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魯鄭：從特蔡通話看，他還真是給中國的禮物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宋魯鄭】
特蔡通話之後，西方主流媒體BBC打破常規在當地時間凌晨四點和我約稿——足見此事件的震撼性。當時自己正在意大利奔波觀察公投，也依然立即撰文。在文章中我預測中國政府將冷處理。果不其然，中國政府的冷靜、淡定回應贏得了正在北京訪問的基辛格的敬佩。基辛格作為全球著名的地緣政治大師，一生最主要的遺產和貢獻就是中美關係，他對中美關係的通曉程度和判斷力在西方几乎無人能及。當然放眼全球，各國無不認同中國的反應和處理方式。其實，這一次中美較量，水平高下以及輸贏已分：一個毫無經驗、任性所為、無視規則、肆意挑釁、不計後果。一個冷靜成熟、審慎明智、以我為主、顧全大局。
確實，特朗普通話此舉，打破了中美建交以來的外交慣例，這個突襲也確實給中國製造了很大的挑戰。 然而中國政府之所以冷處理，最主要的自然是從自己的國家利益出發。
中國為何淡定
首要的，中美關係太過重要，而且早已超過雙邊關係的範疇，成為決定全球穩定與否的根本因素。假如中國僅僅為了一個尚未就任、選舉時就已經麻煩不斷的外行特朗普的“一通電話”，就和美國全面交惡或者攤牌，不僅自己得不償失，而且很可能直接引發全球的動盪。再者，此時美國仍然是民主黨政府，而且這個政府也反對特朗普的做法，即使中國想報復，也沒有要報復的對象。
那麼，如果特朗普執政後仍然不在乎中美關係，仍然不在乎全球的穩定，中國是不是仍然要冷處理？我的回答是：當美國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國家之時，難道中國也要成為一個不負責任的國家嗎？當美國不願意承擔對世界的責任時，這不正好是中國超越的時機嗎？
另外，從全球大勢來看，西方正處於嚴重的衰落狀態，而中國崛起的勢頭在西方的反襯下更顯勢不可當。時間顯然是在中國一邊。更何況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正處於關鍵時刻，此時的最高國家利益就是繼續維持這種發展趨勢，不被任何因素干擾。
其次，在英國脱歐和特朗普贏得大選之後，全球處於巨大的不確定狀態，整個西方已成驚弓之鳥。甚至意大利僅僅針對自身改革進行的公投，也在這種背景和心態下演變成另一個脱歐公投。所以世界各國無不求穩心切，都不希望全球再出現什麼意外事件。這就是為什麼，特蔡通話，西方媒體包括美國，幾乎一邊倒地反對特朗普。甚至美國媒體、外交專業人士的表現都遠比中國激烈。
德國《法蘭克福匯報》報道説，“他在冒着外交失控的危險”。法國《費加羅報》指出，台灣問題不僅可以挑起中國領導人的警覺，還可以向世界其他國家表明，白宮下屆主人的不可捉摸以及變化無常。英國《泰晤士報》稱“增加了台海的緊張局勢”， 威脅要讓亞洲持續時間最長也最為危險的爭端重新激活。《每日電訊報》報道稱：特朗普的推特將使中美貿易爭端更激烈。
所以特朗普的挑釁與中國負責任的理性回應，贏得了全球包括西方世界的認可。不僅上文提到的基辛格，曾提任尼克松訪華翻譯的資深外交家傅利民就用“謹慎得當”高度評價中國的應對手法。同時他還批評特朗普：“在處理相互對抗的核大國關係時，不可預測並不一定是個好主意。”
這裏有幾個值的一提的信息：一是在利馬亞太經合組織會議上，中國高舉自由貿易大旗，力推RCEP（區域全面經濟合作伙伴），爭奪美國在自由貿易上的主導權。二是據《金融時報》報道，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將第一次參加明年1月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習近平的出席將突顯中國在世界舞台上的領導地位。
事實上，在特朗普意外當選後，中國有意識地全面登上舞台，提出不止一個區域自由貿易協定，並承諾繼續抗擊氣候變化。中國正在抓住難得的美國大選後形成的政治真空。正如倫敦國王學院研究中國問題的教授布朗表示：“習近平出席達沃斯將被視為一個跡象，顯示中國正開始填補美國在特朗普主政下可能騰出的空間”。
中國怎麼可能錯過特朗普上台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呢？
第三，特朗普這個民粹民族主義推選出的門外漢對手，雖然會有新招數，但很可能你還沒有認真對待時，他已經因為違背客觀規律而讓自己碰釘子了。
