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號三評《我不是潘金蓮》:潘金蓮的病100個返鄉博士也治不好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根號三】
逃亡途中,李雪蓮和趙大頭在旅店完事之後,李雪蓮韻味十足的裸露背影,肯定是范冰冰對自己在《我不是潘金蓮》裏最滿意的呈現。
此時此刻,她既不是鄂北農村的李雪蓮,也不是西門慶胯下的潘金蓮,她分明是安格爾筆下的“瓦平松浴女”,有靜穆的偉大,崇高的單純,透着物質與精神雙料冗餘才有的慵懶,代表了大城市(北上廣青?)良家女子在道德訓練結業後所能奉上的誘惑極致。

瓦平松浴女
那李雪蓮究竟是不是潘金蓮呢?
秦玉河説是,其實口是心非。
馮小剛沒有表態,他躲在幕後念旁白,果然做人做事安全第一。
劉震雲借李雪蓮之口説不是,但范冰冰以略微上翹弧度所勾勒的CBD嘴型推翻了農婦的一根筋做派。
三叔也想看個究竟,但沒有趙大頭的視角。
觀眾們跟三叔一樣,都是奔着圓形畫面和瓦平松浴女去的,看過即是精神的完滿,顧不得那許多了。所以戲就是這麼出的,戲裏的漏洞也是這麼出的。
簡單講,《我不是潘金蓮》是一個農婦為了洗刷自己的冤情,花十多年時間告御狀的故事。她的冤情是:她是李雪蓮,卻被丈夫秦玉河污衊為潘金蓮。
當然,在法律上秦玉河是李雪蓮的前夫,他成為前夫的原因是夫婦倆為了分房而假離婚。未曾想,秦玉河假戲真做,另覓新歡。
因房事而假離婚,誰都看得出,是一個充滿城市味道的梗,只是裏面裹着一款中國農民式的狡猾。這需要李雪蓮用中國農民式的耿介來抵抗。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潘金蓮,李雪蓮踏上了漫漫上訪路,鎮、縣、市、省、京,殺了幾個來回,科、處、廳、部、國,通吃各級官員。於是,一個半目的劫被打成了決定整盤生死的屠龍。李雪蓮與之周旋並“產生化學反應”的28個大男人,都成了劫材,包括三叔無比敬仰的、一聽他念台詞就下意識地掏出筆記本的高明老師。
面揉到這份上,批判現實主義夥同黑色幽默精神,藉着低頭拾筷子,一起捏了潘金蓮的小腳。三叔相信,這是劉震雲起筆時的創作期待。貌似嚴整強硬的行政體系,在一個小人物魚死網破的折騰下,被衝得跟一篇散文似的——法官撤職,縣長換馬,市長卸任……據説,這是李雪蓮上訪引出的另一根主線。
中國農村基層治理結構竟然如此不堪,如此鬆散,如此脆弱!怎不讓人悲觀和迷惘?至此,三叔又要深情地下意識地渾身一哆嗦地有請了,是不是該返鄉博士們出場了?
憑三叔發達的第六感來猜測博士們的套路,今日的三農問題應該是這樣一種抒情:鄉土社會的禮治秩序土崩瓦解之後,現代社會的吏治權威也岌岌可危。在知識的無力感之外,又平添了權力的無力感。
而這,才是廚師趙大頭在圓形畫面裏幾進幾齣,終而露出的真身。至於他要面對的,到底是秦玉河的李雪蓮,還是西門慶的潘金蓮,都無關緊要了。劉震雲作品的精深奧意,已經在手忙腳亂的一瞬間,被做大做強。
一個小蟊賊,原本只是為了偷房樑上一塊臘肉,但臨時起意入室搶劫,殺人滅口,把買賣做大,成了橫行天下的江洋大盜。此類機緣巧合,古往今來不是沒有。可這一切,有個行事邏輯的基點:小蟊賊最初是為了偷那塊臘肉。
換句話説,你可以一句頂一萬句,可你這一句必須是“要有光”的行政級別,不能是經不起推敲的屁話。遺憾的是,在《我不是潘金蓮》裏,“我不是潘金蓮”拖不動138分鐘的劇情。
對於農婦李雪蓮,潘金蓮究竟位於她知識版圖的哪個角落,是啪神西門慶該解答的問題;
退一步説,對於現實到為了分房而假離婚的農婦李雪蓮,潘金蓮究竟在道德上有多大的殺傷力,是馮導和劉編該喝杯小酒來解答的問題。
或許,這不需要酒精來活躍思路,這是常識範疇內的問題。
差不多在李雪蓮嫁給秦玉河的時代,曾有個説法:同樣是失戀,城裏姑娘安眠藥助陣,沒三個月出不來;而農村姑娘被子矇頭睡三天,第四天早上照樣起來洗碗刷鍋納鞋底兒。而如今,范冰冰舒展出那麼大尺度的光背,李雪蓮還在為潘金蓮較真,冤情大的其實是李晨。
小人物不是不能認死理,但她(他)認的死理得是公理,基本面如此。劉震雲對人性和細節體察入微,在他早期作品《單位》裏,主人公小林給領導老張拍馬,到老張家打掃衞生收拾馬桶時,能從衞生紙上血的成色判斷出這是老張女兒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劉震雲居然想用“潘金蓮”來為當代中國農村造一份病歷。你選錯了李雪蓮,也辜負了范冰冰,以及她那美麗的背影。
病根算是落下了,100個返鄉博士也治不好。因為劉震雲1978年去了北京之後,精神上就再也沒有返回過河南新鄉延津縣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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