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語”裏的那些秘密 武警少將親自為您揭開

在某部一次進攻戰鬥演習中,主攻營佔領敵陣地後,該營指揮員與團指揮員有如下無線通話——
營指揮員:“洞幺(01)、洞幺(01),拐兩(72)呼叫!”
團指揮所:“洞幺(01)聽到,拐兩(72)請講!”
營指揮員:“拐兩(72)報告,我部已佔領幺洞鈎(109)高地,正在清剿殘敵!”
……
以上無線通話中用到的“1、2、7、9、0”等數字代碼,被分別説成“幺、兩、拐、鈎、洞”。在軍事領域,這種現象還常常表現在部隊番號和代號、武器裝備型號和編號、演習和重大行動代號、電報代碼、聯絡口令等方面的説法上。數字是表示數目的文字。漢字數字有小寫和大寫之分,“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是小寫,“零、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等是大寫。阿拉伯數字表示為“0、1、2、3、4、5、6、7、8、9、10”。在現代漢語書面語中,無論數字是以漢字小寫、漢字大字或阿拉伯數字為記述符號,其漢語標準讀音都是統一的。但是,正如本文開頭所舉的例子,在軍事領域一些特定場合,數字“一、二、七、九、〇”可以説成“幺、兩、拐、鈎、洞”。以下對這些數字替代説法的軍事應用及其語言機理作初步分析。

我們注意到,《現代漢語詞典》對“幺、拐、鈎、洞”的解釋使用了相當精確的、統一的表述方法,都是“説數目時在某些場合用來代替×”。在這句話中,《現代漢語詞典》不用“讀”而用“説”,這是很值得回味的。“讀”,是指“看着文字念出聲音”,發出的是文字的本來讀音;“説”,是指“用話來表達意思”,並不強調要照字發音。在一些特定場合,把“一、二、七、九、〇”説成“幺、兩、拐、鈎、洞”,有其特殊的作用。在軍事領域,這種數字替代説法主要應用於口語交際,其作用主要是在各種複雜的環境中避免誤讀、誤聽,使口語表達更加清晰、以確保軍事信息的傳遞準確無誤。
——避免誤聽。在漢語數字中,“一”和“七”的韻母和聲調完全一樣;“一”是零聲母,“七”的聲母是清音(發音時聲帶不顫動)。在比較嘈雜的情況下尤其是激烈的作戰環境中,槍林彈雨、炮聲隆隆、鐵騎轟鳴,使用口語指揮、聯絡、報告、請示時,往往容易對一些讀音近似的用語產生誤聽現象。比如,容易把“701團”聽成“107”團等等。用“幺、拐”分別代替“一、七”,把“701團”説成“拐洞幺團”,就可以避免這類誤聽現象。
——避免誤讀。在普通話中,“十”和“四”的發音有明顯的區別:一是聲母不同,“十”的聲母是舌尖後音,“四”的聲母是舌尖前音;二是聲調不同,“十”的聲調是陽平,“四”的聲調是去聲。但是,在一些方言中,“十”和“四”的讀音則十分接近。比如,在閩方言中“十”和“四”只有聲調的區別,聲母和韻母完全相同。由於受方言影響,一些人在使用普通話説數字時,也往往把“十”和“四”的聲母讀成一樣。如果把“10”説成“幺洞”,就可以避免出現誤讀現象。

——讀音響亮。總體上説,“幺、兩、拐、鈎、洞”的韻母,在發音時開口度均相應地大於“一、二、七、九、〇”,因此,讀音也相對響亮一些,有利於在嘈雜的環境中正確辨聽。
在軍事領域特定場合使用“幺、兩、拐、鈎、洞”替代説法時,還應當注意三點:其一,不能用“幺、兩、拐、鈎、洞”組合成數詞。比如,在軍事領域特定場合,“181師”可以説成“幺捌幺師”,但不能把“181”説成“幺百捌十幺”。其二,“幺、拐、鈎、洞”通常不能帶量詞。比如,不能把一碗水端平説成“幺碗水端平”,不能把“九米長”説成“鈎米長”。其三,“幺、兩、拐、鈎、洞”只是數字的“説法”,因此,通常只用於口語而不宜用於書面語。
創制“幺、兩、拐、鈎、洞”數字替代説法的語言機理,可以從語形、語義、語用等方面來分析。
“幺”和“一”——語義引申關係。漢語中“幺”的本義是“小”。《説文解字》:“幺,小也。”可見這個語義由來已久。在古代漢語中,“幺”亦作“麼”。例如,《文賦》中有“猶弦麼而徽急”一語,其中的“麼”就是“微小”的意思。後來,這個“小”的語義又引申為“排行最末的”。至今在一些漢語方言中“幺”仍有這個意義。比如,西南方言中的“幺叔”“幺妹”等。由“小”的語義引申為“排行最末的”語義後,“幺”進入數字義域,成為“一”的另一種説法。骰子或骨牌上的一點也稱作“幺”,成語中“呼幺喝六”的“幺”就是“一”的意思。“幺”還有“後面的”之意。例如,“幺篇”就是指最後一篇。因此,“幺”和“一”的關係是一種語義引申的關係。《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下同)對“幺”第一個義項的解釋是:數目中的“1”也叫“幺”(只能單用,不能組成合成數詞,也不能帶量詞,舊時指色子和骨牌中的一點,現在説數字時在某些場合也用來代替“1”)。