用英國《金融時報》的總結就是：特朗普身上帶有比較明顯的反智、矇昧色彩，他鄙視自由世界幾百年沉澱下來的民主原則、族羣交往規範、彼此尊重的社會倫理，也沒有顯示出對複雜世界的理解能力與對複雜政策的把握能力，更願意憑直覺做出簡單化的判斷。他拒不承認已被科學界普遍證實的全球變暖風險，拒絕履行美國在阻止氣候變化等方面的國際義務。他用一種比重商主義還要粗糙的零和思維看待國際貿易問題，違背國際經濟學常識。特朗普的競選策略主要依靠挑動族羣對立和仇恨。很容易導致“多數人的暴政”和民主的劣化、毀滅；特朗普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拒絕通過溝通與討論來發現和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在選舉前夕甚至暗示，假如選舉結果對自己不利，將不會予以承認，這已經衝破了民主政治的底線。
雖然大選結果出來後，各國都不得不形式上承認這個通過它們認可的民主方式產生的結果，但內心中並不接受特朗普成為美國的總統。在選舉前全球多家西方媒體把特朗普和希特勒相提並論，齊聲譴責和否定。法國總統奧朗德甚至稱他是“令人作嘔”，德國外長施泰因邁爾則打破外交慣例，直言不諱批評特朗普“煽動仇恨”。意大利百姓則覺得特朗普與該國之前的兩位領袖很像：一位是法西斯墨索里尼，另一位則是花花公子富商貝盧斯科尼。英國《衞報》乾脆就直接稱特朗普是“美國的貝盧斯科尼”。
特朗普從不掩飾對美女的興趣
和特朗普較量，不能站在他的高度上
所以特朗普未必是一個值得較勁的對手。不客氣地説，如果和他在同一層面上“對打”，無論輸贏都損害中國自己的形象。如果認為特朗普這一通電話就反映了他有什麼針對中國的新戰略，是他刻意的謀劃，那可能真是太高看他了。
在筆者看來，他不過是被台灣（抓住其性格特點）利用了，被他身邊不少和台灣有特殊利益和密切關係的人利用了（台灣聘用了美國十家遊説公司，每家公司每個月2萬美元）。如果他真有針對中國的戰略，就不會不知道TPP是多麼重要的籌碼，就不會在中國什麼也不做的情況下主動將之廢棄，還大大羞辱面子文化盛行的亞洲重要盟友日本，也不會無來由地去得罪在南亞最重要的、牽制中國的盟友印度。
不僅我這樣認為，美國眾議院情報委員會里的頭號民主黨籍亞當·希夫也公開對BBC説：“我不認為這背後存在着什麼策略。我想，那些想要把這推銷成‘一次深思熟慮的風向改變’的想法，是有莫大的疑點。”
其實，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發言人埃裏克·沃克就此事所發表的聲明還是很到位的：“特朗普不理解自己愚蠢的電話威脅了我們的國家安全”。
至於有人説，特朗普是為了捍衞所謂的“民主、自由、人權”才上演特蔡會，包括他的助手葉望輝居然在台灣訪問時説出這樣的話：“假如中國大陸希望同台灣人民建立良好的關係，他們就必須學習當選總統川普的榜樣，尊重台灣的政治改革和民主化。”
但事實卻是，特朗普對美國過去的自由民主話語毫不在意。他與菲律總統杜特爾特通話時，稱讚用法外手段打擊販毒等做法做得好，並邀請他訪問白宮。另外，他與被認為是獨裁者的哈薩克斯坦總統交談中，也稱讚他做得好。至於他對普京的欣賞，更是人人皆知。這一系列言行舉動都表明，他對美國尊重自由人權民主的這一套説辭是根本不在乎的。
美國著名的政治學者福山在大選後下的結論：“美國對世界不再是民主的象徵。”如果從西方民主話語的角度講，特朗普對西方價值觀最好的捍衞和支持就是他的敗選。
最後還要説的是，不僅特朗普到現在遠遠沒有準備好如何領導這個國家，就是他的幕僚也一樣。特蔡通話後，幕僚史蒂芬·摩爾（Stephen Moore）在接受電台訪問時這樣回應： “如果這讓中國感到了不安，我們一點都不在乎”，“去他們的！（screw them）”。放眼世界，有這樣的執政團隊嗎？有這樣處理國際事務的嗎？有這樣的執政團隊，究竟是美國之福還是之禍？對正在超越美國的中國來説難道不是利大於弊嗎？
第四，特朗普的性格以及日本的教訓，也促使中國冷處理。
對於一個七十歲的人來講，他的人生觀、價值觀、行事方式都無法改變。別説七十歲，就是三十歲以後大多數人恐怕也很難再改變。他最突出的性格特點就是易衝動、不考慮後果、我行我素、極端自負、叛逆心、報復心、好勝心極強。你越是反對的，我越是要做。就是這種性格支持着、引領着他一路走向白宮。
以這次通話為例。美國外交教父基辛格在會見特朗普之後，就去北京訪問，並得到了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的接見。這種安排確實體現了基辛格在中美之間的地位和影響力。然而特朗普就選在此時（都是週五）上演特蔡通話，形同肆無忌憚地對之進行羞辱。事實上則可能特朗普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這些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他行事就是如此的不計後果，任性所為。
