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親歷伊朗的“一帶一路”進展
作者:王文
被西方解除制裁的伊朗,正處在經濟潛量釋放的前夜。對中國來説,伊朗是不可忽視的交往對象。當中國國家元首14年來第一次訪問伊朗時,中伊兩國智庫也加強着最為重要的互動。1月23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伊朗進行國事訪問當日,中伊智庫“一帶一路”對話在伊朗首都德黑蘭舉辦。作為承辦方,筆者對伊朗人對中國的高期待感觸頗多。呈現在筆者面前的是一個百廢待興、有着“發展飢渴症”的國家。在推進“一帶一路”的過程中,如何與“新伊朗”合作也成為筆者思考的話題。
“中國兄弟,請回應我們要改變國際秩序的想法”
23日舉行的中伊智庫“一帶一路”對話,被輿論普遍視為第一次真正有官方高層支持的智庫對話。對話支持單位有兩國四大部委(中國國家發改委、外交部和伊朗外交部、經濟部),並由中國人民大學和伊朗政治與國際問題研究院主辦。伊方邀請三位前駐華大使、外交部前副部長等重量級嘉賓出席,中方有中東問題前特使吳思科、中國銀行前副行長張燕玲等資深人士。中國人民大學黨委副書記吳付來在開場致辭中説,這次智庫對話將開啓中伊交流史上的三個“最”:“最高規格的智庫對話、最大規模的思想碰撞以及中伊智庫交流對話機制的最初建立。”
在開幕式上,伊朗經濟事務與財政部副部長哈扎伊在致辭中脱稿講道:“習近平主席訪問伊朗,在我看來是當今世界政壇最重要的國事訪問。智庫對話是兩國關係的重要基石,我必須來參加,一是表達伊朗官方對智庫的支持,二是伊朗把中國視為兄弟。”會上,有伊方代表感慨,在伊朗被制裁最困難時,中國一直在幫助伊朗,是靠得住的兄弟。有的説,伊朗是中東最穩定的社會,中國應更大規模投資,至少不應低於中國對巴基斯坦的規模。更多伊方代表在控訴國際秩序不合理時,屢屢提到要與中國一起改變國際秩序的希望。
作為中國官方代表,具體承擔國家“一帶一路”辦公室有關工作的發改委西部開發司司長田錦塵積極回應説:“中國政府高度重視發展同伊朗的關係,並始終堅信,中伊關係是具有重要戰略意義和巨大發展潛力的雙邊關係。”在對話中,更能感受到伊朗學者對中國的迫切要求。由於中方嘉賓大都顯得很理性,主要講兩國文明和一些具體可行的合作項目和機制,這讓伊朗代表有些耐不住性子,直接説:“為什麼來自中國的好朋友們,沒有回應我們要改變世界秩序的想法。”中方嘉賓回應説,“中國外交是綜合性的、全球性的,不可能只對伊朗一家”“中國是現行國際秩序的受益者、貢獻者,也是改革者,但中國不是革命者”“中國外交政策不希望製造敵人,而是希望國家崛起為世界帶來和平紅利,拉中國在世界‘幹革命’,恐怕是過高的期待”。如此回應讓一小部分伊方學者感到些許失望,但更多人感謝中方人員的坦誠,開始談論“一帶一路”等務實合作。
伊朗的“發展飢渴症”與中國的“一帶一路”
對話期間,伊朗政治與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穆斯塔法·扎赫拉尼還悄悄地把筆者拉到一邊,強烈要求單獨聊聊一些更具體的合作。因此這次對話雙方還簽署了《中國國家發改委、中國人民大學和伊朗外交部、伊朗政治與國際問題研究院共建“一帶一路”智庫合作備忘錄》,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個重要大國之間官學合作、共建“一帶一路”的國際智庫合作協議,是習近平主席此次訪問伊朗重大成果之一。伊方非常想借這個協議,在政策溝通上實現重大突破,扎赫拉尼明確地告訴筆者,伊朗對加入上海合作組織、金磚國家機制、G20機制等有強烈的意願,希望得到中國決策層和智庫的支持。
“中國是唯一一個與伊朗沒有歷史過節的大國,是伊朗的真正朋友。”德黑蘭大學一位歷史教授的這番話讓筆者深有感觸。除了伊朗精英層對中國的期待,許多伊朗老百姓也説,中國是伊朗人印象中最好的國家,因為“中國從來沒有拋棄過伊朗”。“到中國去”正成為許多伊朗年輕人的新夢想。過去幾年,伊朗德黑蘭大學、貝赫什提大學和塞姆南大學開設了漢語言文化專業。伊朗留學中國的人數呈現兩位數高增長。在街上行走、在飯店大堂、在商場、在會議間歇期,多次遇到伊朗人“你好”式的搭訕。最令筆者觸動的是,隨行伊朗助手米娜學過4年中文,因家境一般,平時兼職做導遊。當聽説米娜最大夢想就是去中國時,中國智庫代表團的唯一一位企業家代表熊韶輝先生當即表示,願意資助她來華學習的費用。中國人的熱情,讓米娜激動得突然放聲大哭,連聲説:“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沒想到夢想能實現。”
