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左宏松:不悔出川抗戰 遺憾沒打鬼子
左宏松在家中接受華西都市報採訪。劉陳平 攝
中國駐印軍換上美軍的全套新軍裝。
在印度整訓的中國遠征軍。
中國遠征軍運送物資的騾馬部隊。
遠征軍用騾馬運送彈藥。
中國遠征軍的山炮部隊。
1944年12月,一支中國遠征軍在緬甸八莫街上巡邏,從被擊斃的日軍屍體旁經過。
中美將領視察八莫戰場。
2016年1月28日,寒潮過後的成都,依然冷得凍人。成都金牛區曹家巷工人村一居民區內,過堂風吹得居民們都裹緊了衣服。94歲的左宏松,拿着小水壺站在陽台上,給花草澆水。左宏松説,每次給它們澆水、施肥、鬆土時,就會想起當年他養的那一大羣騾子和馬,還有那段戰火硝煙的歲月。
小區裏的居民,大多都知道左宏松的抗戰事蹟。每次聽到有人稱他為“抗戰老英雄”時,左宏松都會笑着“反駁”道:“在當時的環境下,很多青年都會選擇上前線的。跟那些在一線與鬼子拼命的兄弟相比,我就是個養馬養騾子,保障物資運輸的‘弼馬温’。但我覺得,前方打仗的兄弟是提頭在戰鬥,我們在陣地後方也要做好自己的工作,這樣才能齊心協力贏得抗戰勝利啊。説實話,確實有些遺憾,沒能同一線的兄弟並肩打鬼子。”
老兵檔案
姓名:左宏松
年齡:94歲
民族:漢族
籍貫:四川仁壽
所屬部隊:中國駐印軍騾馬輜重營
所任職務:士兵
經歷戰役:八莫等戰役
口述實錄
“在當時的環境下,很多青年都會選擇上前線的。跟那些在一線與鬼子拼命的兄弟相比,我就是個養馬養騾子,保障物資運輸的‘弼馬温’。但我覺得,前方打仗的兄弟是提頭在戰鬥,我們在陣地後方也要做好自己的工作,這樣才能齊心協力贏得抗戰勝利啊。説實話,確實有些遺憾,沒能同一線的兄弟並肩打鬼子。”
“都知道參軍抗戰是生死難料的事,不管朋友還是家人都不會同意的,所以我只好瞞着他們。我去參加抗戰,其實有兩個不得不去的理由。於私,日本飛機在成都大轟炸時,二哥的右手被炸殘了,這是一家人的憤怒;於公,作為青年男子,得知國家危亡,豈有不上前線參加抗戰的道理?”
“他們都是自願參軍的,心裏頭都有一腔熱血,是準備上前線跟鬼子拼命的,怎麼可以待在這個地方?寧願戰死在前方,也不想當個餵馬的。”
“騾子要誆,戰馬要打。戰馬不聽話,拍它幾下就老實了。它們都是通人性的,每次出去執行任務,都表現得很優秀。生在中國土地上,它們也在為抗戰盡力。”
親人慘遇大轟炸
瞞着家人去參軍
“我還有7個兄妹,但小時候家境不好,兄妹們很早就輟學了,各自出去謀生路。”左宏鬆放下手中的小水壺,開始回憶起小時候的生活。
1922年的一天,仁壽縣二峨山腳下,老實巴交的農民左力訓,扛着鋤頭滿身大汗回到家後,趕緊從妻子手中接過出生不久的左宏松。
“小時候,家裏很窮,一家人常吃不飽飯。”左宏松記事後不久,也加入到種田的行列中。“從幾歲起,就跟着大人在田裏學插秧,弄不好還要捱罵。”
之後,左宏松到當地的文華中學唸書,一直唸到初中畢業,家裏實在無法支持他繼續讀書了。沒過多久,經人推薦後,他前往成都花牌坊街附近的日新印刷廠,做起了校對工作。
1938年至1944年,長達6年的時間裏,日軍共出動數百架飛機,對成都、重慶的機場、學校、居住區等繁華地段,進行轟炸,僅成都就造成5000多人的死傷。其中,以1939年6月11日、1940年7月24日和1941年7月27日所受的3次轟炸最為慘烈。
在成都大轟炸中,左宏松的二哥左宏宇,不幸受傷。“命是保住了,但右手手臂沒辦法了。”左宏松説,他和家人趕到醫院看到二哥的樣子後,“我心頭開始很震驚,看到家人哭得很傷心時,就變成了滿腔的憤怒。”