所以一向對中國很不友好的美國學者裴敏欣也認為：特朗普做事根本就沒什麼考慮，沒有考慮他講的話是代表美國政府，沒有考慮政策含義。
這也是為什麼，儘管安倍不顧奧巴馬和希拉里的面子，屈尊以日本現任首相身份打破外交慣例主動拜會特朗普併力陳TPP的重要性。但僅僅幾天後，特朗普就急不可耐的宣佈上任後就廢除TPP，令安倍臉面盡失，一切算計和付出都付諸東流。
其實“通話門”之後，假如沒有美國體制內官員和學者以及媒體對特朗普的口誅筆伐，這件事就告一段落，也不會再有後續特朗普連續發文向中國挑釁。美國國內的這種反應，一是到現在他們還沒有接受教訓，仍然沒有調整好如何與這個“非典型”政治人物打交道。二是他們也想藉此機會再次驗證自己選前的判斷是多麼的正確。只是效果卻適得其反。
比如當白宮發言人厄內斯特建議特朗普團隊，在與外國元首溝通前應當聽取國務院專業團隊提供的專業意見與知識。特朗普的助手之一葉望輝就説，他很震驚白宮發言人竟然拿這次通話來“打政治牌”。他説，簡單的“哈嘍，你好，恭喜，謝謝”難道需要簡報嗎？這種反應就完全是特朗普式的。
其實對付特朗普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理睬他，沒有喝采或者噓聲，他就興趣全無，意興闌珊。
不妨靜觀其變
第五，以特朗普的理念和性格，他和全球都衝突起來是不可避免的。目前他在TPP上打臉日本，和巴基斯坦通電話並表示願意訪問而惹惱了印度，此前支持英國退歐、對北約的立場惹惱了歐盟，反對北美貿易協定和移民的政策惹惱了墨西哥，針對穆斯林的攻擊性言論惹惱了伊斯蘭世界，聲言廢除核協定惹惱了伊朗。可以説除了俄羅斯和以色列，特朗普沒有不招惹是非的。在這個時候，誰按捺不住誰就成為特朗普主要攻擊的敵人。目前各國都在忍耐，估計也是同樣的道理。
中國完全可以靜觀其變，坐看特朗普全球燃遍“戰火”。到時候，説不定在特朗普眼裏，中國就成了唯一的大好人，到時第一個被犧牲拿來和中國做交易的肯定是台灣。
台灣地區領導人蔡英文
第六，不管特朗普怎麼不按常規出牌，但有一點中國非常自信：他不會突破中美關係的底線。即他不會邀請蔡英文訪問華盛頓，他更不會訪問台灣。美國和台灣的官方交流層級可能會提升，台灣領導人到美國過境的禮遇也會提升，他在稱呼台灣時也不會局泥於傳統和細節，美國也可能賣更多的武器。但上述兩個底線不會突破。
根本原因還是這並不符合美國的利益。打個擦邊球，顯示一下自己與眾不同、高明和膽識，還是可以的，真要把船打翻了，特朗普作為一名精明的商人，賠本的買賣是不幹的。
所以只要不突破上述兩個底線，中國就可以一直冷處理。當然，假如特朗普突破這個底線，中國就毫不客氣地全力反擊。這就是中國冷處理的最後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中國的淡定和有定力，是因為有籌碼。
今天的中國已經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是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的第一大貿易伙伴。中國已在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全面崛起。世界上任何一個問題包括全球治理、環境保護、地緣政治衝突、經濟發展、反恐等，沒有中國的參與都不可能解決。特朗普治下的美國，要想謀取本國最大利益，尤其是提升美國的經濟，不和中國好好合作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中國有信心以實力為後盾，以細緻成熟高明的外交手段迫使特朗普實行友華政策。至於兩岸關係，主導權更是在大陸一邊。這一次台灣雖然成功地利用了特朗普的性格，但通話之後表現得非常低調，更不敢歡慶所謂的勝利。這背後的根源就是雙方懸殊的實力。其實，大陸只要略施懲罰，台灣就難以承受。而信奉“美國優先”的特朗普斷斷不會為了台灣而犧牲自己。
所以，面對特朗普這樣的人物進入白宮，對於中國而言或許是意想不到的禮物。
正如《經濟學人》出版的《2017年的世界》所評論的：世界終究還是要回歸開放的，問題在於多久以及造成的損害有多大。這都取決於特朗普。如果説2008年的美國經濟危機令中國迅速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那麼特朗普的上台將令中國迅速成為全球政治上最重要的國家。歐洲只要法德不出現下一個特朗普，建立在自由貿易、推進全球化和氣候變化上的共識，將促使中歐走在一起，而且，中國由於實力最大，將成為事實上的主導者。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