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專訪冰島前總統格里姆松：讓中國參與更多北極日常項目
【專訪/觀察者網 隆洋 王驍 陳天同】
上月16日，兩個距離遙遠的國家突然在外媒“同框”，由中國冰島共同修建的極光觀測台將在明年開放，並向多國提供觀測機會。觀測台旁還十分“心機地”設有遊客中心，目的不言而喻。一些外媒為此驚呼，中國的“北極雄心”正逐漸成型。
消息傳出僅僅半個月後，剛剛結束第五任總統任期的冰島前總統奧拉維爾·格里姆松就現身上海。12月2日，中國極地研究中心舉辦了“中國北歐北極研討會”，會上的格里姆松不見疲態，繼續暢談北極的開發與合作。
會後，格里姆松接受了觀察者網的獨家專訪，就中冰經濟合作、旅遊文化交流、氣候變暖、西方政治變局等多個熱點問題侃侃而談。
格里姆松表示，在他卸任總統後，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推動中國更多地參與到北極的日常項目中來。他高度關注並支持中國和冰島合作開發北極資源，並認為中國在北極議題上貢獻巨大，“在中國和北極圈國家的合作方面，我一直是一個堅定的支持者。”
對於世界局勢和氣候變暖，格里姆松認為，特朗普雖然多次稱氣候變暖是騙局，但是冰川融化卻是事實。特朗普在競選時可以説一套，但是上任之後卻必須面對來自極端氣候的挑戰。
不過，他並不認為特朗普的上任就是“民粹主義”的抬頭，這只是敗選一方自我安慰的藉口。但從冰島自身政局出發，格里姆松也感嘆，強大的傳統政黨把持政權的時代看來接近了尾聲。
冰島曾在2008年的金融危機中深受重創，但現在卻成功挺過來，取得了令外界矚目的成績。談及此事，格里姆松認為，經濟復甦與冰島一系列獨特的經濟政策有關，不過，一個原因令他難忘，“就像我公開表示的那樣，我們一直表示感激，感激中國在金融危機期間為冰島所提供的幫助。”
以下為採訪全文：
觀察者網：中國人大多知道冰島是風景優美的旅遊勝地，而最近引起國人關注的是足球。冰島足球隊最近打進歐洲盃八強，很有可能會參加下一屆世界盃，世界排名已經接近前20。這幾天冰島足協正在南寧考察首屆“中國杯”足球比賽的場地。您是否能分享一下冰島足球有什麼值得中國借鑑的經驗？
格里姆松：我們在15年前啓動了全國青訓制度。任何冰島孩子，在6至8歲時，都可以加入系統的足球訓練計劃。我們提供優秀的教練。國家早早地為年輕人提供訓練是十分關鍵的。很多國家只注重運動員，忘記了訓練兒童。
第二個原因是設施，我們在全國都建有優良設施。
第三個原因是那些想踢球的人可以得到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大力支持。
最後，我還想説，冰島足球隊的團隊精神值得讚揚。對於我們來説，足球是為了體育，而不是為了錢。
冰島足協正在南寧考察
觀察者網：冰島是一個美麗的國家。隨着中國人越來越有富裕，很多的中國遊客將會希望前往冰島旅行，特別是觀賞極光。那麼冰島政府是否有吸引中國遊客的計劃？
格里姆松：我們沒有吸引遊客的計劃。在一個現代社會中，通過媒體，社交網絡還有口口相傳等方式已經足夠。不單單是冰島，北歐各國在中國和亞洲已經變得很有名。旅行的人會通過社交網絡分享經歷。
我們在過去5年中游客數量大量增長，特別是年輕人。他們來自中國或者其他亞洲國家。他們不單單是是為了看極光，也來觀賞風景，壯麗的山川，乾淨的空氣，清甜的泉水和絕佳的環境。對於那些住在大城市裏的人，比如上海，來冰島將是一場改變人生經歷的旅行。
資料圖：冰島極光享譽世界
觀察者網：冰島人口只有33萬左右（觀察者網注：中石化就有92萬員工），如果中國遊客持續增加，請問冰島是否會提高訪問的門檻？
格里姆松：控制人數其實很容易，我們為訪客建了酒店，這樣就可以計算遊客數量了。因為不會有人來冰島是為了住在野外的，夏天也許可以，但是過了九月可就不好了。所以有很多方法來管控。
在冰島有一些討論，不是針對中國，而是針對迅速增長的遊客數量，其中也包括美國還有很多歐洲國家的遊客。我們制定了一些制度性的方案來防止過多遊客同時訪問。我想中國遊客也會支持的，他們不是去冰島看其他中國人的。他們是去冰島鑑賞異國風光、冰島人和冰島文化。所以我想遊客們也會接受一定程度的管控。
