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平：韓國人的創教熱情與朴槿惠的閨蜜“導師”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馬平】
朴槿惠的“閨蜜門”越來越熱鬧了，開始是女大學生炫富，然後是總統閨蜜使用特權，進一步牽扯出閨蜜的父親崔太敏牧師，把樸家和邪教拉上了關係，現在連歲月號傾覆和幾十年前的沉船死亡事故都被翻出來，逐個細節與邪教獻祭儀式做比對，這要是真落實了，漢武帝搞的“巫蠱之禍”與之相比可能都是小意思。朴槿惠可能會繼續“發揚”韓國總統無善終的傳統。
當然，把八卦變成大案是韓國人的任務，作為純粹的旁觀者，我對“閨蜜門”本身沒什麼發言權，但在略微翻了一下韓國近代史之後，我不得不感嘆歷史的必然性——朴槿惠在宗教問題上栽跟頭或許是偶然，但韓國總統一任任地換下去，如果一直沒有哪個總統因為宗教而倒台，那倒是小概率事件了。
我這麼説，是因為一個世紀以來，朝鮮民族（尤其是南朝鮮）就不斷地在宗教領域追求“創新”，為整個民族打造了幾百種精神套餐，在基督教創新工作上尤其熱衷，目前韓國已經向國外派出了數萬名傳教士，成為傳教士數量世界第二的國家（第一是人口六倍於韓國的美國），説韓國靠宗教立國也不過分。由於宗教組織自身的矛盾以及各個宗教之間的衝突，幾乎每一任政府都會在宗教問題上碰到大大小小的麻煩，而大多數總統都和普通韓國人一樣要尋求自己的“精神導師”，早晚會有總統踏上宗教問題的敏感點，實際上，上屆的基督徒總統李明博就因為“下跪悔罪事件”和“歧視佛教事件”而引發過軒然大波。
3月3日在首爾COEX裏舉行的第43屆國家早餐祈禱會上，主持祈禱會的韓國基督教總聯合會代表會長吉自延提議説“這一刻，我們全部跪下，在高興並且真正希望我們向上天坦白罪過的上帝面前，以罪人的心情進行1分鐘的通聲祈禱”。李明博對吉牧師的提議稍作猶豫後，便跟隨其夫人金潤玉女士跪了下來。李明博是台上15人當中最後跪下的，台下韓國最大在野黨的民主黨代表孫鶴圭也跪下來進行了祈禱。
李明博下跪
主持祈禱的吉自延牧師説“自國家早餐祈禱會開始以來，總統下跪是第一次”。身在台上的某出席者表示“因為是完全沒有預想到的提議，所以當時不知所措，但是看到台下的出席者們都一下子跪了下來，我們也必須跟着做”。
韓國佛教學者認為韓基督教徒應當承當社會責任-大陸教界內容-佛教在線
樸廣緒是韓國佛教團結改革會、宗教自由研究所和韓國人權委員會的成員。他提到了韓國總統李明博最近的行為，李明博是首爾所望基督教長老會的一名長老。自從2月25日李明博上任以來，任命基督徒為政府要員，在首爾交通圖上忽略佛教寺院。8月27日，約20萬名佛教徒在首爾舉行抗議集會。2周以後，9月9日，李明博對一些政府官員激怒佛教徒的行為表示道歉。然而樸廣緒認為，李明博並不是真誠道歉，一些政府要員們依然利用公職進行宗教歧視。
20萬僧人遊行
傳教活動不應侵犯其他宗教。然而韓國基督教徒藐視傳統宗教和文化，激起人們對基督教的反感。基督教徒焚燒寺院、損毀佛像，並喊出“信基督者昇天，不信者下地獄”的口號。這並不是少數基督徒的各別行為，自從新政府成立，總統和政府要員歧視佛教、支持基督徒；由此引發了佛教徒的抗議。
韓國基督教和其他宗教有矛盾，內部也不“和諧”。國內不説了，只是在爭奪中國教徒的鬥爭中，就屢屢有教派以“異端”的名義去指責對方。比如説“韓國基督教總聯合會”這個組織就曾經在中國發布過一個長長的異端名錄：
1.救恩派（基督教福音浸禮會（權欣贊、柳炳言）大韓耶穌教浸禮會（李約翰、樸玉珠），主張神是靈沒有位格，“唯有領悟才得救”主張是典型的靈知主義的思考方式，“得救的確信就是得救”的觀點是對神主權(羅9：16)的無視，不能區別“得救的一次悔改”和“成聖中的悔改”，還有“自稱罪人就應下地獄”的觀點違背了《聖經》的教訓，所以在1992年的總會上被定為異端。）
