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收復阿勒頗,當地人卻笑不出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晉】
作為敍利亞內戰進程的標誌性事件,阿勒頗戰役的結束,標誌着敍利亞內戰進入重要節點。而隨着阿勒頗戰事“大局已定”,敍利亞未來的政治安排和其他重要問題的走向,恐怕將會是敍利亞政治精英需要認真思考的難題。
艱難的激戰
作為敍利亞反對派手中控制着的最大城市,阿勒頗的解放具有極大的意義。從戰場方面講,阿勒頗收復,意味着敍利亞反對派遭受軍事上的巨大打擊,已經不再控制敍利亞國內的重要城市,而敍利亞政府軍完成對阿勒頗的解放,則意味着敍利亞國內主要城市——大馬士革、哈馬、霍姆斯、阿勒頗——都已經在政府軍的掌控之下;而從政治方面講,阿勒頗的失去,意味着反對派武裝以及反對派政治團體,已經不再佔據敍利亞政治版圖中的重要地位,而單單通過外交渠道施展自己的影響力,顯然有些形單影隻。
阿勒頗的圍殲戰,其實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年的時間,而敍利亞政府軍和敍利亞反政府武裝在阿勒頗城內的攻防以及“包圍-反包圍”轉換,也代表着敍利亞國內以及地區力量的對比。如果我們將時間推回到大約一年半以前的2015年中旬,當時敍利亞反政府武裝在多個地方與敍利亞政府軍鏖戰,甚至敍利亞領導人巴沙爾也承認:“我們面臨人員短缺”。而隨着2015年9月俄羅斯在敍利亞的直接介入,以及伊朗所領導的什葉派“志願軍”和來自黎巴嫩的真主黨武裝的不斷援助,敍利亞國內的政治和軍事形勢向着有利於政府的方向轉變。

阿勒頗久經戰火,街頭已經是一片廢墟
在阿勒頗城內,敍利亞政府軍從2015年開始不斷髮動進攻,而反政府武裝的控制區也不斷萎縮。進入2016年,政府軍已經在阿勒頗城西牢牢站穩腳跟,而且不斷包圍城東的敍利亞叛軍。敍利亞反對派武裝面對危局,也不斷嘗試反攻,並且在阿勒頗的敍利亞反政府武裝也多次試圖發動突圍。最近的一次突圍發生在2016年的10月,當時阿勒頗城內的敍利亞反政府武裝共同發起反擊,其突圍方向是西面,以極端組織成員駕駛的自殺式汽車炸彈為先導,希望能夠在敍利亞政府軍的包圍圈中“炸”出一個豁口。但是經過激戰,敍利亞政府軍和支持政府的武裝力量成功擊退了反政府武裝的突圍部隊,並且予以反政府武裝巨大殺傷。此次戰鬥之後,敍利亞政府軍徹底解放阿勒頗,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在阿勒頗的攻防戰中,除了政府軍的力量之外,支持政府的黎巴嫩真主黨,以及伊朗所帶領的來自包括伊朗、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什葉派武裝,也在戰鬥中發揮了巨大作用。這些前來援助敍利亞政府軍的人員中,也湧現出了不少英勇的戰士。比如今年10月份反政府武裝在阿勒頗的突圍戰中,其先頭的自殺式汽車炸彈已經炸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當時政府軍防線已經岌岌可危,在關鍵時刻,黎巴嫩真主黨增援部隊及時趕到,堵住了缺口。戰鬥中,一名真主黨武裝人員,手持火箭筒英勇的貼近突圍的反政府武裝自殺卡車,及時將卡車擊毀。而卡車上炸彈爆炸的威力,也使得這名距離200米之外的真主黨武裝人員犧牲。可以説,敍利亞政府軍以及包括黎巴嫩真主黨武裝、伊朗領導的什葉派武裝,經過了血戰和重大犧牲,才最終將敍利亞反政府武裝擊敗,解放了阿勒頗。

