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如澤評《驢得水》:這部國產商業片的編劇挺硬的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紀如澤】
“你們要這麼搞是吧?”,“又要大製作又不用明星是吧?又要拍商業片又不走工業化流程是吧?那我告訴你沒人會給你們投錢,你們自己出錢拍吧。”
這是青年編劇導演周申在知乎上,介紹影片《驢得水》誕生過程時所引述的一段話,來自最初對這部電影感興趣但最終沒能合作的投資方。

《驢得水》的編劇、導演周申、劉露
最本分的“異類”
感謝周導如此生動地描繪今天青年編劇和導演在商業資本下的困窘。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始終對那些國產商業片只存在於字幕上的編劇感到好奇甚至質疑。真的有這號人存在嗎?到底是誰在主導創作這些尷尬了整整兩個小時的劇情?
後來不止一次在各個大小媒體平台上看到編劇委屈吐槽,才明白在今天的國產商業片裏,編劇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尷尬的存在。當我們對今天以IP變現為主要目的的國產商業片近乎絕望之際,出身話劇的《驢得水》給了我們一點啓示。
這部靠“自來水”口碑逆襲的國產喜劇在上映三天就收穫了6000萬票房。但與此同時,這部滿滿“話劇感”的電影,也引來了不少極端的差評。
在今天的眾多國產商業片中,《驢得水》是比較特別的。素材來自現實生活,故事改編自同名話劇,影片沒有動用一個明星,拍攝場地全實景。電影正式拍攝前,演員經歷了試戲、一個月的排練、一個月的試拍,正式拍攝以實拍順拍方式進行了兩個月。所謂“順拍”就是按故事時間線索拍攝,不會為了演員檔期或節約成本,把同一個場景的戲集中拍完。
導演還要求演員必須在拍攝地體驗生活,並且拍攝週期中始終在現場,“演員一去就穿着戲裏的服裝,生活在那兒,衣服都是自然穿舊的。”

《驢得水》話劇
乍一看,你也許會覺得這些影片拍攝的背景信息,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再正常不過的流程了。但反着想了想,才猛然意識到今天拍電影的節奏已經完全可以逆向推導出來了:演員是不需要試戲的,尤其明星;場景大都是搭建的,還有特效;拍攝大都是沒有試拍順拍的,多浪費錢。
所以,在資本紛紛進駐熱錢湧動的影視行業裏,中規中矩的《驢得水》反而成了最特別的那一個。這恐怕也算是這部荒誕喜劇片在生產環節給我們抖的最大個的包袱。當電影產業以大多數的荒誕性生產模式出現,最正常的那個反被視為異類。

這樣的地方,是沒有五星級酒店的
不黑不吹地説,從影片本身來看,編劇導演只是做了他們該做的。作為電影,《驢得水》還有不少剪輯和畫面的生澀感,遭到了來自“流水線工廠”的鄙夷。甚至,它根本不是宣傳中所説的“喜劇”,恰恰相反,整個故事濃郁的黑色幽默氣氛讓人絕望。但這並不妨礙它作為一部“編劇主導型”或者説“編劇在場型”電影,喚起我們對電影編劇這個工種的記憶,讓我們對電影的期待終於迴歸到故事本身。而此前的大多數時候,關於“商業電影”的討論大都只侷限於前兩個字。
《驢得水》多少給我們拓展了一些“商業電影的想象力”,在明星之外、在文化工業那些純熟的套路之外,我們終於看見商業電影中匠人,而非商人的身影。這多少讓我們在為文化快消品買單時有些欣慰。

《驢得水》劇照
一隻鮮嫩的大閘蟹
單就影片來看,《驢得水》的難能可貴在於,在它密集的笑點中,或許不是每一個笑料都讓你發笑,但至少不會讓你尷尬癌發作,即便是影片開頭“很黃很暴力”的段子也並不會讓你覺得噁心。而且很快你就會發現,這是編劇的又一處草蛇灰線。
正如周申自己的剖白所言,“我們決定用盡量簡單易懂的手段來拍攝這部電影”,不打算在技術上故弄玄虛的導演把《驢得水》的故事比為“大閘蟹”,“適合最簡單的烹飪,任何炫技加料都是添亂,都不會比直接蒸熟更好吃。”顯然,這隻大閘蟹必須優質,才能讓廚師有自信這樣説。
幸運的是,《驢得水》確實是個不錯的故事。“驢得水”是個人,姓呂不姓驢,影片講述的故事是1942年,中國一個缺水的山區學校為了養驢挑水,虛報了一個吃空餉的老師。然而國民黨政府的教育部特派員兩番來視察要求見“呂得水”,故事在一連串的謊言和荒誕中展開,卻又顯得邏輯合理、無比真實。

“講個笑話,你可別哭”、“一切知識分子都是紙老虎”,這是影片宣傳用的話,聽上去像營銷噱頭的廣告詞,倒也恰如其分地成了故事的註解。這個取材自現實的劇情在編劇的合理創作之下,以犀利的眼光洞察了人性本身,讓故事以拓展意義的方式打開局面。嚴格意義上説,《驢得水》也是一部IP作品,因為這個荒誕到令人心碎的故事,最初是在話劇舞台上收穫掌聲與喝彩。
成也話劇,敗也話劇。強大的話劇基因,也成為了這部影片在口碑獲得兩極分化的重要原因。
得益於紮實話劇編劇核心,整個影片充滿了不斷爆發的衝突張力,故事儘管是一出荒誕鬧劇但邏輯清晰,人物性格飽滿鮮明,所以顯得格外精彩。但同時因為受限於話劇道具和舞台空間,話劇故事大都弱化環境背景、時代背景而聚焦於故事和人物,使得擅長展現社會廣角以及流動性視角的電影手法在《驢得水》中並沒有什麼用武之地。
這部被實地化拍攝的話劇作品,本質上仍是一部走進電影院的話劇作品。所以,習慣了電影敍事和“露臉式”表演的國產電影觀眾很有可能對話劇演員“用力”的表演方式感到不適。

表演會不會太用力?
儘管如此,依然不能否認《驢得水》是隻鮮嫩的大閘蟹。它以自己最本分的姿態,橫着走進了電影院,教商業電影如何講故事,如何塑造人物和創作台詞。這個來自生活本身的故事,讓我們對商業電影也有了新的認識。當大多數虛構城市中心主義的中產故事在電影院製造關於生活的幻象之際,我們最終靠《驢得水》來回應荒誕且充滿隱喻的現實。
影片後半段在悲劇性地展開時,一再同我們探討知識分子、農民、官員之間的身份與權力,關係與命運,以及人性中的複雜性。在主要人物逐個衝破底線的同時,兩位來自話劇舞台的編劇導演堅守住了自己的底線。他們堅持在影片中“全程在線,全程在場”,讓每一個人物都有所交代,讓每一件道具都值得回味,也讓故事嚴絲合縫地善始善終。
在投資人説了本文開頭引述的那段話之後,周申和劉露覺得投資人的建議不錯,於是他們開始自己出錢拍,而不是把這隻來鮮嫩肥美的來自生活的“大閘蟹”賣出去,或者送進食品加工廠的流水線。最終,我們在電影院嚐到了質樸卻純粹的“私房大閘蟹”《驢得水》。
學影片裏“最放蕩也最單純”的張一曼的口氣説,這一回國產商業片的編劇挺硬的。

任素汐飾演張一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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