大學剛畢業的阿拉什告訴筆者,能去中國、會説中國話是伊朗年輕人的新時尚,而且希望能像中國人那樣勤勞致富。他還透露,有許多伊朗女孩希望嫁到中國去。一位在伊朗工作多年的華人企業家説:一些伊朗年輕人對中國的嚮往,有點像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人對西方的嚮往,屬於國門要全面打開前的“春心蕩漾”。
在筆者看來,逐漸擺脱制裁陰影的伊朗精英層與老百姓對中國的超高期待,部分原因來自國家的“發展飢渴症”。説到伊朗的“飢渴症”,連筆者也為之着急。2012年2月,筆者受邀第一次赴德黑蘭觀禮伊朗革命日33週年慶典,當時住的飯店和這次住的是同一家,當時飯店附近有一棟正在施工的樓房,想不到4年後,樓房還沒有蓋完。類似的情況在德黑蘭還有一些。
渴望發展的伊朗擁有豐富的石油與天然氣儲量,擁有比較完整的工業經濟體系和很好的教育水平。1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面積、8000萬人口,都可以排進世界前20位。更重要的是,周邊有15個國家的伊朗處於“一帶一路”交匯地,素有“歐亞陸橋”和“東西方空中走廊”之稱,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理地位。筆者在德黑蘭遇到許多隨訪的中國企業家,都看好伊朗未來能獲得更多的國際投資,但也提到伊朗的政策和環境還有待進一步改善。在筆者看來,將來回看2016年的伊朗,會非常像上世紀90年代初的中國,不同的是,伊朗對全球大國的判斷力遠比當時的中國要更清晰。其中一個要素是,如果“一帶一路”倡議推進得好,發展潛力和意願一樣都不少的伊朗就會成為“一帶一路”的一個“樣板間”或旗艦店。
中國和伊朗現有的經貿合作可圈可點。舉例來説,德黑蘭地鐵的設計和施工都由中國企業承擔。在街上,經常能看到力帆、長安、吉利等國產品牌汽車。2014年雙邊貿易額為518.51億美元,據伊朗媒體報道,魯哈尼總統在與習近平主席共同參加的新聞發佈會上説:習主席是伊朗被解除制裁後第一位來訪的外國元首,“兩國今後十年要把貿易額擴大到6000億美元”。中國連續7年是伊朗的最大貿易伙伴。中國是伊朗石油出口的最大購買國,能源合作是重要壓艙石。有人預計,伊朗被壓抑的外國投資需求超過1萬億美元。據估計,解除制裁後的伊朗如能保持年均8%左右的經濟增長,那麼,每年至少需要1000億美元左右的投資。此外,未來3年,伊朗將會迎來3000萬外國遊客,光德黑蘭就要再修至少250家星級飯店,真可謂是“百廢待興”。
對“被崛起”的伊朗要更細緻和團結
解除西方制裁,讓伊朗人有了更多選擇。面對這個有着8000萬高潛力消費者的市場,很多跨國公司開始在伊朗設代表處。大環境的變化,讓伊朗人更為精明。多位常駐德黑蘭的中國企業家説,近年來,伊朗人常説“如果你們不籤合同,等制裁解除後,到處都有外國公司來找我們籤”。幸好,中國企業家有充分自信,於是“在走進電梯口前一刻被伊朗夥伴拉回來簽約”,甚至“離境起飛前在休息室裏與伊朗人簽約”的現象常有發生。
對中國企業來説,或許新的煩惱也要開始:一是越來越多中國企業湧入伊朗後,在重大項目上會不會“窩裏鬥”,競相壓價?如果這樣,伊朗人坐收漁翁之利,還將影響到中國的企業形象。二是在伊朗人特有的社會文化中國企業能不能適應?對此,就連剛畢業沒多久的阿拉什都坦言,“和伊朗人打交道,一定要籤文字協議”。
筆者在與伊朗同行商討具體議題時,也常因文化差異等問題而苦惱。此時,如何適應伊朗社會文化,適應伊朗人的習俗,做到既善於磨合,又時刻保持主導,對未來與伊朗打交道的中國企業家和社會活動人士來講,都是一種挑戰。這些挑戰,只能通過中國人更細緻的工作、更精巧的博弈、更團結的商會、更優良的產品來應對。
更重要的是,在與伊朗友人的交流後,筆者感到,中國人必須要超越西方視角和對伊朗的固有認識,重新發現正在“被崛起”的伊朗。伊朗與中國很相似。伊朗人有着數千年來生生不息的本土文化,在近現代又與超級大國抗爭數十年而未被打垮。當傳統意義上的埃及、伊拉克、沙特、敍利亞、土耳其等中東大國均因諸多變故主導力大大削弱時,長期保持穩定的伊朗正大幅提升在該地區的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