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沃斯:不情願的ISIS聖戰分子——投奔,幻滅,出逃-衞報
【ISIS,全稱“伊拉克和大敍利亞伊斯蘭國”,是一個活躍於伊拉克和敍利亞的恐怖組織。2014年,該組織的領袖宣佈“建立”伊斯蘭國,定都於敍利亞境內的拉卡。ISIS策劃了數起震驚全球的恐怖襲擊,卻依舊吸引着來自全球的極端主義青年的投奔。本文講述了一個跨越土敍邊界投奔ISIS的穆斯林阿布·阿里在ISIS內部的遭遇,以及他最終選擇逃離ISIS的故事。阿布·阿里是幸運的,他最終成功地逃脱了ISIS。本文原載於4月12日英國《衞報》網站,作者為羅伯特·F·沃斯,一位《紐約時報》的資深記者。全文由觀察者網劉楚楚翻譯。】
2015年1月中旬,一個矮小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連帽大衣獨自站在土耳其和敍利亞的邊界。他長着一張鬼鬼祟祟的臉。天氣不錯,只是有點冷,街上幾乎沒有人。這個男人不安地環視四周,最後鼓起勇氣靠近一個穿着藍衣服的掃地工。
“我想穿過邊界,到另一邊去。”他説。
“我能有什麼辦法?”話雖如此,掃地工收了男人75土耳其里拉,然後指了指不遠處邊界圍欄的一個小洞。
男人有點猶豫。他走了很久很久才終於走到這裏,現在10米之外就是目的地——敍利亞北部邊境,就是在這裏,伊斯蘭國建立。
“警衞呢?”男人問。
“沒事的,儘管過去就是了。”掃地工回答。
男人走向圍欄,彎下腰從洞裏鑽了進去。然後他開始狂奔。
一名土耳其邊界守衞發現了他,衝他大叫。
他沒有停下。
這個初踏敍利亞的男人名叫阿布·阿里。他曾經有另一個名字,也有另一種人生。但和所有來到伊斯蘭國的人一樣,他掩蓋了自己的過去。他渴望重生。

阿克恰卡萊位於土敍邊境,許多極端主義青年從這裏進入伊斯蘭國的勢力範圍
2015年初,ISIS勢力達到巔峯,吸引了上千上萬來自世界各地的追隨者。美國和其同盟國數月來不斷轟炸伊斯蘭國,但伊斯蘭國的“領土”並未因此縮小。相反,它的勁頭似乎更大了。ISIS仍然定期發佈一些毛骨悚然的錄像,包括公開砍頭和處決,並大肆宣傳自己是如何將綁架來的非穆斯林婦女當做性奴販賣。對於那些年輕不得志的穆斯林來説,這些暴行只不過讓ISIS更具吸引力。
然而,一些堅定不移的信徒來到伊斯蘭國之後發現這裏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樂土。一種全新的敍述模式——有關幻滅、恐怖和黑色幽默——漸漸生根發芽,從伊斯蘭國的土地傳往外界。
投奔:成為一個更好的穆斯林
去年夏天,我在靠近邊界的土耳其小城烏爾法遇見了他。那時候距他逃離出ISIS已經有3個月了,全靠走私販和活動分子的幫忙。我們在一個公園裏的户外咖啡館坐下聊天,一些土耳其家庭正在樹下野餐。空氣裏瀰漫着甜甜的煙草味,我甚至可以聽見不遠處的孩子們嬉笑打鬧的聲音。
阿布·阿里並不像一個典型的恐怖分子,他矮小、禿頂,下巴精緻,一雙棕色的眼睛略帶緊張。他38歲,煙酒成癮,自覺不配做一個戰士。
他告訴我,當初加入ISIS不過是為了得到一份坐辦公室的工作,讓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穆斯林。
他出生於科威特,持約旦護照,但幾乎一直生活在敍利亞的阿勒頗。他的父親在政府工作,主要職責差不多就是幫助敍利亞人賄賂政府,收入相當不錯。他幫父親做一些文書工作。
“我每天早晨9點起來,去辦公室喝杯咖啡,簽署幾份文件,兩個小時後我就回家了。”阿布·阿里告訴我,“這是腐敗,但我覺得沒什麼。”
他每週都要去幾次酒吧和夜店,不理會妻子的嘮叨。他的妻子無法生育,沒有孩子的生活對他倆來説格外空虛。