觀察者網：在冰島支持下，中國在2013年獲得了北極理事會觀察員身份，還參加了當年由冰島主辦的北極圈論壇大會。在靠近北極圈的冰島凱爾赫（Karholl），兩國共同建設的極光聯合觀測台（Aurora Observatory）預計在明年秋天就能正式對外開放。首屆中冰海洋與極地科技合作聯委會也在近日召開。怎麼看待兩國在北極的開發合作前景？
格里姆松：**在中國和北極圈國家的合作方面，我一直是一個堅定的支持者。**因為中國在科學和其他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在我於2013年啓動每年一度的北極圈大會（Arctic Circle Assembly）時，中國就一直在每一場會議上積極參與，不單單是在2013年，而且在14、15甚至16年。
當我2010年造訪上海的中國極地研究所時，我提出了未來和中國建立建設性合作的大綱，我們看到這樣的合作帶來了很多的成果。
目前我所致力於的事情就是在冰島北極圈論壇成功的基礎上，推動中國更多地參與到北極的日常項目中來。同時，尋找機會，讓更多人蔘與相關論壇，比如明年或2018年由中國舉辦。
中冰共建的極光聯合觀測台完成想象圖
觀察者網：您怎麼看待北極資源開發與環境保護之間存在的矛盾？近來俄羅斯、丹麥和加拿大等北極圈國家積極投身北極資源開發中，導致北極地區的資源爭奪有升温趨勢，怎樣看待各國在北極的資源爭奪的狀況？
格里姆松：的確很難在經濟發展還有環保間找到一個平衡。為此我們在今年早些時候通過了《北極投資協議》（Arctic Investment Protocol），這是一系列指導性綱領。
綱領要求在北極進行開發的企業，要遵守一系列環境規則。企業考慮到在那裏居住的人們還有他們的文化。相比十年前，收益曾是主要考慮的事情。我認為現在有一個更宏大的視野，人們應該去考慮比如環境，社會還有文化等更廣泛的問題。
我認為北極圈大會做出的貢獻是擴寬了議題，在會議中有很多團體參與。有政府領袖、商業領袖、環保領袖、還有原住民。他們都可以在同一層面上參與交流。
觀察者網：美國總統當選人特朗普競選期間一直宣稱將退出巴黎氣候協定，您怎麼看？您怎麼看待全球氣候變暖問題？
格里姆松：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人們在選舉時説一套，上任之後做另一套。所以，新任美國政府會做什麼，我們等着瞧吧。
人們對氣候變化可以有自己的觀點，但是這不能改變冰川融化的事實。北極的冰川正在融化，格陵蘭島的大冰川正在融化，喜馬拉雅山的冰川正在融化。那是事實。冰不是共和黨或者民主黨，不是共產主義或者資本主義，冰就是冰，而它們在融化。
極端的天氣威脅着我們，颶風在美國摧毀了海岸線上的城市。問問特朗普先生怎麼辦。他必須要應對這些極端氣候。他會問美國百姓，為什麼會有這些極端氣候襲擊我們，為什麼颶風越來越大，為什麼夏天會有大火。
他還要還要面對另一個現實，就是美國的保險公司再也不願意給海岸線上的房子提供保險，因為海平面在提高。為什麼海平面在提高？因為冰川在融化。所以，事實就是事實，在真實世界中發生。
到那時，美國民眾也會希望從新總統那裏看到行動。
觀察者網：很多人認為特朗普的勝利是民粹主義的抬頭，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格里姆松：民粹主義者是一個難以理解，同時又過分簡化的定義（difficult and simplist），它經常被人們提起。但是特朗普是經過民主選舉的，就好像英國退歐是多數選民的民主決定。
通常，反對者説這是民粹主義。因為他們輸了，他們需要解釋為什麼另一方贏了。我很重視民主制度和民眾的意願。事實就是很多人在選舉中投票，呼籲改變。他們的訴求很現實，比如英國人退歐是因為他們覺得待在歐盟裏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所以在一些大國的選舉中，一部分人指責另一部分人是民粹主義者，這一情況我們需要很小心。**我們必須要傾聽他們的訴求，因為民主無關你對還是我對，而是關於傾聽每一個人的訴求。