“兩”和“二”——具有語義等同關係和語用替代關係。《現代漢語詞典》對“兩”第一個義項的解釋是:一個加一個是兩個;對“二”的解釋是:一加一後所得的數目。因此,“二”和“兩”都是數詞(“兩”亦是量詞),二者在表示數目時是等同關係。《現代漢語詞典》認為,“讀數目字只用‘二’不用‘兩’,如‘一、二、三、四’。”不過,在軍事領域一些特定場合中有用“兩”取代“二”的情況。“二”和“兩”的用法不完全相同。小數、分數和序數只用“二”不用“兩”,如“零點二、五分之二、第二、二叔”等。在一般量詞前則用“兩”而不用“二”,如“兩本書、兩支筆”等。在傳統的度量衡單位前,“兩”和“二”一般都可以用,如“兩斤米、二尺布”等。在新的度量衡單位前,一般用“兩”,如“兩噸貨”“兩公里”等。在多位數中,百、十、個位用“二”,如“二百二十二”。千、萬、億前面“兩”和“二”均可用 。在一些方言,如吳方言中,用“兩”的概率高於用“二”。可見,“兩”和“二”不但用於表示同一個數目,而且在特定語境中可以替代使用。
“拐”和“七”——具有字形摹狀關係。“拐”的主要義項是“轉變方向”。因此,從語義上看,“拐”和“七”並無必然的聯繫。用“拐”代替“七”,從修辭上説,是一種字形“摹狀”方法,即依照“七”或“7”的字形而稱之。《現代漢語詞典》對“拐”第五個義項的解釋是:説數字時在某些場合用來代替“7”。
“鈎”和“九”——具有字形摹狀和方音近似關係。“鈎”的主要義項是“鈎子”“成鈎形的漢字筆畫”等。從語義上看,“鈎”與“九”也沒有必然的聯繫。但從字形上看,漢字小寫數字中的“九”主體筆勢呈鈎形,阿拉伯數字中的“9”則更像一個鈎子。此外,從讀音上看,在一些方言中,“九”的發音近似“鈎”,這也是形成“鈎”和“九”聯繫的原因之一。《現代漢語詞典》對“鈎”第八個義項的解釋是:説數字時在某些場合用來代替“9”。

“洞”和“〇”——具有字形摹狀關係。漢語中“〇”是一個數詞,表示“數字中的空位”,同“零”;“洞”的第一義項是“物體中間的穿通的或凹入較深的部分”。顯然,從語義上看,“洞”和“〇”並沒有必然的聯繫。考察二者讀音,似乎也找不到相互關聯的因素。但是,從字形上看,無論是漢字小寫數字“〇”,還是阿拉伯數字“0”,都像一個洞的平面圖形。因此,二者之間自然構成字形摹狀關係。《現代漢語詞典》對“洞”第三個義項的解釋是:説數字時在某些場合用來代替“〇”。
需要説明的是,有人認為,“幺、兩、拐、鈎、洞”分別是“一、二、七、九、〇”的異體或異讀。這種定性是不正確的。所謂異體字,是指跟規定的正體字同音同義而寫法不同的字,比如,“隄”是“堤”的異體字,二者讀音和語義都相同,但字形不同。而“幺、兩、拐、鈎、洞”與“一、二、七、九、〇”的相應讀音都不同。所謂異讀字,是指一個字在習慣上具有兩個或幾個不同的讀法,如“誰”字讀作sheí,又讀作shuí。 而“一、二、七、九、〇”都只有一個讀音。因此,應當把“幺、兩、拐、鈎、洞”定性為在特定場合下代替“一、二、七、九、〇”的説法,而不能將其視為異體或異讀。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其一,“幺”和“一”、“兩”和“二”在語義上有聯繫,前者是語義引申關係,後者是語義等同關係;其二,“拐”和“七”、“鈎”和“九”、“洞”和“〇”在字形上有聯繫,主要是字形摹狀關係;其三,“鈎”和“九”在讀音上有聯繫,主要是部分方言中的讀音近似關係;其四,“拐、鈎、洞”和相應數字在字形上的關係主要是與漢字小寫數字“七、九、〇”以及阿拉伯數字“7、9、0”的象形聯繫,與漢字大寫數字“柒、玖、零”沒有字形上的聯繫。
從漢語發展歷史看,漢語中數字隱語現象比較突出。在舊時代,諸行百業的行話中都有相應的數字隱語。以陽江地區早期民間市場買賣的隱語為例,圈內人往往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為“旦底、斷工、橫川、倒目、扭醜、交頭、皂尾、分頭、未丸”。也有人認為,把“一、二、七、九、〇”説成“幺、兩、拐、鈎、洞”,也是一種隱語現象。我們認為,數字讀音替代説法與數字隱語現象的區別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首先,應用範圍不同。我國數字隱語現象起始於唐宋,盛行於明清。數字隱語不是全民通行用語,而是由各行各業、各種社會集團創制的並適用於特定範圍的。比如,唐宋時期,“一為孤、二為對、三為春、四為宜、五為馬、六為藍、七為星、八為卦、九為遠、十為收”,就是“蹴鞠之戲”的專用數字隱語。但是“幺、兩、拐、鈎、洞”替代説法的適用範圍較廣,並不侷限於某一行業或某一集團。其次,使用目的不同。數字隱語的作用主要是保守秘密,以特定的語言符號隱蔽對應的數字;而“幺、兩、拐、鈎、洞”數字替代説法的作用則主要是清晰表達,以特定的語言符號凸顯對應的數字。簡而言之,前者重在“隱”,有“隱真示假”之效;後者重在“顯”,有“顯真辨偽”之功。
(作者:武警山東總隊司令員 李蘇鳴 少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