到了2012年,阿布·阿里的生活已經從空虛走向了絕望。敍利亞自由軍衝入阿勒頗,父親的工作丟了,阿布·阿里自然也失去了收入來源,只能靠國外的親戚接濟度日。他曾經指望敍利亞的革命可以改變一切,但此時他覺得一切都完了。他開始尋求宗教的慰藉。
他和妻子離了婚,買了張飛往伊斯坦布爾的機票,然後從伊斯坦布爾坐大巴去了烏爾法,之後顛簸了半個小時,最終站在了土敍邊界。
“整個行程中,我的心都狂跳不止。”他告訴我,“我有過猶豫。但我告訴自己,是惡魔企圖改變我的主意,不要理會他,繼續往前。”
阿布·阿里穿過邊界圍欄,一路狂奔。然後他看見了一羣拿着槍的大鬍子坐在一幢樓前面的椅子上。“你跑什麼?”其中一個大鬍子問。“我在向你跑!”阿布·阿里一邊喊,一邊指了指身後的邊界警衞。
ISIS的人笑了,“別緊張。他們是我們的朋友。”
ISIS對阿布·阿里的到來感到驚奇。一般來説人們都是成羣結隊前來投奔的,需要地下網絡的掩護和幫忙。但阿布·阿里隻身一人,並且毫無準備。不過他們還是對阿布·阿里報以熱烈歡迎,對他約旦人的身份也格外欣賞。
“我們希望阿拉伯人加入我們,而不是這些外國佬。”其中一人説。
一個小時之後,一輛車出現了,另一個ISIS成員把阿布·阿里載到了接待處。接待處是一間很大的平房,後面還有一個小公園。
“這地方很像機場,”阿布·阿里告訴我,“接待處來的新成員有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等等來自全世界的人,卻只有一個敍利亞人。”
在接下去的五天,他睡在一張牀墊上,無日無夜地和其他人聊天。ISIS的人説正在對他們進行背景審查。
這裏領頭的是一個敍利亞人,非常矮,他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所以只能蹦來蹦去。
有一次領頭人抓到阿布·阿里抽煙,狠狠地教育了他。不過阿布·阿里説領頭人在其他時候態度都很好。
“不管你問他們要什麼,他們都會説‘沒問題’”,阿布·阿里説,“我告訴他們我不想打仗,我只想做一些行政工作。他們説‘沒問題,不過你得和別人一樣接受宗教和軍事訓練。’我説好。”
小公園裏有一些雞,但領頭人説只有美國人和歐洲人才能去殺雞。領頭人還説,這是為今後處決異教徒而進行的一種訓練。
領頭人説,敍利亞自由軍裏的人都是異教徒。阿布·阿里有點困惑,他問領頭人此話何意。領頭人説,“等上完伊斯蘭教法課之後再説。”阿布·阿里繼續問,“我看過他們祈禱,他們也會齋戒,他們怎麼會不是穆斯林?”領頭人不耐煩了,“我説了,等下再談。你真的很需要好好上宗教課。”
質疑:誰才是異教徒
五天後,他們離開了邊界來到了伊斯蘭國的“首都”拉卡。在拉卡休息了一天之後,他們又繼續驅車來到霍姆斯東部的深山。伊斯蘭教法課將在這裏進行。
在接下去的兩個星期裏,所有的人都需要在日出前起牀禱告(拜功),然後出去晨跑。在第一抹曙光照耀大地的那一刻,伊斯蘭教法課開始。課程內容很基本,主要就是講穆斯林和非穆斯林的區別,以及對異教徒和叛教者的懲罰。很多新兵根本不懂阿拉伯語,有些甚至是文盲。
他們的早飯是一些白芝士、陳麪包和水,下午吃一些麪包和豆。在晚餐禱告之後,新兵需要聚集在深山的洞穴裏聽公告和新聞,一般都是用投影儀投射在洞穴壁上。
有一晚,訓練營的領頭人——另一個皮膚慘白的禿頂敍利亞人告訴大家,一件大事將要發生。
這個曾經是歷史老師的領頭人打開了投影儀,牆壁上顯現出一段視頻:一個穿着橙色連體衣的阿拉伯人被關在籠子裏,烈火正沿着汽油的痕跡舔舐籠子,瞬間將他吞噬。畫外音出現,稱其為約旦飛行員Moaz al-Kasasbeh,因墜機而被ISIS抓獲。洞穴裏的新兵面露驚恐,但沒有出聲。領頭人站起來解釋説,這個飛行員曾向穆斯林投放炸彈,對他的處決合乎伊斯蘭律法。
阿布·阿里感覺幾十雙眼睛正盯着他看,因為他是在場唯一的約旦人。他什麼都沒説,但神色抑制不住地慌張。領頭人也死死地盯着他。
