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時報:為什麼“歷史的終結”只持續了20年?
11月3日,英國《金融時報》刊發布魯金斯學會研究員托馬斯·懷特的文章《來自2066年的歷史答卷:人性的愚蠢》,文章試圖回答一個問題:為什麼“歷史的終結”只持續了20年?
“歷史的終結”是美籍日裔政治學者弗朗西斯·福山在其1992年出版的專著《歷史的終結及最後之人》中提出的觀點。他認為最後的歷史是西式民主的歷史。從此以後,“自由、民主”的理念將作為社會進步的常識而為世人所普遍接受。不論人們所處的社會正處於何種形態,這一人類理論的實現進程是不可更改的。
本文是對福山思想的一篇反思之作,代表了當前西方某些學者對自身政治體制以及全球局勢的判斷。觀察者網特摘錄本文,供讀者研究參考。

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
上世紀90年代到本世紀前十年間最強大的外交政策工具不是武器或者外交同盟,而是一種理念。這一理念像所有強大的理念一樣簡單:一個國家只要取得經濟上的成功,便會實現自由化,併成為國際社會更負責任的一員。這應驗了。在二十年時間裏,全世界都在趨向同一種自由秩序模式,並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及大國合作。
但21世紀的巨大歷史謎團在於:為什麼世界主要大國同時、幾乎歡天喜地地撕碎了這一秩序,開啓了一個充斥對抗、保護主義及有限戰爭的新時代。在這個新時代裏,所有國家的境況都變得更糟。為什麼“歷史的終結”——由當時37歲、擔任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研究員的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提出的概念——走向了終結?
答案就在眼前——在福山所著的《歷史的終結及最後之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頗具先見之明的最後一章中即可找到。他寫道,人類註定要鬥爭。如果人“不能為一項正義的事業而鬥爭,即使因為這項正義的事業在上一代已經取得了勝利,那麼他們也會與這項正義的事業作鬥爭”。他們將“與這種和平及繁榮進行鬥爭,與民主進行鬥爭”。
而現實確如福山所料。全球主要大國都受益於趨向同一種自由秩序的時代。然而,它們卻故意地結束了這個趨同時代。
以中國為例。2011年,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已從1991年的4130億美元增長至7.5萬億美元,位居世界二號強國。中國本可以與美國合作,穩住其西側。但相反,中國領導人選擇佔領南中國海。中國佔據了許多無人居住的島礁,卻引發了一場地區性冷戰,導致了20年的去全球化、經濟停滯,最終引發革命。
2011年,形勢對俄羅斯也非常有利。“沙皇”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當時已退居總理之職,且正在考慮隱退。俄羅斯領導人德米特里·梅德韋傑夫(Dmitry Medvedev)強烈地意識到了進行全面經濟改革的必要性。那時,俄羅斯與美國關係良好,甚至支持美國對利比亞進行軍事幹涉。那時,俄羅斯還未深陷其在敍利亞持續20年的戰爭泥潭之中,美俄圍繞波羅的海國家的3日戰術性核戰爭還是8年後的事情。
2012年,重掌大權的普京害怕經濟改革與政治自由化會削弱自己對權力的控制。他團結俄羅斯民眾與美國領導的世界秩序作鬥爭,並接受經濟上的苦頭為代價。在20世紀頭20年,俄羅斯很少離開報端,但其衰落之勢不可阻擋,衰落使其解體成為不可避免的結局。
東方國家對趨同時代的破壞或許可以理解。俄羅斯和中國從始至終都是局外人。**但真正令人困惑的是西方發生的事情。**這本應是西方最美好的時光。通過中國合作,美國和歐洲避免了2008年金融危機後再次出現大蕭條(Great Depression)——那次危機最初的嚴重性超過了1929年,但隨後的經濟衰退不像上世紀30年代那般嚴重,而且幾年內,增長就得以恢復,就業開始改善。正當經濟復甦企穩之際,政治卻發生了惡性逆轉,這可謂歷史的一個巨大諷刺。
**歐盟未能啓動適當的財政和金融改革,使其在下一輪經濟危機2018年準時到來時(繼1997年東亞經濟危機、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後)毫無抵抗之力。**英國在2016年投票決定退出歐盟,其時對本國未來的全球角色尚無清晰的打算。退歐談判又曠日持久地持續了逾10年,在此期間,倫敦的金融業被掏空,英國經濟以絕對值計算發生了衰退。

弗朗西斯·福山1992年出版的專著《歷史的終結及最後之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封面
然而,這些都不及美國人民所做的那麼愚蠢。從古至今,從沒有一個國家能享有美國所擁有的力量、繁榮和影響力。但美國人堅信,世界其他地區在佔他們的便宜,於是開始向內收縮。美國進行收縮的最初跡象出現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人民革命運動失敗後的中東地區。唐納德·特朗普在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中當選美國總統,他很快中止了美國對歐洲和東亞承諾的所有安全保障。到他200天(他的身家正好有200個1百萬美元)後被彈劾時,美國領導的全球秩序已滿目瘡痍。接任總統的邁克·彭斯(Mike Pence)拼湊起一個新的北約,但在俄羅斯2019年發起挑戰後,這個新聯盟瓦解了。
上世紀90年代及本世紀頭10年,全世界都受益於一體化帶來的正面網絡效應。一個領域的進展(經濟繁榮)帶動了其他領域的進展(大國合作)。趨同時代的瓦解使情況逆轉過來,中東的混亂、俄羅斯的咄咄逼人、反全球化情緒及美國的民族主義相互作用,產生可怕的負面強化效應。
根本原因説起來平淡無奇,本質在於人性。一些人厭倦了現狀,足夠多的人因為搞不清什麼是更壞的選擇而跟隨了他們。激情壓倒了利益。這種情況並非第一次出現。大約一個世紀前,歐洲國家慶祝了一個世紀和平的結束,狂熱地投入了當時歷史上最具破壞性的一次大戰。愚蠢或許只是人性固有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