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烈士陵園將軍與士兵同眠 英靈平均年齡僅27
酒泉,在地圖上細細尋覓,只是中國西部那無垠荒漠中一塊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綠色。浩瀚綿延500裏的巴丹吉林沙漠,吹一口黃沙,便將她塵封了千年。
從荒漠中的軍用機場到酒泉衞星發射中心,近百公里的路上,大風捲起的細沙,沿着綿延的沙丘製造出水波般的幻象。稀稀拉拉的幾蓬駱駝刺和紅柳樹,在沙丘的背風面勉強站住腳。
這裏是中國巨龍騰飛的起點——核導彈從這裏騰飛,東方紅衞星從這裏升空,神舟飛船從這裏起航,50年來,他們創造了中國航天史上十幾個第一!途中,我心裏一直縈繞着這樣一個問題:什麼樣的英雄敢於打破巴丹吉林千年的沉寂?黨委書記夏曉鵬説,“我們到烈士陵園去看看吧,英烈們會告訴你一切。”於是,我懷着朝聖般的虔誠,走進東風革命烈士陵園,走近長眠大漠的中國航天人。
步入陵園,蒼松掩映,紅柳成行,象徵東風人紮根戈壁、志在航天的東風革命烈士紀念碑劍指蒼穹。碑座下,安放着聶榮臻元帥的骨灰。聶帥身後,730座墓碑排列成整齊的軍陣,寂然佇立,如同整裝待發的將士,令人肅然。
1956年10月,我國第一個導彈研究機構——國防部五院成立。鄧小平徵詢聶榮臻元帥對工作安排的意見,聶帥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還是抓科技!”
慨然一諾。選址、勘界、奠基、試驗……聶帥前後4次親臨東風基地,指導尖端武器試驗,勉勵東風人屢建功勳。
1960年11月4日,中國人制造的第一枚“東風一號”導彈試射。聶帥再次飛抵基地,親自指揮。
“點火!”“東風一號”騰空而起並準確地降落在彈着區。發射場上沸騰了。這是一枚“爭氣彈”。可是,掌握了核技術並不等於擁有了核武器。一家西方報紙輕蔑地説,原子彈是“彈”,運載火箭是“槍”。中國人現在是“有彈無槍”,不足為懼。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老帥怒髮衝冠:“再窮,也不能沒有一根打狗棍!”
歷史的重任落在英雄肩上。1966年10月27日,中國第一枚攜帶核彈頭的中程導彈打靶試驗在我國本土進行。這是世界各國第一次在本國領土上進行的核導彈試驗!7名勇士擔任了試射中國第一枚導彈核武器的操作手。
核導彈試驗的危險程度難以估量。周邊鐵路、航線關閉,部隊進入高度戒備,居民疏散隱蔽。此時,“七勇士”整理好軍容,毅然走進了“兩彈結合”發射控制地下室。
7時40分,聶帥與“七勇士”含淚作別。讓我們再次記住這7位英雄的名字吧,他們是:第一試驗部政委高震亞,陣地指揮王世成,二中隊隊長顏振清,控制系統技術助理員張其彬,加註技師劉啓泉,控制枱操縱員佟連捷、徐虹。“死就死在陣地上,埋就埋在火箭旁!”獵獵風中,他們的誓言傳出了很遠很遠……
9時整,一聲轟鳴過後,核導彈噴着濃烈的火焰沖天而起。幾分鐘後,從彈着區傳來了激動人心的聲音:“試驗成功!”小小的控制室裏一下沸騰了。“兩彈”結合試驗的成功,標誌着我國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核威懾和核打擊能力。
“湮沒了黃塵古道,遠去了鼓角爭鳴,眼前飛揚着一個個鮮活的面容……”如今,“七勇士”中的高震亞、王世成、張其彬已含笑而去。輕輕撫摸着石碑上剛勁的名字,彷彿再一次看到了英雄們無畏的面龐。
眼前的石碑上,又是一個年輕的英雄:王來,1965年10月20日為搶救戰友犧牲。
讓時光凝聚在那天下午6時。一次大型試驗任務合練圓滿完成,在剩餘液氧即將排完時,意外發生了!4號車液氧灑進了一簇紅柳,紅柳迅速燃起大火,滅火過程中,一名新戰士的工作服沾到火星燃燒起來。情急之下,戰友們連忙跑上前撲打,又有兩名戰士身上着起火來。
當了5年加註手的王來深知,在液氧助燃的烈火面前,人的軀體等於什麼。可時間不容多想,他衝上去拼命把戰友周孟山和武潤喜着火的衣服扒了下來。戰友得救了,氣化分子卻使王來成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
身邊就是戰友和加註車,怎麼辦?當戰友要向他衝來時,王來大吼一聲:“別過來!”轉身向戈壁灘跑去。10米,20米,王來的步伐踉踉蹌蹌卻堅定無比。
王來走了,只在戈壁灘的沙礫上,留下了38個腳印。可誰能説,在火箭騰空的熊熊烈焰中,沒有王來那支青春火炬的閃光呢?
