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情局分析師公佈審訊薩達姆細節 嚴重誤判反被“打臉”-參考消息
【此文系《參考消息》12月26日節選自由約翰·尼克松撰寫的新書《提審總統:審訊薩達姆·侯賽因》,該書將於12月29日出版。小標題為《參考消息》編者所加。】
我已經27個小時沒有閤眼了,疲憊到了極點。但消息傳來,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興奮。
負責搜尋我們所説“1號高價值目標”的特種部隊小分隊從一個地洞裏拽出來一個人。他與所描述的情況相符。
我的中情局上司在追問我這個專家。
這個身材魁梧、衣着凌亂的男人真的是伊拉克獨裁者、世界頭號通緝犯薩達姆·侯賽因?
薩達姆被驗明正身
那是2003年12月13日,我到伊拉克已經八個星期,以中情局分析師身份尋找線索抓捕薩達姆和他的心腹。這時我接到通知去見中情局執行局長“嗡嗡叫”克朗加德。
旨在推翻伊拉克政權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將近9個月,但就薩達姆而言,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遇見貓王”現象。我的意思是,直到在薩達姆家鄉提克里特附近農場搜索的部隊發現了一個大鬍子男人藏在狹小的地下掩體裏。
現在,幾個高級軍官在克朗加德的辦公室裏詢問我:怎麼確定無疑地認定身份?我告訴他們,薩達姆的右手和手腕處有部族文身,左腿有子彈留下的傷疤,下唇往往耷拉在一邊。這些都是我通過研究錄像帶發現的。
克朗加德打斷我:“我們需要確保這個人是薩達姆,而不是某個替身。”
關於薩達姆有多個長相酷似者的傳聞讓我們這些情報界人士感到好笑,但我決定還是保持沉默為妙,開始擬定只有獨裁者能回答的問題清單。
當場,軍方把那個假定為薩達姆的人空運到巴格達機場,決定在那兒進行身份鑑定。
午夜時分,經過漫長的等待,車隊整裝待發。戴着夜視鏡的男子開車載着我們以100英里的時速沿機場路疾馳,那裏在晚上是禁區。在機場,一條小路通向曾經駐紮着薩達姆的共和國特別衞隊的低矮碉堡。裏面鬧哄哄的,又經過一番等待,終於,一名美國軍人説:“好了,夥計們,看你們的了。”
門突然開了,一股涼風撲面而來。他坐在一把金屬摺疊椅上,身穿白色阿拉伯大袍和藍色棉夾克。
無可否認,這個人有其人格魅力。他高大——高六英尺一英寸(注:約合1.85米)——壯實。即使是肯定會被執行死刑的囚犯,他也散發着重要性的光芒。
我首先通過翻譯發話:“我要問你一些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明白嗎?”
薩達姆點頭。
“你最後一次見到你活着的兒子們是什麼時候?”
我知道薩達姆會目中無人,但他回答的霸氣仍讓我吃驚:“他們是誰?你們是軍事情報人員?伊拉克情報局?回答我?表明你們的身份。”
我注意到他的部落紋身和下垂的嘴角。現在我需要看看他的槍傷。
我們想知道的太多了。他是怎麼逃離巴格達的?誰幫了他?他不會説的,他只會回答他想回答的問題。
他大喊:“你為什麼不問我政治問題?你可以從我這裏瞭解很多。”他特別指出了押解他的部隊對他的虐待,他們對他進行了長時間的謾罵。
我表示懷疑。眼前的這個人對殺死自己的人民毫不猶豫卻在抱怨受到的輕傷。他撩起長袍展示他左腿的傷。我看到的是一道舊傷。我問他,那是槍傷嗎?他嘟囔了一聲表示認同——這是最終的證明。我們抓到了他。
美國錯得非常離譜
捕獲薩達姆的過程雖然非常順利,但現在我們必須要了解其政權的真面目,尤其是作為美國出兵藉口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真實情況。但他的反應簡直是在嘲笑我們。
“你們找到了叛徒帶你們抓到薩達姆·侯賽因,難道沒有叛徒告訴你們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在什麼地方嗎?”他在這個話題上越發起勁,稱美國人是一羣無知的流氓,不僅不瞭解伊拉克,還一心要毀滅它。
他説:“伊拉克不是恐怖主義國家。我們與(烏薩馬·)本·拉丹沒有關係,也沒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對我們的鄰國也構不成威脅。但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説伊拉克想要攻擊他的父親,説我們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我們沒有理會薩達姆的刺激言論,只是問他是否曾考慮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先發制人,對付在沙特阿拉伯的美軍。他回答道:“我們從未想過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也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用化學武器去對付世界?會有人完全有能力去做這件事嗎?當沒人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對付我們時,誰會用這些武器呢?”
這並非我們預想會聽到的答案。為什麼美國會錯得如此離譜呢?
薩達姆給出了答案:“沒有聆聽和理解的精神——我也難辭其咎。”他罕見地承認,他原本可以採取更多措施更加清楚地表明伊拉克的意圖。
他是在逗我們,故意歪曲事實以保留他的驕傲嗎?
