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林:《擺渡人》——用力過猛的精神毒品
《擺渡人》據説修改了118稿,我説過:改那麼多稿,要麼甲方是sb,要麼乙方是sb,要麼都是。不知道這是不是謾罵。

導演張嘉佳(左),監製王家衞(右)
我始終覺得,一個創作者,你創作時的狀態,輕鬆自如還是死去活來,與你的觀眾無關,你改118稿,那又如何?1935年,編劇田漢在監獄裏坐牢,於香煙紙上偷偷寫了一段詞兒,託人傳出去,那段詞兒叫《義勇軍進行曲》,如果田漢改118稿,早被監獄看守發現了,這麼一來,我們就沒有國歌了……簡直不敢想這事兒。
《擺渡人》是酒色之徒的狂歡,酒和色是它的主題。雖然不大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但是符合一些屌絲可望而不可即的醉生夢死的願景。

導演張嘉佳,監製王家衞,主演梁朝偉(從左至右)
作為商業片,《擺渡人》並沒有失敗,它只在核心目標觀眾中失敗了,豆瓣沒給它好臉,並不是豆瓣被黑了,而是文青眼界高了,看過伍迪艾倫看過昆丁看過諾蘭看過徐浩峯看過程耳的文青們看到《擺渡人》,不僅僅是失望,還有憤怒。但,《擺渡人》依舊有能力碾壓《戰狼》的殺馬特粉,依舊有餘威擊中小鎮青年的心,只是北上廣已經不再相信眼淚了。從未想過,逼格最高的墨鏡王要去和張一白老師爭奪遠郊區縣市場,對了,他倆還要共用一個張嘉佳。要知道,他們以前是隻給朝陽區拍電影的啊。
郭敬明的影片如果小屁孩兒們不喜歡,只有廣場舞大媽們喜歡,哪怕票房再高,郭老師都會哭的,那是對他的羞辱。
作為一個年輕人,我要説:人到中年必猥瑣。20年前,梁朝偉發現酒吧外有位美女,跳出去擺個pose,那叫賣萌,50多歲了,這樣合適嗎?北京話説:大爺,您這有點兒老沒正形兒。我們看《羅曼蒂克消亡史》,葛優、倪大宏這些壞中年人,就是打打牌,喝喝茶,打打殺殺全交給杜淳、杜江這些姓杜的年輕人去幹,什麼年齡幹什麼事兒,如果讓鹿晗泡澡堂子抽老煙喝釅茶摳腳巴丫子,你會不會被他粉絲砍死?
我知道有專業談戀愛的男人,除了撩妹還是撩妹,人到中年每天買醉,終其一生一事無成。泡妞、打架,放浪形骸,屬於青春的,那是青春的驕傲,交給中年人去做,就是耍流氓,一點兒也不美好。中年人應該幹正經事兒,比如像葛優、倪大宏那樣組織個黑社會,或者如馬特達蒙那樣打怪獸拯救世界,中年人不好好奮鬥,整天無所事事談戀愛喝大酒跟年輕人搶妞,中年人賣萌,就是邪惡本身。

豆瓣電影給《擺渡人》的打分比較低
楊穎演的虹橋一姐,要不是她長得好看,我一開始在電影院就拉黑她了。這個角色,打小就招人討厭,在醫院住院,檢查不做,冒雨跑出去看演唱會,這孩子是不是欠抽?這就奠定了長大以後在八達嶺老虎園隨便下車的性格基礎。是物資極大豐富人民為所欲為的傑出代表。你看她跟熊黛林拼酒搶男人,一氣兒喝下去,連喝九個酒吧,喝得跟sb似的,作為酒量酒品都很差的我,實在欣賞不了。人民羣眾為什麼要去喜歡一羣酒膩子!
一直覺得比酒量是特別二的一件事。酒量不就是跟人體內醇脱氫酶和醛脱氫酶有關嗎?一個人炫耀酒量就是炫耀自己醇脱氫酶和醛脱氫酶含量比別人高唄,這是個生理問題,跟男人在廁所比雞雞大小是一碼事。這不是個人感受問題,這是劇情設計的問題,改了118稿,這樣的橋段依舊沒有説服力。
整部影片的煽情手段除了自虐還是自虐,梁朝偉打動杜鵑,靠一次次把自己摔傷;李燦森為了打動妹妹李宇春,被梁朝偉忽悠抱冰塊;金城武不停吃豬食一樣的餅打動失憶的女友……其實,有一羣人比你們做得更好,那就是解放前天津衞的混混!天津混混都是用自殘的方式讓對方認栽。比如“文打”,就是比誰更能抗揍。對方用刀剁,混混就用胸脯子挺上去;對方用斧子劈,混混就一歪腦袋給他砍。捱打的時候,混混的規矩是不準喊痛,但可以罵大街,從爹媽到姑姑大爺,祖宗八代蓮花落兒都得照顧到了。什麼難聽罵什麼——有種你就打死我,只要你不怕吃官司。這叫“賣味兒”。罵得對方火冒三丈,下手更重更狠,必然要打得混混皮開肉綻。倘若混混忍不住喊出“哎呦”兩個字,對方立時停手,混混算是栽了,自己爬着出去。回到《擺渡人》,在感情戲上就是“文打”、“賣味兒”,我這麼慘,怎麼着,你服不服?

