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耳：“增援未來”的老卡回去了，古巴的紅旗還能扛下去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白耳】

“老卡逝世了！”

“我不能接受！”

這是筆者對菲德爾·卡斯特羅逝世的第一反應。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他（只在2014年哈瓦那五一大遊行上見過他弟弟勞爾），但這次古巴之行足以讓筆者銘記終身。

五一大遊行

在筆者眼裏，老卡不僅是一位勇敢忠誠的紅色戰士和德高望重的長者，也是親身經歷過冷戰風雲的歷史見證人，是20世紀蓬勃興起、紅旗漫卷半個地球的社會主義陣營派往21世紀的“時間移民”，是現代東方強國面臨西方咄咄攻勢時第一個想諮詢的人，是《三體2》裏中國太空軍“政工幹部增援未來計劃”的靈感來源。

現在他已回到了20世紀的歷史，與列寧、毛澤東、切·格瓦拉談笑於九天之上，我們的21世紀未來世界則失去了來自這些革命者的直接增援。將他的離世稱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第三世界民族解放運動的巨大損失”，無一字誇張。

老卡偉大的一生

這還不夠。回顧老卡的一生，他最大也最驚人的長處是，關鍵時刻總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在中國轉向西方、蘇聯昏昏欲睡的時候，古巴人正在老卡的帶領下高呼切·格瓦拉的名字，鼓舞着衣衫襤褸的非洲起義者，向世界上最後的種族主義堡壘南非發動猛攻。這場古巴版的抗美援朝最終解放了非洲（1995年老卡訪問南非時，曼德拉率全體黑人高官在國會大廳跳起部落戰舞以表歡迎），也讓古巴得以以昂揚的士氣和高尚的國際形象迎接幾年後的嚴峻考驗。

卡斯特羅和曼德拉合照

蘇聯解體後的古巴版“苦難行軍”裏，老卡從古巴的毛澤東變成了古巴的鄧小平，大刀闊斧地砍掉自己的許多政策，實施外鬆內緊的政治管控、引歐拒美的大膽開放和嚴格的財政紀律，使國家維持了穩定、安全、衞生和温飽，既沒有淪為烏克蘭，也沒有淪為朝鮮，更沒有像幾乎大部分拉美國家一樣跌落回“香蕉共和國”。這期間，老卡滿懷鬥志地巡視全國，經常出席羣眾集會，不止一次親自上街怒斥反對派，瓦解了所有的“顏色革命”苗頭。在美國深陷泥潭、拉美政治波詭雲譎的2011年，老卡終於放心地退休，交權給弟弟勞爾。

古巴的紅旗還能扛下去嗎？

斯人已逝，古巴的紅旗還能扛下去嗎？

近期來看，有勞爾在，古巴動盪的風險不大。他不僅是老卡最早的追隨者，一起造反、一起坐牢、一起反攻回國，還被認為是其兄決心加入共產黨的領路人（老卡在59年革命成功的時候甚至還沒入黨）。革命後勞爾坐鎮東方省，上台第一件大事就是打破“不沒收私人產業”的承諾，將一户甘蔗大亨的1.3萬公頃土地（比北京三環內面積稍小一些），高利潤的種植園和糖業鐵路系統收歸國有，在這個世界最大的產糖國掀起了農業國有化的浪潮。（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該家族的户主就是老！卡！本！人！他甚至都沒有把自己的財產捐獻給國家，而是直接選擇了沒收。）此後四十多年，勞爾一直擔任最高級領導職務，積累了極其豐富的軍政經驗，曼德拉要感謝他的營救之恩，基辛格要向他請教導彈危機的真相，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小時候還被他抱過。現在擔任最高領袖已達五年，當然不會因老卡的去世而失去權力。