1943年,一則遠征軍徵兵的消息,傳到了左宏松的耳中。下班後,左宏松偷偷去報了名,在當年小南街附近的一家醫院做了體檢。直到前往新津機場前,他都沒跟同事和家人説過這事兒。
“都知道參軍抗戰是生死難料的事,不管朋友還是家人都不會同意的,所以我只好瞞着他們。我去參加抗戰,其實有兩個不得不去的理由。於私,日本飛機在成都大轟炸時,二哥的右手被炸殘了,這是一家人的憤怒;於公,作為青年男子,得知國家危亡,豈有不上前線參加抗戰的道理?”左宏松説。
進入軍營學養馬
看到家書後淚奔
1943年8月,左宏松等一大批四川青年,坐上了從新津機場出發的物資轉運飛機,前往印度汀江機場。
“飛機是運送物資進來的貨機,我們當時一大羣人就擠在沒有座位的機艙裏。”左宏松説,在飛越駝峯航線時,飛機出現了比較大的顛簸,“還以為要落下去了,但沒過多久就恢復了。”
飛機抵達印度後,這批四川青年換上新軍服,又乘坐火車到達預定地點集合。“我們這批人,到達後被分為兩批,然後坐上汽車朝兩個方向而去。”
左宏松所在的汽車,往當時的中印公路行駛。沒多久,一個寫有“中國駐印軍騾馬輜重營”的橫幅出現在他眼前,“四周都是餵馬、喂騾子的地方,很多人還沒反應過來,車子就在那兒停下了。”
得知不是分配到一線抗戰,而是要在這裏加入輜重營,或是餵養戰馬、騾子,或是為前線運輸物資時,不少血氣方剛的青年當場哭了出來。“他們都是自願參軍的,心裏頭都有一腔熱血,是準備上前線跟鬼子拼命的,怎麼可以待在這個地方?寧願戰死在前方,也不想當個餵馬的。”
團長王華楠(音)走了過來,筆直地站在他們面前説:“男子漢哪兒有哭哭啼啼的?不要再哭了,打仗的人各司其職才能有勝利的機會,飯菜已經給你們做好,趕緊去吃。”
“我當時就想,分配了啥任務就執行,總有上戰場的機會。”吃過軍營第一頓飯後,每人還領取了一個信封和一張紙,“我那時才給家人寫信,告訴了他們所有情況。沒過多久,我收到回信,信上説,二哥曉得後,大哭了一場,要我一定平安回家。”
接受最新式訓練
騾馬隊的任務重
“安頓好後,我們開始了訓練。”左宏松説,他還記得在印度受訓時,不僅更換上了美式裝備,還都分配了新軍裝、頭盔、靴子、揹包、步槍、刺刀。訓練官是美國人,一開始也是士兵的基本訓練,後來逐步學習馬術以及如何餵馬、喂騾子。
同時,火炮、卡車等大型裝備按編制配發到部隊各級單位。部隊的供應由英方提供,食品均發實物,主要是罐頭等,營養較國內的部隊要好得多。
“我們部隊當時餵養了1400多匹馬和騾子。”左宏松説,當時輜重隊的戰士負責照料它們,“早上和下午要按時給它們餵食,而且還要放出去跑動,第一次單獨放馬時,還真有點控制不住。”
“當時前線打仗,很大一部分物資都是飛機投放和汽車運輸。遇到飛機投不到的地方,或者沒有公路的地方,還得靠騾馬隊上。”由於不少戰事都是在山區密林裏進行,騾馬輜重隊的任務顯得重要起來。
除運送物資外,還有裝備和彈藥的運送也需要騾馬隊,“當時裝備補給都充足,騾子和戰馬都武裝起來了,一些山區的炮彈運輸也要運的。”
“那時候,大家幾乎沒有抱怨的情緒了,我們的職責都是為了抗戰嘛。”幾個月後,左宏松對所餵養的騾馬已瞭如指掌,他還總結了具有示範性的經驗:“騾子要誆,戰馬要打。戰馬不聽話,拍它幾下就老實了。它們都是通人性的,每次出去執行任務,都表現得很優秀。生在中國土地上,它們也在為抗戰盡力。”
曾支援八莫戰役
遇老戰友聊往事
1944年10月,緬甸密支那戰役勝利不久,中國軍隊繼續對日軍展開全力反攻,八莫戰役打響。左宏松等接到命令,隨部隊離開印度,開往緬甸地區,隨時支援戰鬥。