2.金基東（漢城聖樂教會，庇哩亞教會，邪惡異端)
3.柳光洙(棚屋房傳道運動，異端神秘主義）
4.文鮮明（統一教，世界和平統一家庭聯合會，邪教）
5.樸明浩（以利亞福音宣教院，韓國農漁村復原會韓農）
6.安商洪證人會（安證會，神的教會，世界福音宣教協會，安商洪將安商洪和張吉子這2個人物定成了男上帝和女上帝）
7.安息教（第七日安息日耶穌再臨教會）
8.耶和華見證人（王國會館）
9.李萬熙（錫安基督教神學院，免費聖經神學院，安陽新天地教會。在北京等地開辦‘感恩神學院’）
10.李載祿（萬民中央教會，極端靈恩）
11.李礎石（韓國耶路撒冷教會，地極耶穌傳道團）
12.鄭明石（JMS基督教福音宣教會，CGM）
13.純福音教會（神召會）——趙鏞基，又名趙榮基，代表作《第四度空間》，成功神學，以肉身的健康、富足做為所追求的神的祝福，極端靈恩）。
14.保羅.C.瓊（新生傳教會，他們的信仰核心是“水和聖靈的福音”才是真正的福音，把“耶穌在約旦河的受洗”錯誤強解為“那是耶穌轉嫁了全人類的罪”聲稱如果不相信這一條，只信耶穌在十字架的死就不能得救！）
15.張大衞共同體（DJC），耶青，耶穌青年會，也叫張在亨，施行的秘密教訓和建立的權威式掌控模式，主要在大學生中傳播。
16.崔三更（三神論，馬利亞月經懷孕論）
17.以馬內利教會，馬可樓教會
……
既然稱“異端”而不是“異教”，説明這些從韓國向中國伸手的教會也自認是基督教，只是增加了很多新的教義。但這正是韓國幾乎所有宗教的特色。延邊大學的李正奎教授曾經分析過基督教傳入朝鮮的過程，指出韓國人接受基督教的過程很難和接受西方政治思想的過程區分。
李朝的封建社會結構是以“天人相與”的禮教傳統思想為基礎的身份等級社會,也就是根據人與天的相與程度即人的“天性”的大小來把人分為兩班、中人、良人及賤民等不同身份的等級。天主教則主張神人相分,它從“天主面前,人人平等”的教理出發,提倡對人不分貴賤,一視同仁……確實起到了思想啓蒙的作用。
新教傳入韓國是19世紀80年代的事情……在近代的韓國之所以出現空前的新教熱是有其原因的。首先,從社會現狀看,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是朝鮮被淪為日本殖民地的民族大災難時期,而對處於民族危機的韓國人來説,新教所帶來的福音是一種新的精神寄託。
其次,與天主教不同,新教的傳入和傳播一開始就伴隨着西方科學教育和思想文化的注入與普及,許多傳教士把自己的活動範圍擴大到教育、醫療等其它領域。這時的新教對於韓國的科學文化和教育的普及、民族語言的使用以及社會運動的開展等諸方面,都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由此看出,韓國近代的新教熱與其説是宗教熱,倒不如説是韓國人自我覺醒的文化啓蒙運動。
而汕頭大學的研究也表達了類似觀點：
在日佔五十年中，教堂是唯一能夠使用朝鮮民族語言和文字的地方。除了提供幫助，起輔助作用外，教會人士還是奮起反抗的民族英雄中一支不容忽視的隊伍：
韓國《獨立宣言書》代表簽署的33人名單中，基督徒領袖佔了15人。現在韓國的國歌《愛國歌》歌詞，也是取自於當時著名的宗教人士、維權領袖尹致昊1908年寫的讚美詩中的一首。尹致昊正是韓國基督教（新教）社會參與思想的創始人之一。
……戰後的韓國一度屬於軍人掌權的威權主義國家。國家權力高度集中於個人。個人要求民主的呼聲常常被忽視。隨着經濟形勢不斷好轉，民主人士開始看到將民主政治複製於韓國的曙光。這次，耶穌又成為了他們的盟友。