然而，勞爾也是85歲的老人了，在勞爾身後，古共政權面臨着嚴峻的挑戰。

國際社會層面，特朗普已當選美國總統，其在競選中聲稱將以強硬方式對待古巴，承諾關閉剛剛重開的美國駐古大使館，切斷過去兩年間美國和古巴建立起的經濟聯繫，再度收緊美國公民赴古旅遊的相關規定。老卡死後，特朗普更是將之稱為“殘暴獨裁者”，表示“我們的政府會盡一切所能，保證古巴民眾最終開啓通往繁榮和自由的旅程”。另外，雖然在特朗普關心的毒品、走私、涉核等領域古巴表現清白，但古巴的大部分優質國營酒店、房屋、物業等都是革命後從美國富豪手裏沒收來的，同身為美國富豪的特朗普，也有可能以此為由“懲戒”古共。

勞爾·卡斯特羅

古巴內部，古共的“老人政治”也十分明顯。筆者的朋友在古巴工作時能明顯感受到他們唯老是尊的態度。倒不是懷疑老革命們的工作能力，只是擔憂老革命凋零之後，缺乏鍛鍊的年輕人能否扛起重任？

還有一個極具古巴特色卻又尷尬的問題，就是反腐。

曾沒收自己鉅額財產的卡氏兄弟對腐敗的容忍程度極低，他們重用的人（也就是國內所有真正有權力的人）都被制度的籠子牢牢關了起來。筆者在古巴時間很短，但在高速公路上見過一些綠牌（高級軍官用）、藍牌（政府官員用）的轎車。車雖開得飛快，交警也不敢看一眼，但車型卻是國內早已消失、俄羅斯也不再生產的老舊嘎斯69、拉達、莫斯科人——沒有一輛正經的轎車。這些老車不説跟外國人的進口車相比，就是跟“先富裕起來”的人（比如在古巴國家賓館看門、能從出租車司機手裏得到一個硬幣的老大爺）開的改裝老爺車比也有些寒酸。如果勞爾也不在了，他們是否願意繼續被關在制度的籠子裏？沒有可靠的執行者，制度的籠子也會成為擺設。此外，也需警惕境外勢力借“反反腐”來實現其政治目的的可能。

維持穩定的資本？

但是，古共在維護穩定方面也有一些具有“古巴特色”的優勢，即位於拉美。

拉美國家基本都經過“拉美化”。它們過早接受了西方的社會制度和司法體系，但警察力量薄弱，司法漏洞眾多，沒有治安可言，投資、發展更是無從談起。僅毒品問題，吸毒者家破人亡、因毒犯罪已是小事，販毒集團都曾武裝抗法引來毒品戰爭。

筆者曾在哈瓦那老城廣場上偶遇過一位巴西長者，據其描述，（古巴以外的）拉丁美洲太亂、太危險，每一天都可能死於非命，他根本不敢回國。

菲律賓跟拉美同為西葡殖民地，也是“拉美化”的樣板，這才有了杜特爾特的崛起。而古共長期執政，旗幟鮮明，吸毒就抓，販毒就斃，幾十年前就給根絕了毒品，成為由馬拉多納代言的國際戒毒聖地。哪怕不考慮免費的醫療和教育，僅僅穩定的治安這一條，身居拉美的古巴人應是也難以輕易放棄。

就連特朗普當選，也不見得完全沒有利於古共的一方面。早已融入北美市場的墨西哥，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遭到特朗普的羞辱和強力打擊，淪為國際怨婦。這樣還能憑藉北美自由貿易區成員的身份，成為古巴人羨慕的榜樣嗎？特朗普對拉丁裔的“坦率”的態度，不也可以直接喚醒很多人的“美國（移民）夢”嗎？只要古共、古巴自己不亂，特朗普不大可能幹武裝入侵這種可能賠本買賣。

總而言之，沒了老卡或勞爾的增援，古巴的紅旗依然可以長期扛下去，加勒比海明珠將依然明亮，派老卡來增援這個時代的偉大運動，更遠未走到盡頭。雖然未來的世界充滿巨大的不穩定，但自會有眾人為那“不朽的理想”奔走、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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