“一聽説要往前線去,戰士們全身都是勁,喂好騾馬後就等着出發。”由於印度通往緬甸的公路已被打通,戰士們坐上了美國提供的汽車,快速往前線靠攏。
沿途所見的場面,左宏松至今記憶猶新,“很多密林被炸平了,原本有人居住過的地方,也是一片廢墟,子彈殼、炮彈彈片隨處可見,周圍荒涼得讓人不自在。”
“部隊駐紮在伊洛瓦底江畔時,就聽前方回來的老兵講,幾個月前這裏有很多戰士冒雨參加了渡江作戰。”左宏松看着深不見底又波濤洶湧的江水,“當時不曉得有多少戰士留在了江水裏。”
2015年的一次成都老兵聚會上,左宏松遇見了一位經歷過渡江戰役的老兵——蘇子良。
“我説我在伊洛瓦底江駐紮過,他説他當年在雨中搭浮橋從那裏渡過。”兩人一見如故,拉着手就講起了當年滇緬抗戰的故事,“隊裏的老兵講過你們的事蹟。”
“但沒幾個月,就聽説他‘歸隊’了,心裏特別難過。”左宏松説。
支援獨山戰場時
得知抗戰勝利了
1944年11月底,日本第六方面軍第11軍(代號“旭”軍,司令官橫山勇中將),發佈“向獨山、八寨追擊”的命令,並分兵3路入侵貴州黔南,繼續展開攻擊態勢。日軍認為,這樣既可以迫使中國軍隊遠離廣西,確保柳州至宜山主防線的安全,還能製造“進攻貴陽和重慶”的假象,減輕滇緬方向日軍的壓力。
“日軍進犯獨山,貴陽告急。”國民政府下令調新六軍回國保衞大西南,新六軍主力於12月1日奉命停止前進,新六軍軍部及新22師、第14師被空運至雲南霑益,以保衞重慶。第50師留下與新一軍作戰,歸新一軍指揮(後來正式編入新一軍序列)。
“我們當時奉命回國,準備去攻打獨山。”左宏松説,騾馬隊大部分人沒有辦法空運,“戰馬和騾子都需要我們帶回來。”
左宏松等每人帶着5匹騾子和馬,一路從緬甸步行回國,目的地是獨山,“一路上,大夥兒都儘量快馬加鞭,希望拿着手中的槍上一趟前線。最擔心的就是它們中途生病了,所以照看得十分仔細。”
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裕仁廣播《停戰詔書》,宣佈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各項條件,宣佈無條件投降。不久,還在路上行軍的左宏松等人,得知了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
“兄弟們一下子就歡騰起來了,周圍不沾村不挨店的,大家就用各自的方式慶祝。”左宏松説,他很快給家裏人寫信再次報了平安。抗戰勝利後不久,輾轉上海等地後,左宏松離開部隊回到成都。
最喜愛種養花草
參加遠征軍聚會
“養了那麼多年的馬和騾子,現在都還記得如何餵養,如何騎馬。”左宏松再次拿起水壺,順着葉子撥開泥土,“養着這些花草,感覺回到當年的騾馬隊裏,也算是一種寄託吧。”
“當年抗戰回來,我在成都賣過書,後來又進了一家企業。”左宏松説,如今他早已退休,有2兒3女,家中四代同堂,“也沒得啥心願了,只有兩個愛好:一是養花種草,二是參加老兵聚會。”
“跟着那幫老傢伙,才有聊不完的話。”幾年前,得知成都健在的抗戰老兵時常會邀約聚會後,左宏松每次都會早早趕到,“當年騾馬隊的戰友幾乎沒得了,但是一起在滇緬前線的兄弟,還有很多健在的。”
説到這兒,左宏松嘆了口氣:“上次認識的蘇子良兄弟,和我很談得來。沒想到才聚會沒多久,就聽到他‘歸隊’的消息了。所以更不能‘懈怠’啊,我們這羣人都這把年紀了,很多事都説不清。” 華西都市報記者楊力(本版圖片除署名外均為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