1973年，金大中在日本流亡時，被韓國政府情報機構綁架。因為任務泄露，迫於輿論壓力，情報人員打算將他拋屍海上。就在即將被投入海的前一刻，虔誠的基督教徒金大中突然看到了基督……“剛祈禱完，我眼前忽然有紅光閃了一下。‘飛機！’，‘您得救了！’有人靠近我，壓低聲音説。”當時“眼前一道紅光”其實是美軍趕來救他的直升機。
當然，這些基督教（無論其他國家的基督徒是否承認）的教義也因此大大的“韓國化”或者説“韓國教主化”。
基督教在韓國的長期發展過程中，與韓國文化融合的重要的標誌之一就是大力宣揚韓民族為選民的思想。特別是基督系新宗教將韓民族是選民的思想説明得更為具體。他們認為在舊約時代，以色列民族為選民，而他們卻把耶穌釘死在十字架上，從而被剝奪了選民的資格。因此，新時代的選民非韓民族莫屬等等。
……韓國的不少新宗教教團都宣佈，韓民族為後開天闢時代的主角，朝鮮半島將會成為世界的中心。
……靈主教也強調韓國將會成為世界的宗主國，韓民族將會成為 “主國民族”。天地大安教也強調，“韓國是五行地，是世界的中心”。傳道館、永生教、韓國基督教伊甸園聖會等基督教系的一些新宗教團體，則根據《聖經》創世紀篇第30章6節的內容認為韓半島是檀君建立的國家，而檀君就是亞伯拉罕的嫡子。
……由上可知，選民意識是韓國新宗教教説的代表性主張之一。韓國新宗教的選民意識是，以外來勢力的侵略和壓迫下形成的韓民族的被害意識為基礎，結合宗教意識形成的一種極為複雜的虛幻意識。因此，他們把苦難的民族受難過程當成了被上帝選擇的條件和過程。他們通過這些思想，對過去不自由的自我加以否定，並試圖找回真正的自我。
總之，“韓版”基督教也好，其他新型宗教也罷，共同特徵是為韓國這個弱小民族的獨立和興起提供解釋和預言，幫助深受日本影響的韓國獲取自信，在精神上結束殖民時代。為此，基督教不惜和韓國本土的薩滿教（東北亞少數民族的泛神信仰）結合，打造了獨特的“祈福”傳統。甚至連“上帝”也改名為一個薩滿教神靈的名字——“哈納寧”。
在韓國薩滿教的諸多神靈中，最高位的神是哈納寧，“哈納寧”是對土生土長的韓國神祇的稱呼。佛教在進入韓國及其發展的過程中，吸收了薩滿教“哈納寧”這個名稱，並用來指代宇宙的最高統治者。基督宗教在進入韓國的過程中也借用這個名稱指稱《聖經》中以色列人的神。
等到韓國完成工業化，一方面城市人口需要新的精神支柱，另一方面宗教也要迎合城市人口越來越“現實”的生活方式，基督教又在韓國發展出和神“交易”的新模式，認為祈禱就可以換來神的恩賜，如升學、加薪、結婚等等。這和主流基督教幾乎是背道而馳，而更接近於薩滿教驅使神鬼為人類做事的巫術。韓國人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種基督教。目前，4000萬韓國成年人口已經有900萬基督教新教徒，另有500萬天主教徒。只是很難説其他國家的基督徒是否會承認他們是同教弟兄……
韓國基督宗教迎合傳統的薩滿教信仰體系趨勢的顯著個案是首爾汝矣島的全福音教會。該教會是世界最大的教會，現今有超過70萬的信徒……
如韓國基督宗教史學者閔庚培所指出的那樣：戰後的韓國，人們拼命地想尋求一條生路來滿足物質需求，他們多麼想在現世建立一個永恆的王國。
復興會和福音禱告會相應地迅速增加，滿足了人們世俗性、物質性的禱告祈福和心理治療的需求。“祈福信仰”成為韓國基督宗教集會中的一個主要內容，不久即變得非常流行，而且為不同的基督宗教派別和其他宗教組織所效仿。
此時，禱告山的數量也迅速增長。在這些山上，人們進行禱告和禁食。據報道，山上出現了很多神蹟，很多人得到了醫治。人們追隨那些能行神蹟的牧者們從一個山到另外一個山進行宗教活動，樂此不疲。在韓國基督徒經歷的這段非常混亂的年代中，人們充滿迷茫，因此強烈希望此時此刻馬上得到神靈的祝福，而不是將幸福寄託在未來。