曾經古老而文明的阿勒頗,如今已是滿目瘡痍
有人歡喜,有人擔憂
阿勒頗的解放,使得敍利亞反政府武裝和政治團體十分擔憂。阿勒頗攻防戰,顯現出政府軍在當前的戰場中所具有的壓倒性優勢。包括敍利亞領導人巴沙爾也信心滿滿地表示,敍利亞政府軍的進攻在解放阿勒頗之後不會停止。而伊朗總統魯哈尼也向巴沙爾發去了祝賀電文,伊朗官方也表示會繼續協助敍利亞政府軍“打擊恐怖分子”。
與之相對,卡塔爾外交大臣阿卜杜拉赫曼則堅持認為,儘管承認失去阿勒頗是在敍利亞問題上的重大“失分”,但是並不承認敍利亞內戰會就此結束,除非巴沙爾政府接受“改革建議”。而土耳其也在第一時間通過各種渠道與俄羅斯和伊朗取得聯繫(比如短暫停火的協議就是土耳其通過紅新月會和俄羅斯達成),而土耳其外長也在15日宣佈將會在月底前往莫斯科與俄羅斯“努力確保實現全國的停火,並實現政治解決的開端”。
阿勒頗的解放,也在西方輿論和海灣國家中出現了“人道主義危機”的擔憂。比如來自於45個國家的223個國際組織,就聯合向聯合國安理會發出倡議書,要求聯合國和國際社會重視可能到來的“人權危機”,保護好阿勒頗的平民。而聯合國敍利亞問題特使德米斯圖拉也警告國際社會,要注意可能出現的“另一個塞爾維亞,另一個盧旺達”。這些擔憂主要源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長期城市爭奪戰,已經使得阿勒頗城內的民眾飽受生存之苦。而在火線之中逃離城市,又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件。另一方面,有媒體擔心(主要是親反對派的西方和海灣國家媒體),什葉派武裝人員會在阿勒頗城內“大規模報復”,甚至有遜尼派伊斯蘭教法官在推特上聲稱:“我們從阿勒頗收到這樣的問題,是不是一個男人可以在他的妻女被阿薩德政府軍強姦前,將他的妻女殺掉?”(https://english.alarabiya.net/en/features/2016/12/13/Fathers-in-Aleppo-seek-permission-to-kill-daughters-before-raped-by-Assad-Hezbolah-army-.html)應當説,阿勒頗出現的對於未來“報復”“人權危機”的憂慮,儘管更多的是親敍利亞反對派媒體的宣傳作用,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瞭人們對敍利亞政府“戰後政治重建”的關注。
其實不少敍利亞民眾,包括一些周邊國家的阿拉伯民眾,對於阿勒頗的解放仍然是十分矛盾的。比如不少巴勒斯坦人,一方面認為阿勒頗的解放,以及敍利亞內戰的結束是一件好事情,畢竟敍利亞內戰造成了巨大的人員傷亡,更讓一些打着伊斯蘭旗號的極端組織在敍利亞興風作浪,成為了“穆斯林的恥辱”。因此,結束敍利亞內戰,迴歸和平生活,是不少民眾所期待的。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應當看到,敍利亞內戰的爆發,雖然有着複雜的外國因素,但是其緣起也和敍利亞巴沙爾政府拒絕做出切實的政治改革密切相關,而這也最終導致了敍利亞內戰的爆發和教派對立的產生。阿勒頗的解放,也讓不少屬於遜尼派的巴勒斯坦人感到一絲失望,在一些民眾眼中,敍利亞內戰已經演變成為了“什葉派-遜尼派”的代理人戰爭,而巴沙爾政府的勝利,實際上也意味着遜尼派武裝的失敗。

12月14日,親政府武裝在阿勒頗街頭巡邏
未來的挑戰
應當看到的是,阿勒頗的收復,並不代表着敍利亞內戰的終結。在戰場上,大馬士革周邊仍然存在着不少反對派武裝;而在敍利亞的中部以及拉卡周圍,“伊斯蘭國”武裝仍然存在;在敍利亞的東北部,庫爾德人已經建立起了事實上的政治軍事實體,並且高呼建立“聯邦制國家”。在未來是繼續通過軍事手段“強推”,還是與包括庫爾德人在內的政治力量進行一定的協調?而這又涉及到周邊國家尤其是土耳其的政治利益,畢竟土耳其曾經在敍利亞北部設立了自己的“緩衝區”,如何解決兩國之前戰略目標上的差異,將會極大地考驗敍利亞政治決策者。
其次在政治上,如何處理那些曾經參與或者仍然與敍利亞反對派政治和軍事武裝有關係的個人和團體?如果根據巴沙爾政府堅持當前“所有反政府武裝無一例外”,都是“恐怖分子”“強盜”“罪犯”這樣的“戰爭表述”,那麼未來敍利亞政治重建,將很有可能會演變為一場“政治報復”,最終影響敍利亞政治和社會的穩定。而儘管敍利亞政府軍不斷高歌猛進,仍然需要在政治參與性上進一步擴大,夯實自己的政治代表性和合法性。
第三是在外交上,敍利亞政府需要考慮如何重新與國際和地區力量“重歸於好”。在過去的數年中,敍利亞內戰的持續已經使得包括美國、西方和絕大多數阿拉伯國家在內的不少國際社會,不再承認敍利亞巴沙爾政府的合法性,甚至阿拉伯國家聯盟都將巴沙爾代表逐出會場。當戰場上的絕對優勢已經取得,如何能夠重新與這些國家和國際組織“重歸於好”,必然會涉及到如何處理與這些國家所支持的“政治反對派”之間的關係。這當然需要時間去“降温”,但是更需要靈巧的外交手腕和更具包容性的政治構建。
阿勒頗的解放,是敍利亞內戰進程的重要拐點,是巴沙爾政府擊敗敍利亞反政府武裝的重要一步。但是阿勒頗之戰,並不意味着和平會很快降臨敍利亞,敍利亞戰後政治、軍事、經濟和社會重建,仍然面臨諸多挑戰,考驗着敍利亞政治精英的智慧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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