守護陵園20年的杜正禮老人揩着眼淚説,這裏安葬的英靈,平均年齡只有27歲!27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但他們選擇了航天,選擇了沙漠,選擇了奉獻,選擇了犧牲,同時也選擇了光榮!
壯哉!青史永著,勇者長存。
聶帥墓碑的兩側,分列着多名長眠在此的將軍。孫繼先、李福澤、張貽祥、徐明、石榮屺……這些寫進共和國航天史冊的將軍,個個都是一部傳奇!
1958年,孫繼先中將調任中國導彈試驗靶場第一任司令員,而此時,他在朝鮮戰場上的征塵未洗,這位“火箭司令”也從未見過火箭長什麼樣。數字對比是驚人的:1959年,美國共進行了66次核試驗,導彈發射試驗數以百計。而中國的尖端武器數量為——0!
然而,差距嚇不倒中國軍人。孫繼先,這位長征途中率十七勇士強渡大渡河的突擊營營長,拍着桌子給官兵們打氣,“朝鮮戰場上,他們武器先進,還不是照樣吃敗仗。老子就是不信這個邪,他們能造導彈,咱們就搞不出來?搞!”
50年後,錢學森先生仍感慨不已:“如果當時不下那個決心,那麼我們現在就沒有原子彈,沒有氫彈,沒有導彈,也沒有人造衞星,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能夠像今天的中國一樣有這樣一個地位嗎?”東風基地第二任司令李福澤,曾因不能親手發射第一枚核導彈而失意良久。1966年,“兩彈結合”試驗。李福澤執意要與7名部屬一起參加試驗。七人黨小組長高震亞拉下臉來:“我們7個操作發射有上級專批,你有批件嗎?”
李福澤怏怏步出地下室,他多想親手操作祖國第一枚核導彈騰空而起啊!我想,離開場坪那一刻,將軍眼裏肯定溢滿了淚水吧……
時光荏苒。1974年,中心第四任主任徐明臨危受命,短短5個月裏,3顆試驗衞星從這裏飛向太空。10年後,這位將軍在北京與世長辭。臨終前,他立下遺囑:“把骨灰送回戈壁灘。”青山有幸埋忠骨,魂牽夢縈戈壁灘。這寂寥空曠、杳無人跡的戈壁灘,留下了他們的青春和熱血。他們怎捨得離開?
“將兵之道,身先士卒”。也許,正是將帥們高山仰止的人格魅力,才使得一批批科技專家雲集麾下,紮根戈壁,為中國航天披肝瀝膽,奉獻終生。
聶帥右手邊,是衞星發射中心發測站高級工程師胡文全的墓冢。1958年,哈軍工首批畢業生胡文全來到這片大漠。紮根戈壁28年,胡文全拼出了4項科技成果獎、15次嘉獎、4次三等功和1次二等功。直到那個除夕,胡文全住進了醫院。望着已經深度擴散的癌變切片,醫生們驚呆了:“怎麼不早來啊!”……
陵園南區,兩座巾幗女傑的墓碑讓人心頭一顫。她們是55歲的謝秀玉和56歲的潘仁瑾。
1998年7月,高級工程師謝秀玉在病牀上完成了最後一項課題。肺癌手術後,她把同事叫到病牀前交代:“資料都在這個包裏,你們拿去用吧。”同事們完成了她最後的成果,謝秀玉那加了黑框的名字被鄭重地署在最前面。
潘仁瑾長眠大漠,或許是因為捨不得自己的愛人。她的丈夫劉明山,是酒泉衞星發射中心原主任。兩人是大學同班同學。1966年,劉明山畢業分到戈壁灘,而潘仁瑾留校任教。漫漫黃沙隔不斷愛的情愫,幾年後,潘仁瑾也選擇了大漠,把滿腔心血傾注到共同的事業中去……
西風呼嘯,長歌當哭。佇立在這肅穆的陵園,仰視這威嚴的鋼鐵軍陣,只覺得滿腔的熱血撞擊着胸懷。
愛之大者,為國為民。我想,東風人對航天事業的愛,已經超越了親情、愛情,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生命。東風航天人,當與大漠胡楊一般,千年不朽,永世長存!