隨後領頭人嘲弄地大笑起來,這不過是某種忠誠測驗。阿布·阿里開始顫抖,他從小受到的宗教教育告訴他,把一個人活活燒死在伊斯蘭教中是絕對禁止的。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神啊,幫幫我吧。”兩個ISIS守衞立馬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帶出洞穴。
領頭人也出來了,在阿布·阿里旁邊坐下,問他是不是在質疑ISIS。阿布·阿里否認了,他説自己説那句話是因為大家在挑釁他。領頭人很滿意,“當初,你只是一個卡菲爾(此處意為無神論者——觀察者網注)。但現在,你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穆斯林。”
阿布·阿里長舒了一口氣,他逃過了懲罰。但從那一刻起,他告訴自己,“我將開始質疑周圍所有的一切。”
戰場:幻想在槍林彈雨中逐漸破滅
兩週的伊斯蘭教法課結束了,所有人被轉移到了幾英里之外的另一座深山,開始進行軍事訓練。每天仍舊是大同小異:日出前起牀禱告,吃一點芝士麪包,學習使用真槍實彈的AK-47和火箭筒,還有大量的跑步鍛鍊。阿布·阿里是個老煙民了,跑幾步就喘不上氣,只能蹲在一邊休息。教官朝他怒吼,他也吼回去,“我是來做行政工作的!不是來打仗的!”
訓練的最後一個早晨,所有人被召集到洞穴中宣誓忠誠。宣誓一結束,所有的新兵被分到不同的小組,阿布·阿里和其他三十個多人被分到一組。一個敍利亞指揮官告訴他們,他們要去伊拉克前線。“我不想去前線,”阿布·阿里説,“他們説我可以留在拉卡做一些行政工作。”指揮官冷漠地看着他,“你已經宣過誓了,你必須服從,否則你將面臨死刑。”
幾天後,他們到達了巴格達西部的一個小村莊加馬。阿布·阿里和其他12個人被帶到一位前伊拉克陸軍軍官的面前,該軍官穿着平民的衣服。他們可以聽見戰鬥機從頭頂呼嘯而過,腳下的大地不時地因炸彈爆炸而震動。
軍官指着350米之外的一個大型護牆説,“伊拉克軍隊就在牆的另一邊。你們明天早晨必須把護牆拿下。”
再一次,阿布·阿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們要他媽怎麼拿下?我們只有12個人,對方有一整個軍隊。”
軍官很訝異,抬眼看着這個膽敢觸犯軍規的新兵,“阿拉與你們同在,你們將會勝利。”
幾小時之後,他們得到了更多的信息。他們將在凌晨3點進行一波短攻,小隊長讓阿布·阿里戴上自殺式腰帶衝進戰場。
阿布·阿里直接拒絕:“你怎麼不戴?”小隊長説:“因為你比我更想去天堂。”
小隊長讓阿布·阿里操控德什卡,一種前蘇聯製造的重型防空機槍。可是他根本不會用。好在有人自告奮勇地要求操控德什卡,阿布·阿里差點高興落淚。他最後被指派到了醫療隊。
戰鬥開始了,阿布·阿里和其他新兵不斷地把傷員拖出戰場。這是個很可怕的工作。他們可以聽到甚至感覺到子彈擦過,傷員不斷髮出痛苦的嚎叫。他們只能把一部分傷員丟在戰場上。
戰鬥持續了2天,最終以失敗告終。
第三天的早晨,阿布·阿里和他的新朋友阿布·哈桑走進了位於加馬的ISIS總部,當面對質指揮官。“我們不想再打仗了。你把死了傷了的人都丟下不管,先知默罕默德從未強迫人們違背意願。”指揮官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但最終把他倆派去了較為安全的地方。
薩巴亞:她們最終去了哪裏
阿布·阿里知道拒絕戰鬥是一種冒險,但如果去戰鬥,就必死無疑。他以為自己會受到懲罰,但後來發現自己竟然被忘記了。他和阿布·哈桑被丟在加馬的一所廢棄房裏。阿布·哈桑以前是個小偷,加入ISIS是為了多撈點錢。然而沒想到ISIS剛開始付給他150美元的月薪,後來就根本不給錢了。阿布·阿里也告訴我,ISIS一再承諾會付月薪,但最後他總共只拿到了50美元。