我就他在兩伊戰爭期間對庫爾德人居住的城市哈萊卜傑使用化學武器提出了問題。他變得非常憤怒。“我不怕你們或你們的總統。我會採取必要的措施保衞我的祖國”。
然後他轉向我,冷笑道:“但我沒有做出那個決定。”
我們決定結束簡短的對話。當薩達姆離開房間時,他看了看我。這輩子很多人讓我生氣,但從未有人用這種兇殘的憎恨眼光看我。
我的上司對我們取得的進展感到高興,但此次交流有些東西讓我苦惱。我的直覺告訴我薩達姆的話有些是事實。他對哈萊卜傑事件感到憤怒。不是因為他的手下使用了化學武器——他並沒有表現出懊悔——而是因為這給了伊朗大肆炒作的機會。
薩達姆預言美挫敗
並非只有這件事讓我驚訝。例如,在我研究薩達姆的多年裏,我從未懷疑一個大家公認的看法,即他的繼父毆打他。許多分析薩達姆的知名精神病專家説,這就是薩達姆如此殘暴和他希望獲得核武器的原因。
然而,在我進一步的審訊過程中,薩達姆推翻了我們的假設,稱他的繼父是他所認識人中最好的人:“易卜拉欣·哈桑——真主保佑他。如果他有秘密,他一定會告訴我,對他來説,我比他自己的兒子伊達姆還親。”
中情局瞭解到,薩達姆遭受着背部劇烈疼痛的折磨,並放棄了紅肉和雪茄。我就此詢問了他。他説他不知道我從哪裏獲得這些情報,但都是錯誤的。他告訴我,他每天抽四根雪茄,很喜歡吃紅肉。他還出人意料得健康。
中情局關於薩達姆的描述稱他是個長期的騙子,但其實他可能相當坦率。我們對他鐵腕統治的看法也是錯誤的。我們的審訊清楚地表明,在他統治的最後幾年,薩達姆似乎對伊拉克內部發生的情況無能為力。他對政府的所作所為漠不關心,沒有制定切實的伊拉克防禦計劃,也沒有理解即將逼近的風暴的巨大規模。
薩達姆也很快否認參與9·11事件。他説:“看看是誰參與其中。他們來自哪裏?沙特阿拉伯。這個(頭目)穆罕默德·阿塔是伊拉克人嗎?不,他是埃及人。為什麼你們認為我參與了襲擊呢?”
實際上,薩達姆認為9·11事件可以讓伊拉克和美國關係更近,因為華盛頓需要世俗政府幫助打擊原教旨主義。不幸的是,他搞錯了。
在我們的談話中,我們經常可以聽到壓抑情緒的爆發。薩達姆推斷美軍不會進展順利,並對此感到高興。他説:“你們會失敗的。你們會發現統治伊拉克並不容易。”歷史證明他是對的。但當時,我奇怪為什麼他會那麼想。
他説“因為你們不懂語言、歷史和阿拉伯人的想法。不瞭解伊拉克的天氣和歷史就很難理解伊拉克人民。這就像白天和黑夜、冬天和夏天的而差別。這就是人們説伊拉克人頑固的原因——因為夏天非常炎熱。”
他微笑着説:“明年夏天,如果天氣非常熱,他可能會起來造反。1958年夏天就有點熱。20世紀60年代,當天氣炎熱時,我們就會爆發革命。你或許應該把這個告訴布什總統。”
布什歸咎於中情局
直到很多年以及向伊拉克派遣更多人後,我才有機會面向布什總統解釋伊拉克的真實情況。但現在,薩達姆被審判和判死刑,並最終在2006年底被絞死。
2007年底,我被召喚到橢圓形辦公室向喬治·W·布什作詳細彙報。他問我,薩達姆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告訴他,一開始他讓人消除警惕性,利用自我貶低的玩笑讓你放鬆。
布什總統看上去似乎要失去自控了。我連忙解釋説,真實的薩達姆愛挖苦人、傲慢自大且性格殘暴,這似乎讓布什總統冷靜了下來。
他看着副總統迪克·切尼,他們的眼神彷彿心照不宣。當我離開時,布什開玩笑地説:“你確定薩達姆沒有説他把裝着炭疽病毒的小瓶子放在哪裏了嗎?”大家鬨堂大笑,但我覺得這個玩笑並不恰當。
幾個月後,我被要求重返白宮。這次,布什總統看上去心煩意亂,他要我簡短介紹什葉派神職人員穆克塔達·薩德爾的情況,他是邁赫迪軍首領,當時針對盟軍發動了危險的叛亂。那是議程之外的情況。
布什在其2010年出版的回憶錄中寫道:“我決定不會因為關於伊拉克的錯誤情報而批評中情局辛勤工作的愛國者們。”但實際上他並沒有那麼做。他把一切錯誤歸咎於中情局,稱他們的分析是“憑空猜測”,而他卻只聽他想聽的。
我不是要暗示薩達姆是無辜的。他是殘忍的獨裁者,讓他的地區陷入混亂和流血衝突。但事後想想,與讓我們勇敢的士兵白白浪費努力以及“伊斯蘭國”組織的崛起相比,讓一個衰老而又不管事的薩達姆掌權似乎讓人安慰,更不要説耗費2.5萬億英鎊重建伊拉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