入墓室以後,保安卻主動引導我們去拍一個閃着綠黑光芒的精美雕像。
出於對這種過度熱情的警惕,我用英文回了一句“這裏禁止拍照”,保安覺得自討沒趣,就徑直走向下一羣中國遊客。在他的引導下,這羣中國遊客糊里糊塗地拍了照。這時“熱情之謎”終於解開:保安他開始纏着“違規拍照”的中國人要錢,死纏爛打之下中國遊客一人丟出一把人民幣散錢才得以脱身。
誰知,大發橫財的保安轉身就主動找我搭訕,説他每天訛詐中國遊客得到了大量的5元、10元、20元的人民幣散錢,但找不到銀行兑換,更花不出去。他急於兑換成埃鎊。當時國際匯率是1人民幣兑換1.4埃鎊,但是為了現金,這個保安居然提出按1比1兑換,也就是説我只要給他1埃鎊他就給我1人民幣。我想着反正就要離開埃及了,留那麼多埃鎊也沒用,就把他的人民幣按優惠價給全收了。當他拿出一大疊花花綠綠的人民幣時,我還是真被嚇了一跳,一點居然有將近2000元,就這樣我用了2000埃鎊換到了價值2800埃鎊的人民幣。
這埃及保安每天辛辛苦苦在陰暗的墳墓裏訛詐數以百計的中國遊客,到最後卻還是被我這個中國人剝了一層皮;而我居然在這個有4000年多年曆史的地下50米法老墓室中見證了人民幣國際化的偉大曆程,想來也真是太有趣了。
埃及之旅過得飛快,差不多是時候説再見了。埃及,我一定會再回來的!
*本文鳴謝風雲學會會長@中科大胡不歸,風雲學會會員@達雅的修改建議,清華大學發展中國家博士項目@段九州博士的學術指導,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網紅沈姣姣的阿拉伯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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