這倆人倒也幸運,廢棄房裏不僅有電,甚至還有個電視。他們每天就待在屋子裏看電影看新聞。他們知道若被ISIS發現就死到臨頭了,所以他們緊閉窗户。
過了幾天,阿布·阿里被轉移到法魯賈,這裏到處都是人。有一天他竟然聽到隔壁有兩個姑娘在笑。另一個ISIS戰士告訴阿布·阿里,她們是雅茲迪人,8個月前在伊拉克北部被ISIS綁架。ISIS綁了很多雅茲迪女孩,強迫她們賣淫。這兩個女孩只有13歲,本來要送給法魯賈的市長,但市長不要,所以只能暫時丟在這裏。
ISIS把這些姑娘稱作“薩巴亞(sabaya)”,一般都是當做獎勵送給那些在前線有“戰功”的士兵。
阿布·阿里還聽見了姑娘的哭泣聲,之後外面突然爆發出激烈的爭吵,幾十個人站在招待所外面,都想要這兩個“薩巴亞”。
隨後一個看起來像指揮官的人衝進了招待所。“這幾個娘們造成我們兄弟不和,我要修理修理她們。”

ISIS綁架了許多伊拉克雅茲迪女性,以性奴出售
11點:充斥着暴力的生活,我再也無法忍受
阿布·阿里不是唯一一個對所見所聞感到噁心的ISIS成員。對很多人來説,最初的愉悦已經消耗殆盡。有些人開始抱怨ISIS不必要的暴行,有些人對ISIS的徇私和偽善深感不滿。更多的人從未意料到加入恐怖組織之後的生活竟如此艱苦。不過其中也有一些人,抱怨ISIS根本不夠激進——ISIS竟因政治原因而違拗自己的原則。
雖然沒有確切的數字,但從2015年初開始,大批反ISIS的組織開始聽到成員企圖逃離的風聲,於是展開了一張地下走私網絡,幫助他們出逃。
在無所事事兩個星期之後,阿布·阿里被帶上一輛開往敍利亞的車。車上的人都知道,自己將面臨處罰。他們又回到了拉卡,被帶到一個叫“11點”的足球場,這是ISIS臭名昭著的監獄和安全中心。收繳了他們的來復槍,阿布·阿里和其他27人被關進地下室。一天之後,他們被蒙上雙眼,被載往另一個關押中心。很多人害怕極了,他們認定自己將會被處決。但並沒有。一個男人對他們説,“兄弟們,不要説‘我不想再打仗了’,而是要説‘我希望在敍利亞境內打仗’。這樣你們才能得到第二次機會。”
所有人都照辦了。阿布·阿里得到了他的新任務——在“11點”當監獄守衞。
在11點度過了三個星期,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確定,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充斥着暴力的生活了。他常常聽到犯人受酷刑而爆發的慘叫。他拿起手機拍了一段3分鐘的視頻:一位枯瘦的白髮老人躺在地上,ISIS的成員野蠻地踢打他。老人不斷地祈求寬恕,但最終ISIS成員抓住他的手,把他拖進了一個黑屋子。
三個星期之後,他又被派上戰場。他再次聽見戰機在頭頂盤旋,感到大地在震顫,他覺得又回到了伊拉克。
“我為什麼一定要打仗?”他問新的指揮官,一個20歲出頭的敍利亞人,“我不像你那麼年輕,我已經38歲了。我膝蓋也不好,跑也跑不動。”指揮官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讓他留在後方。阿布·阿里甚至希望一顆流彈打中自己的胳膊,這樣就可以做一些辦公室工作了。
第二天,阿布·阿里想出了更多的藉口。他説自己在加入ISIS之前是個酒鬼,因此落下了不少神經系統的病根。指揮官們知道他在説謊,但最後也懶得管他了。一個突尼斯的指揮官最終給他簽署了一份免戰文件。“我們不需要你這樣的廢物。”指揮官説。
出逃:妻子的短信
幾天後,阿布·阿里獨自一人待在曼比傑的一棟樓裏,這裏離前線並不太遠。隔壁有家咖啡館,他竟然能連上WIFI。他立即收到了一條新的信息,他看了一眼,心臟頓時漏了一拍。
是他的妻子,或者説是前妻。
她發了他們原本都很喜歡的一段話:“深愛某事,還其自由。其若不歸,必不屬君。其若歸來,永世相隨。”阿布·阿里不知如何回覆,他全身都在顫抖。
又來了一條新消息,“怎麼了,你不認識我了?”