觀察者網：既然您提到了英國退歐，那麼英國退歐對於冰島有什麼影響。您認為冰島未來會加入歐盟嗎？還是説冰島認為不加入會更好。
格里姆松：我的個人觀點一直是，冰島最好待在歐盟外面。看看當地的局勢。挪威就決定不加入，格陵蘭島退出了歐盟，英國已經投票決定離開歐盟。如果你看看北歐的經濟表現，你會發現它們比南歐要好得多。所以從經濟層面上看，加入歐盟對冰島並不是必要的。
有些冰島人認為，出於經濟原因，冰島應該加入，**但我想更多人都意識到了，歐盟處於嚴重的危機中。**歐元危機、移民危機、組織也有危機，因為英國退歐。沒人知道歐盟在5年後將會是什麼樣子。
觀察者網：我們注意到，冰島海盜黨在上次選舉中成為冰島第三大黨，他們的議題也和傳統的政黨有些區別。海盜黨是否代表了傳統政黨在失去民意基礎？
海盜黨領袖比吉塔·約恩斯多蒂爾
格里姆松：在每一個民主國家，不管是冰島還是其他歐洲國家，亦或是在美國，**傳統政黨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強大。**當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沒人會相信蘇格蘭國民黨會變得這麼大。10年前，沒人能預料英國獨立黨會變的這麼大。
在冰島，過去的15-20年裏，我們看到很多黨來來去去。有一些一度變得很受歡迎，然後過五年就消失了。所以很難説一個現在強大的政黨，在5年後還可以繼續強大。
很明顯，海盜黨有一些不同的觀點，不同的組織形式。他們相信信息科技和互聯網是我們社會的基石，他們不像其他傳統政黨一樣運作。他們是第一個進行這種社會實驗的，沒人知道結果會如何。
他們在上一次選舉中壯大了不少，一年前他們的民調支持率比六個月前低很多。所以我們要觀察。冰島還有政黨是去年成立的，也在議會里取得了席位。還有政黨是在這次選舉期間組建的，現在正在召集黨員。顯然我們正在經歷政治變革，強大的傳統政黨把持政權的時代看起來是接近尾聲了。（觀察者網注：就在這次訪談次日，冰島總統正式提名海盜黨組建新一屆冰島政府內閣）
觀察者網：您怎麼看待難民危機？冰島如何幫助移民融入冰島社會？
格里姆松：如果你看看冰島的人口成分，7%的冰島人出生在其他國家，他們並不都是難民。但這説明在過去20-30年裏，我們從世界各地接收了許多人，有一些是政治難民。
我們有制度來接收他們，幫助他們的孩子接受教育，幫助他們找工作找房子，幫助他們融入社會，我們目前做的很成功。
我們不建立專門的移民社區，所以你到冰島來很難找到外族聚居的社區。但在其他國家，比如你去英國，巴基斯坦人全都住在城市的這一處，印度移民住在城市的另一處。
所以我們廣泛嘗試社會和經濟融合。當然，目前的難民危機讓這一切嘗試變得很困難，對所有國家都是。
觀察者網：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冰島經濟遭受重創，但是冰島政府成功將經濟從谷底拉到了目前4%的GDP增幅，冰島有什麼經驗？您對於未來中冰合作的前景有什麼看法？
格里姆松：的確，冰島在2008年遭遇重創，8年後，我們是恢復的最成功的歐洲國家之一。
這有幾個原因。首先，我們沒有接受那些陳舊的救市建議，而是讓不良的銀行倒閉。同時，我們保護了那些受害人羣，保持提供社會福利和教育。但是，我也決定召集全民公決，選擇是否要為冰島的私有銀行承擔債務責任。沒有其他任何一個歐洲國家召開這樣的全民公決。另外我們決定強化出口貿易。
綜上所述，我們成功挺過來了。
**我們也對中國政府在危機期間的好意心懷感激。**我們和中國簽訂了自由貿易協議，我們是第一個和中國簽訂自貿協議的歐洲國家。我們還和中國人民銀行簽訂了貨幣互換協議。
作為冰島總統，我和中國領導層包括胡錦濤主席和温家寶總理展開對話。還和中國人民銀行的管理層對話，推動他們和冰島合作。就像我公開表示的那樣，我們一直表示感激，感激中國在金融危機期間為冰島所提供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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