相當一部分韓國温和派和保守派教會開始批判這種形式，反對“祈福信仰”在教會中的傳播……
第一，他們認為“祈福信仰”不是出於《聖經》，而是受到了薩滿教的影響，認為這種形式不僅是世俗主義的、有悖基督教倫理的，而且也是反歷史的；
第二，他們反對“祈福信仰”對貧窮原因的解釋，認為貧窮是由於在行為和態度上對神犯罪而遭到詛咒；
第三，他們譴責“祈福信仰”要以行善來換取神靈的回報的説法；
第四，他們責備一些信徒只“祈福信仰”，缺乏社會參與和貢獻，卻跟他人一起來享受資源和利益。“祈福信仰”一度被描述為一種“使人墮落的信仰”，且“使基督教成為一種低級宗教”
被韓國人“本土化”的不止是基督教。其他宗教，如佛教、道教都在韓國“變異”出獨特的教會。比如説韓國特有的“圓佛教”，擁有一百多萬信徒，是韓國第五大教會，歷史卻剛剛100年——1916年創建於全羅北道。這個宗教吸收了基督教的懺悔和薩滿教的祈福，不主張教徒出家，而是主張在教主（目前傳到11代）的帶領下俗世修行，為此還創建了一所知名度不低的綜合性大學（圓光大學）。
與之類似， 1902年出現的甑山教，乾脆尊自己的首任教主姜一淳為上帝，屢屢推出自己的代表當朝鮮族的“天子”，和多個政權有過合作或衝突。還有1860年創建的天道教，吸收了西方政黨模式，有自己的議會和監察機構，實施民主選舉後的集中制，積極參與政治（朝鮮現存天道教青友黨）。引發中日甲午戰爭的東學黨事變，就是由這個天道教發起的。
上面説的所有宗教，現在都有數量可觀的信徒和固定活動的教會，人口5000萬人的韓國，有一半人自稱教徒，幾百個宗教有日常活動，其中源於基督教和佛教類型的教派共有20萬專職宗教人員，聖誕節和佛誕節都是韓國公休日，數百萬韓國人心甘情願地為幾十個基督教派交什一税（工資的十分之一）。各個教會和金融界合作緊密，還屢屢出現腐敗和貪污捐款行為。
首爾中央地方法院刑事法庭20日對涉嫌瀆職和貪污130億韓元（約合人民幣7358萬元）的汝矣島純福音教會元老牧師趙鏞基做出判決，判處其有期徒刑3年，緩期5年執行，並繳納罰金50億韓元。
法院還判處涉嫌與趙鏞基共謀罪行的長子、《國民日報》報社前會長有期徒刑3年，並將其當庭羈押。趙鏞基涉嫌於2002年利用職位使教會高價購買長子所持的股票，給汝矣島純福音教會帶來了131億韓元的損失，由此被起訴。在此過程中，他還涉嫌逃税35億韓元。
法庭認為，趙鏞基利用職權犯下罪行，考慮到他的地位和作用，應從嚴處理。但鑑於其之前作為宗教人士長期對社會做出的貢獻，以及今後可以補繳税金，在逃税方面法院對其酌情從輕處罰。
但至少到現在，韓國人還是對這種宗教的“戰國時代”很適應，前面説的這個貪污犯趙鏞基，現在還是韓國最大基督教團的領袖。上次派代表團訪問朝鮮促進統一，韓國一次性推出了七大宗教領袖（天主教、基督教、佛教、圓佛教、天道教、韓國民族宗教和成均館），中國人恐怕很難想象韓國平民對信教和創教的熱衷。
七大領袖
在這種背景下，回頭再看“閨蜜門”中朴槿惠、崔順實及其父親崔太敏的行為，就不那麼怪異了。崔太敏不過是把佛教、基督教、天道教揉合到一起成立了“永世教”，朴槿惠也只是像大多數韓國平民那樣，為自己倉惶的靈魂找了一個“導師”，希望和神靈做交易，讓現實生活更順利一點而已。
只是憲法規定韓國為世俗化國家，而樸總統的閨蜜又實在沒有個“教主”氣派，吃相太難看，這才引發了全國性的抗議。朴槿惠的未來取決於她的“閨蜜”干預世俗政治和其他教派利益的程度，而不是她和某個特定教會的關係。如果朴槿惠僅僅像金大中、李明博乃至李承晚那樣表示對神的敬畏和順從，她的總統地位不會因此不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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