阿布·阿里哭着寫到,“你記錯號碼了。”但他立即刪除了這條短信,問她過得如何,現在在哪裏。他為從前犯的錯向她道歉,他説他想回去。
當他回憶起那一刻,他告訴我説:“當我看到她第一條信息的時候,我開始恨ISIS所有人。我問我自己,以前怎麼那麼傻。”那一刻,他終於下定了逃離的決心。他曾經聽到流言説,一個來自摩洛哥的指揮官成功地逃去了土耳其。他立刻給這個指揮官發了消息。指揮官回覆説,自己現在在伊斯坦布爾,然後給了阿布·阿里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説這個人可以幫到阿布·阿里。阿布·阿里立刻給這個神秘人發了消息。
兩天後,這個神秘人發了一條消息:去拉卡。拿着他的免戰文件,阿布·阿里登上一輛大巴車,他穿的是一件阿富汗式的長袍以顯示自己的ISIS身份,於是沒有任何人找他的麻煩。
到達拉卡後,他徑直走進了一家咖啡館,連上WIFI。焦急地等待了數小時後,他終於收到了短信:去塔爾艾卜耶德,馬上。

圖為塔爾艾卜耶德,阿布·阿里從這裏逃離ISIS
第二條短信給了他另一家咖啡館的名字和時間。他立刻搭車前往塔爾艾卜耶德,這個靠近土耳其邊境的城市。在最後一個關卡,ISIS士兵懷疑地看着阿布·阿里,問他為什麼要去邊界。阿布·阿里拿出了他的文件,試圖解釋。結果這個士兵不識字,直接放行。
當晚9點,他終於抵達塔爾艾卜耶德。他找到了那家咖啡館,走進去等待下一步指示。他環視四周,發現每個人都是ISIS成員:長鬍子,肩膀上扛着AK-47,阿富汗長袍。他感到非常緊張,儘量不與任何人眼神接觸。但他能感覺到一個ISIS成員一直盯着自己。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快11點,咖啡館即將打烊。阿布·阿里對自己説:就這樣吧,我完了。
最後,就在11點那一刻,兩輛摩托車在門口停了下來,其中一個人對阿布·阿里叫道:“飯已經好了,不好意思我們遲到了。”
當阿布·阿里站起來準備隨他們離開之時,那個一直盯着自己的ISIS成員攔住了他:“你是哪裏人?”阿布·阿里用阿勒頗口音回答,他覺得這樣比較不可疑,畢竟自己是個本地人,他説:“不好意思我要遲到了,我得走了。”他跨上了一輛摩托車。
摩托車一路狂飆,最終把他放在了路的盡頭。他在附近呆了不眠的一夜,第二天,從咖啡館裏救出他的騎手來了,陪他走到了土敍邊界。
這些人都是走私販,為一個叫做“拉卡革命軍”的組織效力。幾個月之前,該組織開始幫助像阿布·阿里這樣的人逃離ISIS。“拉卡革命軍”是一個小型的戰鬥組織,有大約1200名成員,但同時和敍利亞自由軍以及庫爾德武裝組織都存在聯盟關係。拉卡陷落之後,本地人成立了這個組織以對抗ISIS。
我曾在土耳其見過兩名拉卡革命軍的成員。他們很安靜,也很謹慎。他們都是一羣無所畏懼的戰士,甘願為對抗ISIS而獻出生命。數位拉卡革命軍的戰士被ISIS砍頭,ISIS稱他們為“間諜”。
2015年5月25日,阿布·阿里再次鑽進從邊界圍欄的小洞,這一次,他回到了土耳其。
接下去的三個月,他一直生活在拉卡革命軍的保護中。“他們才是我的朋友,”阿布·阿里對我説,“他們救了我的命。”
當然,另一人也救了他。阿布·阿里最終來到了安塔利亞北部,他等到凌晨3點才步行前往妻子和家人的住所。他在妻子房間的窗檐下發了條消息:我到了。幾分鐘之後,妻子出來了。他們擁抱了許久,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倚靠着他的胸膛默默啜泣。他們來到了附近的一個公園,坐在長椅上談了許久。“我原諒你了。”妻子説,“但別再搞砸了。”
黎明即將破曉,他把妻子送回了家。妻子説她會勸服自己的哥哥讓他們重新結婚。
他給了她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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