劇照
前一陣,有個女記者發現即將與之結婚的男友有小三兒,女孩悲憤而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縱跳下高樓前寫下遺書:“……今生今世你欠我一份情和一個已經承諾好的未來,我走了,帶着我們的愛走了,我不捨得它逝去,這樣我就可以永遠陪伴你左右了,我將化身我們愛情的化身,一隻貓咪,看着你吃飯、睡覺、工作與生活,開心及幸福。有時我在想,是有多愛,才能放棄所有,甚至生命……”當我在網上讀到這段遺言,肝腸寸斷。
把愛情抬到至高無上的位置,這樣忽悠孩子,真是害孩子。所有宣揚為愛犧牲的作家,一個個活得好好的,沒有誰為愛去死。那個為愛情而死的女孩,有人説值,有人説不值,我不知道值不值。全世界應該向這個相信愛情的孩子道歉,那個夜晚,我無比悲傷……一直以來,我反對一切愛情至上的電影!我反對一切愛情至上的文藝作品!這是精神毒品。金錢至上是邪惡,愛情至上也一樣!
《擺渡人》中多次説將心結打開,將得不到的愛情“放下”,李宇春放下,楊穎放下,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它是一部虛偽的愛情至上的電影。《玉蒲團》的開頭就是勸人戒色,説“色”字頭上一把刀,但這絲毫不影響它是一部偉大的色情小説。

寫失戀,觀眾想起自己失戀,哭了,那是哭他自己。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死人,把機器架在火葬場,就能拍出悲劇嗎?觀眾很容易被情感綁架,我跟台灣導演合作過,讓兒童演員對着鏡頭哭,觀眾敢不哭,那就沒人性。擺渡人,幫人擺脱失戀之苦,情感維穩,善莫大焉,但是,你知道,你又被騙了。這維穩太無聊,讓賈玲餓飯,拿女演員的胖做戲,有意思嗎?
一個個維穩橋段,好幼稚,看得好尷尬。我不禁想起我的製片人朋友包世紅,他去石景山遊樂場看景,忙活一天太累了,以至於在飛馳的過山車上睡着了。幾段感情戲,要死要活,都如同石景山遊樂場的過山車,你的風馳電掣,與我何干?
有些人,越是對你掏心窩子,你就越討厭他。電影也一樣,尤其還被人看穿它是假掏心窩子,一邊掏一邊斜眼看你反應。古龍説,做夢絕不是夢想,兩者之間的差別通常都有一段非常值得人們深思的距離。保利俱樂部其實不是保利俱樂部,它叫保合利佳文化俱樂部,作為資深夜總會,它很知道如何給客人以安全感。保合利佳簡稱保利也是符合漢語習慣的啊。
《擺渡人》其實是很好的商業片(儘管很多人不同意,認為它很難看),它一直在討好它的目標觀眾,讓它的觀眾從第一秒鐘就獲得消費的安全感,但好票房不等於影片有價值。電影只要掙錢就贏了?保合利佳也掙了很多錢,對吧。
這個時代,即便你裝得一手好逼,也不趕趟了。別誤會,這句話是送給我自己的,自勉用。

導演張嘉佳
梁朝偉説:“我要去地平線看一看,那兒離日出近。”這句話當然不符合科學常識,在試圖營造詩意的時候,卻無法觸動我。我能欣賞顧城的“你時而看我時而看雲,你看雲時很近,看我時很遠”。這在講心理距離,有幼稚下的成熟,膚淺裏的深刻。“我要去地平線看一看,那兒離日出近”,首先,那兒並不離日出更近,其次,你的意願不過是隨口説説,有本事你丫去啊,這麼多年你都在酒吧待着算怎麼回事。
而好的文藝腔,應該繼續往下寫,你為什麼要離日出近,日出跟你的生命有什麼關係?你中意什麼,就要貼身緊逼嗎,所以你要走近日出,正如你對杜鵑的愛?你要去地平線,而你始終沒有去,你痛苦嗎?你掙扎過嗎?你的夢想是什麼?你做夢到夢想之間那段值得深思的距離有多遠?你要去地平線,誰阻止你了,誰羈絆你了,你生活的敵人是誰?你理想的終點在哪兒?改118稿,都在幹嘛?**影片中充斥着漂亮的破碎的句子,都不是戲劇語言,即便作為文學語言也沒有特別的含義,假裝有,其實沒有,這是這部影片的實質。**但這一切都不妨礙聽到“地平線”,我旁邊座位上的女生哭得稀里嘩啦,她的男友則無動於衷。注:她的男友不是我,我是獨自去的。
這部電影,我不喜歡,但一定有人喜歡,這就是全球第一人口大國的人口紅利。
(轉載自“喜多瑞劇本觀察”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